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愤怒
郑莞尔走到朱邪古尔的跟前，笑意盈盈地说道：“古尔哥哥，我正想去福顺客舍找你呢。”她的声音依然是脆生生、甜甜的。
可是，朱邪古尔并不理会她，见她靠近后转身就走，一言不发地朝着自己马匹的方向走去。
其实，刚才与“长安七少”混战中，他便被郑莞尔喊崔宇的声音吸引，她那玲珑清脆的声音他印象极深。在目睹了她与鼻青脸肿的少年两人之间谈话、拉扯的整个过程后，他明白：莞尔和那少年关系匪浅、而且相当亲密。
但与之对比，郑莞尔看向自己，与自己四目相对时，她不曾和自己打过招呼，甚至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就连她给自己上药时，都不曾停留片刻，仿佛自己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而她只是出于好心帮自己涂药。对于郑莞尔这种在言语和行动上都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的行为，不得不说，他的心情是低落的。
朱邪古尔想着：既如此，我又何必真诚待你。只是，心里还是不受控制地升起一些疑问：“她和他看起来还很熟络的样子，他们怎么认识的？他们是什么关系？”
“古尔哥哥，你等等我！你等等我！”身后传来郑莞尔一如既往脆甜的声音。
她见朱邪古尔没有停下来，还以为他没听见自己的叫喊，于是快步地小跑起来。
“古尔哥哥，我是莞尔啊，你怎么不理我？”在两人就差一个转身的距离后，郑莞尔略带埋怨地问道。
“别跟着我！”李古尔已经走到拴马的柱子旁，解开马的缰绳，回头看了一眼，冲郑莞尔冷冷地说道，脸上犹如寒冰一般，只差在额头刻上“别靠近我”的字样。随后便踩镫上马准备离开永宁坊。
郑莞尔被他这副冷峻的模样吓到，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再靠近。不过一瞬的功夫，刚才还笑着的脸上凝住了，微微上翘的嘴唇也变成下弯的弧度。她紧紧地抿住嘴唇，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朱邪古尔驱着马慢悠悠地向前踱步，不再听见郑莞尔的声音，于是忍不住回头。见她并未跟上来，便调转了马头。两人便这样隔着几个马身的距离，相互看着对方，既不说话也不走动。
郑莞尔本就有一副姣好的面容，加上脸颊上尚未消掉的婴儿肥，显得尤其可爱。此刻再配上委屈巴巴却又极力克制的表情，别提有多惹人爱怜了。
朱邪古尔于心不忍，驱着马慢步走到郑莞尔身旁。可他犹在气头上，于是不等她反应，便俯下身子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向上一提将她拉到马背上放稳。亏得李古尔骑马技巧高超，用双腿夹住马腹用合适的力道控制住马，不然他这么突然不仅会吓到人更会惊了马。随后便驾着马往永宁坊地西门跑去。
过了好一会，郑莞尔才反应过来，赶紧小心翼翼地抬起右腿跨过马脖子，跨坐在马鞍前。随后嗔怪道：“古尔哥哥，你干吗？吓死我了！”
“坐稳，别乱动！”朱邪古尔余怒未消，只短短地说了一句。
等出了闹市区，朱邪古尔便加快了双腿拍打马腹的频率，让马跑了起来。在宽阔的大道上，没有不能策马奔腾的律法束缚后，他将马骑得越发快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快，明明不赶时间！
纵使郑莞尔努力地想让自己随着马起伏站起、坐下，但骑艺不精而又无法掌控马的节奏，还是被颠得头晕脑胀。她无力地说着：“古尔哥哥，慢点！古尔哥哥，让马跑慢点！”
但朱邪古尔并不理会她的要求，只是握缰绳的双手紧了紧，加大了护住她臂膀的力道，将她稳稳地固定在马背上。
郑莞尔不疑有他，以为朱邪古尔只是单纯地想教她骑马，或者带她体验策马奔腾的感觉，于是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依旧用脆甜的声音说道：“古尔哥哥，别这么快！慢点就好了！”
可是眼看着就快到西郊马场了，朱邪古尔却一个急转调头，又驱着马往回跑了。
这下郑莞尔被整糊涂了，她赶紧问道：“古尔哥哥，怎么了？不去马场吗？”她一连串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她回头看他打算再问一遍，却见他铁青着脸，眼神透露出冷光。她有些害怕，着急地说：“古尔哥哥，你快停下来，我要下马！你快点停下，我要下去！我不骑马了！”
……
她一遍遍地喊着，声音里透露出恐惧和惊慌，每一次呼喊都让人觉得下一秒她就要崩溃痛哭了，可是她愣是忍住没有哭。
她的挣扎和叫喊像给朱邪古尔的情绪踩了刹车一般，将他从这一路以来愈演愈烈的愤怒中抽离出来。他总算平静了些，双腿停止对马腹的拍打。不久，马便慢慢减速，直至最后在道上慢悠悠地踱步。
受了惊的郑莞尔在马背上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又呼出去，自觉已经从惊吓中缓过来后，便准备自行下马。她学着之前李古尔教她的，一只手轻轻抓住马脖上的毛发，将右腿缓慢地向上抬起准备绕过马脖子。
她的动作让李古尔知晓了她的意图，他配合地松了缰绳，把双手收回到自己身侧置于大腿上。他就这样看着：郑莞尔两条腿都到了马腹左侧，然后小心翼翼、笨拙地像下滑，等落地的时候却没调整好重心踉跄了一下。李古尔眼疾手快地俯下身子抓住她的双臂，把她扶稳。
等她站稳后并不像往常一般客套地说声“谢谢”，而是压根无视朱邪古尔的存在，径直向前走。
朱邪古尔这会终于完全冷静下来，细细想来刚才自己那样做确实有些过分。看她这副模样，他猜到郑莞尔估计是生气了。于是赶紧下马，大步流星地跟着她，给自己找了个由头，边走边说：“莞尔妹妹，我带你去马场，教你骑马吧！”
他的由头一点用也没有，郑莞尔不仅没停下，甚至还加快了步伐。眼见这副场景，他没法办法只能快步追上，抓住她的手腕说道：“莞尔妹妹，你别生气！”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连头都没回，更别提答话了，依旧管自己往前走。
“莞尔妹妹，你别这样！你打算以后都不理我了吗？”他再次抓住她的手腕，这回更用力了，因此她挣脱了好几次都没挣脱掉。
“你到底想干吗？”郑莞尔回头，一脸怒气，说话时却是一副极为平稳、淡定的口吻。
“我～我～我～”朱邪古尔结结巴巴半天，愣是没想到应该怎么回答她，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干吗。
眼看朱邪古尔半天不说话，愣是拽着自己不让走，郑莞尔有些不耐烦。“那我走了！你快松手！”
“你真的打算以后都不理我了吗？”朱邪古尔憋了半天，终于问出这句话。
“是又怎样？”正在气头上的郑莞尔丝毫没有想过要服软。
朱邪古尔有些难过，也被她的话伤到，于是激动地问出好几个问题，这些问题他一路上都想着该如何开口，“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什么？为什么要在别人面前，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还是说你和他们一样，因为我是边民，所以觉得我野蛮、不开化？”
“你说什么呢？”郑莞尔虽脾气不好、有些任性，此时还在气头上，但被人胡乱扣帽子这种事她是绝对不会不做辩解便默认的，于是赶紧大声否认。
也许是从朱邪古尔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他的失落和难过，她缓和了语气，嘟着小嘴继续说道：“明明是你，莫名其妙，知道我不会骑马还骑得那么快，把我吓得只剩七魄没了三魂，临到马场又调头往回走。你现在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胡乱给我扣下这么多顶大帽子。我还没委屈呢，你倒有理了！”
“我好心好意，哄得宇哥哥高兴了，让他消了请神策军帮手搅和的念头，你这才全须全尾的，也不用受牢狱之灾。你不仅不感激我，还恩将仇报。这会还胡乱指责我？”
郑莞尔越说越起劲，一时半会刹不住车，“我把你当什么？我要不把你当朋友，我干嘛要掺和你和‘长安七少’的事情，替你解围？我要觉得你野蛮不开化，我干嘛跟着你学骑马，还带着你逛长安东市、西市、中市还有各个坊里的特色店铺？”
“你知道万一被我母亲知晓，我这么抛头露面大出风头，还和蛮～瞒着她的翠枝姐姐一起胡乱到处跑，我可是要挨训受罚的，说不定要禁足好些时候呢？到时候还会连累翠枝姐姐。”
她差点要习惯性地说出“蛮人”了，好在她反应快及时给圆过去了。纵使她生气，也明白此刻的朱邪古尔应该对“蛮人”非常敏感，自己还是不要戳他的心窝子比较好。
“那刚才在你那个什么宇哥哥面前，为什么装作和我不认识的模样？”还不等郑莞尔劈里啪啦发泄完，朱邪古尔便直截了当地，问了最想问的问题。
这话倒是把郑莞尔问懵了，她呆站一会后，郑重其事地问道：“好！那我问你，以你今日和他们短暂打交道的经验，如果让宇哥哥知道我们俩认识，而且还一同游玩、骑马多次，你觉得会怎样？”
她的反问将住了朱邪古尔。
他不禁也开始思考：是啊，若是让那群少年知道自己和郑莞尔的关系，结果会怎样呢？
朱邪古尔稍加思考，便想明白了。郑莞尔叫的“宇哥哥”及他的好友们一看他是边民，便不分青红皂白冤枉自己，足以见得他们这群人对于边民是如何的抵触和不屑。他们挑衅和激怒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若是让他们知道郑莞尔和他这个“蛮人”一同游玩，尤其是他们看起来又与郑莞尔熟识且关系匪浅的样子，那么大概率他们会要求郑莞尔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和自己见面，毕竟他是个“没开化”的蛮人嘛。
一想到这，朱邪古尔原来备受伤害的感觉慢慢就消散了。
眼看他低头沉思、默不作声，郑莞尔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如果被他们知道你我相熟，而且前些时候还频繁地一同游玩、骑马，那么他们大概率，会以你是一个对我这个郑家女儿，存有不良居心的人为由，越发地继续和你纠缠下去。当时那种情况下，宇哥哥都要去神策军搬救兵了，你要知道神策军可是皇宫的禁军，若他们来了你还有命吗？若被宇哥哥知道你我相识，那么他多半会明白，我劝他的那番话实则是为了帮你，他指定越发不肯罢休。到时候，不仅你没好果子吃，我都难逃母亲的一顿板子。”
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通后，她的心情好多了，也没那么生气，连说话的语气都和缓、温柔许多。随后，她摆摆手说道：“算了，我原谅你了！”
“呵。”朱邪古尔摇了摇头，低头浅笑一声，随后如释重负一般，自嘲道：“我跟你置什么气啊。本来还觉得你和他们一样看低我，气得不行。看来是我多虑了。”
误会解开，两人也不再互相怄气，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相视而笑。
突然，郑莞尔率先打破沉默，兴奋地问道：“说起来，你和宇哥哥、荣哥哥他们怎么碰上的？又为什么挥鞭打起来了呢？宇哥哥和荣哥哥身上的伤真的是被你打的吗？还有还有，那围着看的大婶说你把陈家公子拽下了马，是真的吗？我看他们好几个人呢，你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
她一股脑儿问了一大堆问题，掩不住兴奋的脸部表情出卖了她，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内心的熊熊八卦之心。
朱邪古尔赶紧打断她，一边说着“停停停～”，一边用手做了个“停”的手势。随后便接着说道：“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我怎么回答啊？”
“你想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呗。”郑莞尔调皮地回道。
朱邪古尔低着头想了一会，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完整地捋一遍，然后便一五一十地和郑莞尔说了今天这场冲突发生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