第20章 成全别人
那一边,郑日冬话音刚落,翠枝便接上了,“可不是嘛!别说是三少爷你,连我都觉得姑娘这回像改了性情一般~”着实是郑莞尔这几日太过反常,连翠枝都忍不住地说道。
却见郑日冬一道凛冽的眼神看向翠枝,如一道寒光射过来,微皱眉头颇为不悦。随后他转向郑莞尔,语重心长地说道:“只是妹妹自个长大变乖还不够,要记得多多约束好下人才好。主子说话,哪有下人插嘴的份?”
“咳!三哥,你别整天这样一副严肃的面孔,都吓着我们院里的人了。我怎么没约束好下人?你院里自然是你做主,可我院里有我的规矩,他们按照我的规矩来不就得了。翠枝姐~翠枝,你快去帮我去厨房拿些垫肚子的小点心来。”
郑莞尔一看翠枝低头颤巍的模样,赶紧替她辩解道。又看三哥严肃得令人敬畏的模样,生怕他下一刻又生出“帮她管教下人”的念头,于是赶紧支开翠枝。
郑日冬被她这么一说,本来想借机敲打翠枝的话被噎在喉咙里,半晌不作响。转念一想妹妹说得还挺有道理的。于是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出院门,临了轻声叹道:“随便吧!各人有各人的规矩。”声音很轻,不知道是说给郑莞尔听的,还是自言自语。
瞅着郑日冬已经离开,翠枝这才檐廊阴影处走出来,凑近郑莞尔悄声说道:“姑娘,我看今天天气不错,你兴致也高,要不要出去逛逛?”
“不了,我就在家安耽地待着,看看账本、绣绣女红什么的。”郑莞尔摇摇头回道。
翠枝见自家姑娘不去找李古尔,李古尔也一反常态不曾来郑家找自家姑娘,心里泛起了嘀咕。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翠枝有些着急了,于是忍不住旁敲侧击地打探:
“说来也怪,那李古尔这些天怎么也没来咱府上找你。往年的这些个时候,无论姑娘得不得空,他是日日都会来咱府上寻你的。不是邀你去骑马,就是让你带着逛长安的各个坊市,再就是缠着你教他写字、吹埙的。但凡遇上姑娘没空陪他的时候,就捎话让姑娘得空了去李宅找他。”
若是以往,郑莞尔可能反应没这么快,但自从她开窍般地一夜之间明白男女情爱的这些事后,人也变得聪明、警醒许多,在本就知道翠枝对李古尔有意的情况下,这会已经听出翠枝的刻意打探。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回道:“是啊。可能他有什么事情要忙,所以没空吧!”随后就不再说话,眼睛漫无目的地看向院里的各个角落,一副享受冬日暖阳的样子。
翠枝吃了个闭门羹,张张嘴想再换个方式再打探,看郑莞尔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样子,也就默不作声。恰好她后方是檐廊的圆柱,便将身体微微倾斜靠在柱子上。
其实郑莞尔心里也很着急,前几天身体有恙、心情不佳,倒也没心思考虑这事。现如今缓过劲了,她便开始替翠枝筹划着,“总不能将翠枝姐姐当普通奴婢送给古尔哥哥,最好是替她谋个妾室的位分,这样将来不至于被他正妻随便拿捏。”
“可古尔哥哥怎就不来找我呢?是不是真的打算从今往后再也不来找我了。哎~早知道那天不应该和他闹得那么僵的,应该撒娇卖乖糊弄过去的。哎~后悔也没用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那我如何才能有机会,跟他提将翠枝姐姐送给他的事情呢?”
“若是我现在去找他,他会不会误以为我低头示弱?那样的话,他万一说出不该说的话,我该如何化解?”
“最好是他能来找我,什么都别提,我寻个机会提出将翠枝送给他,然后他欣然接受。这样的话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郑莞尔思索许久,只觉得头脑有些发胀,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靠在柱子上的翠枝一脸着急和落寞,就这样呆呆地站了很久,随后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姑娘,我去永安坊的鲜味客店给你买些鲜花饼吧,你可有些时日没吃她家的点心,我怕你嘴馋。”
郑莞尔转头看向翠枝,看她这副神情,隐约感到些异样,然后很自然地接到:“恩,好的。你不说还不觉得,这会儿觉得嘴馋了。对了,你到时候再去趟亲仁里永巷的酒铺,替我买一小坛柳林酒,给三哥送去。嘴巴机灵点,让他对你印象好点,别揪着你刚才的事借题发挥。”
“诶,好的,我这就去!”翠枝答应地异常利落,脚底抹油般地走了。
“翠枝姐姐,你慢慢逛逛好了,我不着急。”郑莞尔冲着翠枝的背影喊道,随后扯动嘴角笑了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这样狡黠?郑莞尔不禁问自己。
大概是那日在洛阳偷听到母亲和大房伯母的谈话后,最终意识到翠枝姐姐终究不能这样陪伴自己一辈子。又或许旅居洛阳的时候,越是临近李古尔往年来长安的日子,她便越发着急地想要独自提前回长安。再或者是前几日李古尔让她别再叫自己“古尔哥哥”的时候。
郑莞尔给了自己很多答案和可能性,却最终浅浅地笑着,自言自语道:“也许仅仅是因为我长大了吧,突然就长大了。没那么多也不需要那么多的理由。”
也许是生病的人总爱胡思乱想,郑莞尔忽得又想起那些年在岭南的生活:父亲整日里铁青着的脸;她与母亲相拥而眠的很多个夜晚;父亲、母亲频繁吵架的场景和声音;早亡的二哥,苍白、冰冷而身体;周姨娘哭天抢地的场景;周姨娘、二姐郑如意看向自己的阴冷的眼神;三哥将她搂在怀里,捂着她耳朵的情形;母亲带着她和三哥毅然决绝地离开伤心地广州……一幕幕她实在不想回忆的过往,偏风起云涌般一股脑地涌进她的脑海里,让她不得片刻安宁。
她其实不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她不想看到嚣张找茬的周姨娘和二姐郑如意,也不想成天看见母亲为了敲打周姨娘母女而殚精竭虑。更反感周姨娘和郑如意变着法儿来给她和母亲添堵。还有多年不见的父亲,常常对着她和母亲铁青着一张脸,她总是需要很费力地压制住内心对他的失望,冲他微笑、甜甜地喊道:“父亲!”
她甚至希望先帝不曾薨逝,新帝不曾登基,那样的话他的父亲可能依旧外放,在岭南、宣武或邠宁、凤翔或随便哪个军镇担任个节度使,总之不会如现在这般回京城。那样,周姨娘、二姐也都会跟着父亲在外地生活,不会和她住在同一个宅子里。
哎,后宅的事情真是令人心烦啊,还是别想了!
“情爱不是生活的全部,我依然会照着门阀世家尊贵嫡女的轨迹继续生活下去。未来,我会成为别人的妻子,成为一个纽带连接夫家和娘家,让夫家和娘家相互扶持、共荣共生。我也会成为一个母亲,为子女的养育和前程操心忧虑。”
“我大概也会和母亲一样约束夫君的妾室,免得妾室骑到自己头上来。然后,也会像母亲异样管束一屋子的下人,掌管家中内宅的一切大小事务。当丈夫宠妾太过时,我大概也会学母亲像娘家求救,让兄长或父亲出面给丈夫施压吧。等待哪一天夫妻情分尽了,就和母亲一样,和丈夫在大宅子里各过各的,维持基本的体面即可,其它一概不管。”
“所以,我得学会习惯这些令人糟心的后宅之事,学会调节自己,学会像母亲一样冷静处事。”
郑莞尔心里想着,有母亲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前,她一眼便能看尽自己的一生,平淡、循规蹈矩但却非常确定和稳当的生活。母亲曾对自己说过,一定要依靠强大的娘家,丈夫和男人都不可靠。若不是母亲出身于文能入朝拜相、武能将兵打战的太原王氏家族,这么多年在这个宠妾灭妻的郑家,怕是得被父亲和周姨娘逼得没有活路了。
不过,若是细想起来,若母亲不是出身于太原王氏,父亲大概率是不会娶她的。若不论出身、娘家势力,父亲想娶的人只有周姨娘吧。这么多年了,她是父亲唯一的妾室。也不知道该说父亲深情专一,还是说父亲不顾礼法、宠妾灭妻。
“若是当年告别后,古尔哥哥不曾私自进京,那么一切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停留在最初的美好中?那么他就永远会是自己心中一个偶遇的、英姿勃发的异族少年。她不会爱上他,自也就不必痛苦。”郑莞尔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