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侠以武乱禁
落雁城门口已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自三日前起，无论是商户还是旅客都已经不能再入城，城中调遣了所有护卫队成员在此进行拦截，不仅如此，凡是在此次被拐事件中的‘受害者’父母，也将面临着必然的‘家破人亡’。
赵大柱赶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些已经做出选择的人。一波为了自己的孩子愿意远走他乡另起炉灶的父母，像是许平安的爹娘。一波是舍不得祖上基业，始终无法两全的父母都双眼含泪的趴在城门口痴痴怔怔地望着城外，只为在人山人海中再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像是赵琦的父母。
而那些‘任性’做出决断，誓要与钟浩、与天道众共存亡的少男少女们呢？
“这个时间点，他们是不会来的，按照道理来讲，这个时辰该是练武~”
欢愉的声音响在耳边，一身布衣，一张面孔，钟浩笑眯眯的模样让赵大柱根本联想不到这个还不到他胸口的少年是可以在一呼一吸间就夺取他性命的‘刽子手’。
“是你！”
赵大柱一下子紧张起来，摆起来了架势，时刻警惕。
而钟浩摆摆手，像是个邻家好弟弟。
“哎呀别这么凶嘛，人家也只是过来给你打个招呼~”
他全无恶意地说，但赵大柱始终无法放松警惕，钟浩不喜欢他这样的态度，更重要的是此刻周围皆是人海，他不希望让那些愿意跟着孩子一起追随他的父母产生不良的印象。所以他率先拉开与赵大柱的距离，做出一副更加和善的表情，尽可能地展露了他最为沉稳地一面。
“赵大哥，我已经和你们宗主做下了约定，你这样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呦~”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大柱冷漠刻板敌意满满，钟浩笑脸热情善意多多，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许平安之父看到了，他问，“他也是你们的人？”
厌恶与嫌弃是偏见之心最大化后的产物。
钟浩说，“嘛，当然不是，我们天道众可不是谁都能进，平安是个例外。”
许平安之母面露喜色，她说，“平安在哪？”
钟浩又说，“他在努力修行~”
没有哪家父母不希望自己认真刻苦的，无论是读书还是练武，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一个努力认真的人。钟浩满足了所有父母的愿望，在这次事件之前，七八岁的小孩有多人嫌狗不待见，在这次事件之后，他们就有多听话懂事，所以是不是练武入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乖的孩子终于学乖了。所以即便眼前是个‘坑’，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跳，况且钟浩描述出来的并不像是一个‘坑’。
赵大柱完败。
被推搡被辱骂是常事，赵大柱习以为常，可他还是要对钟浩说。
“你若敢害他们走上歧途，就算你跑到了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碎尸万段！”
钟浩嗤笑，无论是现在的赵大柱，还是将来的赵大柱，钟浩都笃定他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而杀人诛心，是他最热衷的事情。
“你配么？”
“现在不配，但将来就未必了。”
赵大柱说完转身而去。
钟浩看着那并不高大的背影，眼神也渐渐冷了起来，果然放过赵大柱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情，但如今木已成舟，再动赵大柱必然会有损天道众的根基，啧，真麻烦，该死的韩子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那个时候来。
“我不会让他阻碍我们的。”
沉稳地声音响在耳际，悄然出现的韩子笑永远都能在钟浩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再看向韩子笑的时候，关于赵大柱的烦恼，已经烟消云散了。
“嘛，我一直都很相信这一点。”
钟浩笑眯眯地说完，但也不忘对自己最信任的人做出提醒。
“不过小子笑，那个男人的天赋确实在你之上，接下来的路，对你来说真的会超级坎坷呦~”
“无所谓。”
韩子笑稳得一批，钟浩彻底地安心下来。
……
如果无论如何都不能置之不理的话，那就放手去做。已然穿上皓镧服饰的赵大柱不被允许进入落雁城，但他始终相信只要是他想去做，那就一定可以见到城主。
城后西北角，越过城墙，既是落雁后街，这是一条只有少数的城中人才知道的小道，在赵大柱还是很小的时候，赵薛两家还没有没落的时候，他和薛家的大小姐几次都借此小道，在该读书练武的时辰里出城耍玩。直到后来，落雁断翼，薛家大小姐命丧火海，而他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提气纵跃，数米高的城墙在几个呼吸间便被他轻松越过，稳稳落地时，尚来不及暗自雀跃身为武者的轻便，冷冽的刀锋就已经架在颈肩。
海蓝长衣，亮白利刃，护卫队。
而映入赵大柱眼前的是几日前还称呼他一声‘赵大哥’的景修。
“落雁不允许武者进程，姓赵的，给我滚出去。”
视线如白刃一般的冷漠，赵大柱黯淡了双眼，移开了视线。他早就知道加入皓镧宗会有如此的一天，他也早知道一旦踏入武道，那些昔日不嫌弃他出身的可以把酒言欢的兄弟都将成为过往云烟。
“景修，我要见城主——”
“住口！尔等宵小也配见城主大人！姓赵的，我念你曾为落雁卖力多年，你此番擅入我不予追究，现在给我立马滚出去！”
严词厉色，景修绝无通融之意。赵大柱接受这一点，但事情必须要说，“景修，我自幼孑然一身，可是那些孩子和我不一样，他们有爹有娘还有家，现在跟着钟浩走，也只是年岁太小，被他蒙蔽了，只要他们长大了，明了事理就知道现在做的一切有多荒唐。城主不能就这么将他们赶出城，否则他们这一辈子就完了！”
赵大柱情真意切，他不为任何人开脱，始终都想着那些将要背井离乡的父老，想着那些‘误入歧途’的孩子们。或许就是这养一点打动了景修，他平静下来，不再那么充满厌恶与嫌弃，平平静静地问。
“那你呢？”
赵大柱怔住了，如果赵琦他们是误入歧途的话，那拜入皓镧踏上武道的赵大柱又是什么？
“钟浩是谁，皓镧宗是什么我通通都不知道，都是一样的，无论是你还是赵琦，你们都是武者，是武者就会打家劫舍，就会殃及无辜，别说什么为正道苍生的话，十二年前落雁断翼，和你穿一样衣裳的那群畜生嚷嚷的也是这些！赵大柱，这些年我们那么多兄弟用命换来的平安喜乐凭什么要为了几个人的一辈子付之东流？他们的一辈子是一辈子，我们那些死去的兄弟们的一辈子又该怎么说？！”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之于景修，之于那些因为入了武道而终生不得归家的人。
“你滚吧，永远别回来，去追求你的武道，去伸张你的狗屁正义，离开落雁，滚得远远的，等你手上沾满无辜人之血时，再来告诉我，落雁到底该不该禁武！”
赵大柱不言，许久以后，他抬头认真看向景修，决绝道。
“我不会杀任何无辜之人，我的手也不会沾血，景修，落雁禁武，但天下不禁武，所以我成为武者是为了以武震天下，否则落雁断翼终会复演，让我去见柳城主，只要他开城放人，让那些父母不用背井离乡，让他们有家可归，你们就是杀了我，我赵大柱也绝无怨言！”
“哼，用不着见城主，落雁叛匪，既然你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景修说完举剑便向赵大柱刺来，赵大柱躲都不躲，笔直地站在原地，直面索命利剑。
景修见此心中大急，他本就是虚张声势，只是为了吓走赵大柱，哪料到会如此，想要改变剑路的时候，却已经太晚了，眼看就要正中赵大柱的心口时，‘叮’地一声响，一块细小的石砾正好飞来，一击落在景修的剑刃上，在接触的一瞬间，景修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随着这小石砾飞了出去。
“哗啦”
倒飞出去的景修把车子器物撞散了一地。
赵大柱惊了，这突如其来的拦截绝非常人能做到，定然修为极高的武者才能如此，他急忙回头看去，入目的却是城主柳无涯。
“你这孩子还真是又轴又硬。”
柳无涯平平静静地说，像是刚刚那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但事实绝不是如此，向来出行有护卫陪同的城主，在这一刻左右无人，还能找到城中险少有人知道的无名后街？
“城、城主？”
景修大骇，柳无涯摆摆手，就看着赵大柱。
“我琢磨着这事一出你就要来找我，景修也是个直愣子，拦你应该就在这了。”
“你……你是武者？”
赵大柱不敢置信。
柳无涯笑笑，点点头，却决口不提武者一事。
“你说的那些都不错，落雁禁武，天下却不禁，总会有歹人让落雁断翼重演，能护住这里的唯一方式就是以强制暴，但是大柱，你可知道什么是侠以武犯禁？”
赵大柱一怔不知道如何答复，柳无涯继续道。
“入道武者皆以除恶扬善之命行走天下，可是真能一心一意做到这一点的又有几个人呢？再者说这里是强者为尊的世界，圣尊可护一方平安，被百姓津津乐道，魔尊亦能涂炭一方，照样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是善是恶，全在武者的一念之间，我赌不起人心，所以为了这满城父老，我宁愿一刀斩绝。”
“我不会，城主，我一定会成为圣尊，终生为善。”
赵大柱皱眉，他不认可柳无涯的话，无比认真地反驳了回去，可柳无涯看向他的目光，却像是在看一个无知的孩子。
“我信你，但这条路注定会是逆行，而我看着你长大，只想让你顺势而为，少受些苦罢了。”
天下间的慈父莫过于此，柳无涯的目光温暖而慈爱，赵大柱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眼前不高的男人已经背过了身去。
“大柱，落雁不许武者入城，无论是你，还是那几十个孩子，都没有例外，你此番离去，我不予追究，若是不然，我便令景修之命，换你终生不入落雁。”
“还不快走！”
又一次景修提剑，可这一次剑已经不是架在赵大柱的颈间，而是他景修的。
无论任何誓言在此刻都将成为空谈，赵大柱不懂柳无涯为什么与他说这些，更不懂什么顺势什么逆行的话，他只知道自己入武道是为了救赵琦，救更多的人，可他最亲近的人都不相信他。
“城主，景修，我赵大柱受落雁恩惠才能有今日，我入武道也是为了让落雁之人安居乐业，让天下无不公之事，让世间无不平之人。此为我赵大柱毕生所求，永远不会改变。”
他说完屈膝跪下对着柳无涯重重叩首。
“柳伯伯，保重！”
一阵风吹过，落雁再无赵大柱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