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年英姿
好在冷静下来后，翠枝忽然想起刚才她隐约听到“西郊马场”几个字眼，猜测他们应该是去那里，于是内心稍稍安定了些。
坐在朱邪古尔前方的郑莞尔并没想那么多，也不知晓婢女翠枝的担忧，第一次骑马的她犹有些兴奋。不过令她有些失望的是，朱邪古尔始终驾马小跑着，并未有那种策马奔腾的感觉。
郑莞尔指挥着朱邪古尔拐过三两个弯，经过几条宽敞又少有人烟的大道，一路小跑着，终于到达了位于西郊的马场。
“这个马场虽不是长安城里最大的，但胜在离城里近、往来人少些，重要的是我熟悉。”郑莞尔说着，便双手紧紧抱住马脖子，小心翼翼且笨拙地挪动着身子和腿，想从马背上下来。
朱邪古尔见状，便将自己的双脚从马镫中抽出，向后扬起右腿，一个侧身后将右脚落在马的左侧，然后双脚下落快速而平稳地下马立住，整个下马过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随后他面向郑莞尔伸手，说道：“把手给我！”
待握住郑莞尔的手后便一使力将她往下拽，就在她双脚离开马背、惊声“啊”地叫出来时，朱邪古尔掐住她另一边胳肢窝稳住了她。郑莞尔就这样被顺利地拉下马，在落地时又靠着朱邪古尔扶她的力道站稳了。
“大哥哥，你别这么吓我！～～～我都以为自己要摔死了！”
下马站稳的郑莞尔喘着大气，好不容易将这句话完整地说出来。
朱邪古尔本来还想说她几句，以表达自己对她的嫌弃，因为和自己在代北见过的女娃子相比，这个小姑娘实在是不够机敏灵活，甚至可以说是笨拙的厉害。但还没等说话，他便被这里宽敞的草场所吸引，仿佛往日里在代北草原那般，眼里发出不一样的光芒，脸上掩不住兴奋的表情，转身冲郑莞尔说道：“我先去遛个几圈，回头教你骑马。”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骑上马快速冲向草场，风疾速地从他耳旁刮过，他只觉得非常地畅快，连日来的压抑和沉闷一扫而空。自从随父亲从代北进京以来，一路上马车慢行，他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过这种驰骋的感觉了。在客舍中的几日里，每日不是宴席应酬，便是饮酒作乐，再就是看西域舞姬跳着各式的舞蹈，父亲、二哥以及那些亲兵随从们或许觉得津津有味，而他只觉得枯燥无趣。
这时候，骑在驴屁股上费力地跟着他们的翠枝，总算也到马场了。她被草场上策马奔腾的少年吸引，立在那里呆呆地看着。
郑莞尔和翠枝，一主一仆两人，就这样定定地站在马场上，带着笑容看着这个粗犷的少年在这偌大的草场中来回奔驰。他驰骋飞扬的飒爽英姿，就这样落在郑莞尔的眼里和翠枝的心里。
“哇，这个大哥哥真是太厉害了，比三哥之前的马师还要厉害！翠枝姐姐，你说是不是？”郑莞尔一边小手合十兴奋地拍着手，一边兴奋地冲翠枝说道。
“是啊！”翠枝转向郑莞尔，微笑着轻声地应了一句。
和煦的风吹过来，将她们的衣裳、头发轻轻扬起，郑莞尔玲珑般清脆的声音吸引了马场主的注意，远远地朝着她们走来。郑莞尔让翠枝拿出一大块绢给他，又和他寒暄了几句。她之前随三哥来过几次马场，马场主知道她是永宁坊郑家的姑娘，好言好语热情招呼。听闻那草场上奔驰的男子是她带来的，也就不再过问来路，拿了绢帛后便往回走。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后，朱邪古尔驱马慢跑着朝郑莞尔这边小跑着过来。临到她身前时，朱邪古尔开怀大笑，“恩，畅快！这马场不错。”
说完后，便微微弯腰伸出手，冲郑莞尔喊道：“小丫头，上来！我带你遛几圈！”
这句话可把郑莞尔惹恼了，收回本来已经准备抓住朱邪古尔的小手，收起刚才的笑脸，变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气鼓鼓地说：“谁是小丫头！叫我姑娘或者郑姑娘！”
“好！郑姑娘，我带你遛几圈。”朱邪古尔虽有点纳闷，叫她“小丫头”怎么了，明明就是一个小丫头啊。这要是在平日，他老早暴脾气上来不搭理人了。但今日不知为何，看着这个有些执拗和奇怪的小丫头，总觉得脸上未褪的婴儿肥着实可爱，因此显得格外地耐心。
一旁的翠枝知道郑莞尔为何生气，她的这个小主人，最近开始变得不那么听话，而且时不时一副大人的做派。今年十一岁的她，最不喜欢别人还把她当成一个无知孩童，她自认身为大家族中的嫡女，要有自己的骄傲、懂事和体面。
“恩，这还差不多！”郑莞尔被拽上马后，轻声地嘟囔了一句，更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一改刚才的驰骋飞奔，这会马儿走得非常慢，这让郑莞尔大失所望。
“这马现在怎么走的这么慢啊？比我的驴子还慢呢。不会是刚才跑累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马也太不经骑了吧？”失望之余，她还生出一大串的疑问。
“我一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不会骑马，所以让它走得慢些，省得颠着你。毕竟我这马性情很烈，若是有个闪失会很危险。”身后的朱邪古尔小心翼翼地护住她，一边耐心地解释着。
其实，一路上他都迁就郑莞尔，生怕把她颠着，因此在来时路上哪怕空旷的大道上他都没让马奔跑起来。
可是，郑莞尔却很着急，毕竟比驴子还慢的马儿她可不想骑。她之所以想骑马，就是想像朱邪古尔刚才那般驰骋的，于是直白地和朱邪古尔提要求：“大哥哥，你快让马儿跑得快些，不然太没劲了！比驴子还慢的马有什么好骑的。”
被这么一激，朱邪古尔双手紧紧搂住郑莞尔，随后用小腿敲打马儿的肚子两侧，那马儿步伐速度越来越快，随后便飞奔了起来。他弓马娴熟，随着马儿的节奏一站一坐并未觉得有什么。
直到发现郑莞尔脸色有异，他赶紧停止敲打马腹，待马慢慢减速，最后勒勒缰绳“吁”地一声将马停下。随后他翻身下马，顺势搂住郑莞尔的腰将她带下马，随后扶住她的手臂帮她站稳，仿佛就像抱一只小兔子般轻松熟练。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郑莞尔非常兴奋。随着马儿的飞奔，耳边的风也不似原来了那般和煦，刮在脸上让她觉得有些凉，她丝毫不在意。可是这种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她便被颠得厉害，整个人开始变得晕晕乎乎。等到被朱邪古尔带着下马后，她甚至都没办法站稳。
翠枝见自家姑娘站在那干呕，便赶紧栓好驴绳，扶住郑莞尔。郑莞尔就这样干呕着，体会着一种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来的痛苦感觉。
这一场景让翠枝觉得十分着急又十分好笑，不禁心里想到：姑娘，亏你还小，要不然再长个几岁，让别人瞧见了你这副模样，指不定怎么编排你呢。随后偷偷抬眼看了一眼粗狂的少年，只见他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家姑娘和自己。就在她与他就要四目相对时，她赶紧低下头看地面，生怕对方发现自己在看他。
过了一会儿，郑莞尔才好不容易从眩晕中缓过劲来，她讪讪地说道：“大哥哥，骑马实在是太难受了，我不骑了。我还是老老实实骑自己的驴吧。”
说着便走到驴的旁边，摸着驴背，温柔地冲它说道：“我以后再也不嫌弃你了。”
这句没有明确指向的话让朱邪古尔和翠枝两人产生了误解，毕竟他们并没有注意到郑莞尔摸驴背的动作，两人几乎同时异口同声地问道：“你嫌弃我什么？”
这下轮到郑莞尔懵了，只得赶紧解释道：“我没嫌弃你们。我是说驴呢，我是说我以后再也不嫌这头驴笨了。”说着，又用手摸摸驴背，动作幅度极大，生怕两人看不见似的。
“咯咯咯……”朱邪古尔觉得好笑，等他笑够了以后，冲着郑莞尔说道：“等你学会骑马，就不会觉得颠簸和难受了。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真的？那酬金多少？”郑莞尔说完，便开始努力回想：当初母亲为三哥请马师时自己是否在场？自己是否问过母亲花了多少酬金？
朱邪古尔爽快地回道：“不需要酬金。我初来长安，对这里不熟悉。你呢，负责给我当向导，带我逛逛这繁华的长安。我呢，则教你骑马，虽不能保证短时间内能学成啥样，但至少能教会你踩蹬上马、翻身下马这些基本的动作。就当相互帮助，相互都不需要给对方酬金，如何？”
“恩恩，好的！师傅好！”郑莞尔一听朱邪古尔的提议，满心欢喜地点头应道，并随即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
“呃，不要这么叫，怪正式的。我叫朱邪古尔，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或者叫我古尔哥哥也可以。”朱邪古尔回道，他听了郑莞尔叫他“师傅”，极其的不习惯。
“恩，好。古尔哥哥～”郑莞尔满口答应下来，并甜甜地叫了声。
朱邪古尔满意地应声，随后便一边讲解，一边给她示范动作，“像我这样，抓住马脖子上的毛发，左脚伸进马镫，然后用力一踩，用右脚向上蹬跳，借着这整个向上的力道让自己屁股超过马背的高度。接着，迅速扬起右腿，跨过马鞍，这样你就可以稳稳当当地跨坐在马鞍上了。好了，你按照我说的试试看。”
不得不说他的讲解很详细，示范也很到位。但是等他翻身下马，让郑莞尔试试看的时候，却发现一个令他头痛的事实。于是，他忍不住调侃道：“你怎么这么笨啊，我们代北的女娃可比你机敏多了，往往我这么一教，虽然动作笨拙难看些，但好歹是能爬到马背上的……”
他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以表达自己对她的嫌弃，但看见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眼里有些晶莹的泪光，嘟着个小嘴一副委屈万分的模样，配上尚有些婴儿肥的脸，他有点于心不忍。于是立马转换口风安慰道：“不过，你这抓马脖子的姿势是对的。”
随后，他便开始不厌其烦地教她一个个分解动作，怎么抓马脖子上的毛力道刚好不会惹怒马匹，如何快速、顺利地将左脚掌伸进马镫，如何向上蹬右脚给身体助力，在什么时机扬右腿才能顺利跨坐到马鞍上，等等。
“古尔哥哥，你教得很好，也教得很仔细，比我三哥的马师傅教得还要仔细。是我太笨没学会。”郑莞尔努力学了好久好久，始终没能学会如何蹬右腿能给身体足够的力道，也因此无法让自己顺利地跨坐在马鞍上。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有些着急了，生出了放弃的念头，于是弱弱地说道：“要么，还是不学了吧？我这么笨，实在对不住古尔哥哥这么好的马师。”
朱邪古尔看她满头大汗又歉疚的模样，刚要开口鼓励她继续，后来顾自摇着头，暗暗自责：古尔啊古尔，你那么着急干什么？这小姑娘又不是你军帐中的骑兵，要赶快训练好来到时候好上战场的，你就容她慢慢学怎么了？
天色不早了，加之郑莞尔已经失去学骑马的信心了。朱邪古尔便让她往马鞍前挪动，自己则翻身上马，随后双手抓着她的双臂，把她整个人像拎小鸡般拎起来，放在马鞍前方好给自己腾挪些位置。
做完这些后，朱邪古尔便策马快跑起来，带着郑莞尔沿着来时的方向回城里。
这可吓坏了翠枝，她慌忙地爬上满载着绢帛的驴，坐在驴屁股上，熟练地驱驴走起来。
随即大声喊道：“公子，你又要带我们姑娘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