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他的魂魄不在体内
慈心宫门口,等着一名中年布衣男子,当看见楚元烨出来,他连忙提着灯笼上前。
很快,他就敏感地察觉到誉王情绪不对,又见对方脸上有伤,忙问道:“太后她老人家,对王爷动手了?”
“无碍。”
楚元烨压根不想说这个。
眯眼看着那位珈蓝法师已经在老太监的带领下走了过来,眼神一闪,又问道:“你确定,此事当真是金光所为?”
这话一出,中年男子登时一正脸色,认真道:“除了他们,不会再有别人了。”
当初那场夜半事故,天罗宗没多久,便查出的的确确根本就是人为了。
只是策划执行这么大一起事件,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手掌权势的一般人,他也做不到。
楚元烨几乎动用了手底下朝堂和天罗宗,以及红楼女子们所有的势力,花费了足有半月之久,才算是摸着点儿蛛丝马迹。
想到这里,中年男子一脸阴沉之余,又有点儿意味不明。
“只是这金光卫,普天之下,除了七皇子之外,再无任何旁人能够调遣得动。
可……”
可谁都知道,如今的楚元戟,还躺在未央宫的寝殿内,活着跟死了,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诡异起来。
两人这番话,显然是说给珈蓝法师听的。
他也不傻,懂了弦外之音,诡色的眸光闪烁:
“难不成,王爷这是在怀疑,本座跟七皇子有什么首尾?”
世人皆知,曾经的定王楚元戟骁勇善战,一身的权势皆由累累军功换来。
其手底下铁军,所到之处所向睥睨战无不胜。
尤其是鹰营威名,更是响彻西晋。
却不知,他手中,还有另外一支不容小觑的孤军——金光。
这金光卫者,不足百人,常神出鬼没让人难以提防,行事更是诡谲狠辣。
日常隐藏与市井之间,谁也不知其身份。
低调到让人完全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唯一一次扬名,出现在众人之前,还是多年前一次逆贼讨伐事件。
彼时正值新年,楚道行携郁贵妃前往宗庙祈福,岂料遭遇袭击。
因为他当年得位不正,这些年除了天罗宗时不时搞出点儿动静之外,还有其他势力也一直蠢蠢欲动。
那一次恰好被对方瞅准机会,一时之间竟占了上风,逼迫随行禁军一路溃退。
皇帝跟贵妃被困宗祠,难以脱身不说,还差点跟宗祠一起,丧身在大火当中。
关键时刻,便是由金光卫出面。
不仅救了两位贵人,更是生擒了不少逆贼。
楚道行受惊过度,怒极之下当场下令,要将所有的逆贼全部就地斩杀。
结果不足百人的金光卫,竟无一人照做。
后来还是楚元戟及时出现,才缓解了尴尬场面。
可金光卫不尊皇命,只认定王一人,已成事实。
彼时情况特殊,楚道行不满归不满,却没当场发难。
可始终心里头不舒服,开始生出了忌惮跟猜疑。
儿子手里头的人,居然不听他的命令?
这还了得!
也是从那时起,楚道行便彻底生出了疏远楚元戟之心,从此愈演愈烈。
关于这件事情,知道的人有限。
好巧不巧,这位珈蓝法师,恰好也算其中一位。
连皇命都不尊的金光卫,突然出手策划了伏霖山山崩一事,这说明了什么?
此事必定是楚元戟授意,可不就说明,楚元戟并非像是他们看到的那样,已经全无威胁?
反而都是迷惑他们的假象罢了,实际上这人,还能好好的隐藏在暗处,谋划一切呢!
一想到这里,就没人能淡定得了。
而楚元戟身上的手脚,又是珈蓝法师做的。
不就等同于间接说明,这事儿他也有份?
珈蓝法师自从接受了太后的招揽,别的不敢说,至少在忠心这一点上,自认没什么问题。
自然不会眼睁睁站着,任凭自己被污蔑。
当下冷笑一声,哼道:“如今七皇子人就在宫里头,要有什么怀疑,你们尽管去看便是。
信不过本座,这宫中人才济济,总还能有你们能信得过的人!”
话到最后,语气难免就有点儿狂妄了。
听得楚元烨眉头一皱,一眼扫过去,威压顿现。
半晌之后,又勾唇凉笑:“既然皇祖母信你,那本王——自然也是信你的。
不如,一道前去看看?”
“现在?”
这大晚上的,带着外男全无忌惮地乱闯后宫,还要造访后妃宫殿,这人当真是,半分都不避讳了。
未央宫内,一片沉闷的死寂,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热闹。
就算是一路燃着的烛火,也透出几分低迷。
一众宫人们来去做事都蹑手蹑脚的,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触了主子的霉头。
寝殿里,楚元戟正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地躺在紫檀雕花大床上。
在烛火的照耀下,不仅气息十分微弱,人也消瘦了不少。
郁贵妃坐在床边,伸手替他擦脸。眉宇之间有懊恼,也有心疼。
宫女秋杏端着一碗羊奶羹进来,小声劝说:“娘娘,吃点东西吧。您这么一直熬着,身体也受不了啊。
回头等殿下醒过来,看到您憔悴了,会心疼的。”
提到楚元戟,郁贵妃视线动了动,一脸哀怨:“建章宫那边,还是不见吗?”
短短数月而已,便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太多的变故。
如今她最优秀的儿子几乎是已经废了,楚道行那边却没有半点反应。
这么薄情,纵然换成是谁,也难免心生怨怼。
秋杏知道这个问题不好答,低着头诚惶诚恐地后退了两步。
大概是真心想要安慰自家主子,又小声道:“娘娘也不必忧心,咱们不是还有太后她老人家在呢?”
不提这茬还好。
一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前往慈心宫时,所遭受到的待遇,郁贵妃心底最后一点儿微光,也没了。
不由捏紧手指冷笑:“她?本宫算是看清楚了,便是骨肉亲情,又如何?
这宫里头的人,都精明着呢。各个最擅长审时度势,都是些个……”
话还没说完呢,殿门突然被人撞开。
夜风趁机流窜,扑灭了不少烛火。
随即有小宫女匆匆忙忙跑了进来,一脸惊慌地喊道:“娘娘,娘娘,不好了!”
被人突然打断,郁贵妃秀眉皱起,面色不满。
秋杏当即放下手中的东西,折身过去一把抓住那名小宫女。
还没开口,先是几巴掌甩了过去。
直打得那小宫女两颊红肿晕头转向,才冷冷道:“慌什么?平时的规矩学到哪里去了?!
有什么话,好好说!”
小宫女疼得双眼含泪,又不敢乱喊。
只好赶紧跪下请罪,一边磕头,一边道:“回,回禀娘娘,誉王殿下求,求见。”
“楚元烨?”
听到这个人来,郁贵妃眼里头闪过明显的复杂。
踌躇一瞬,几乎是想都不想便道:“不见。”
“去告诉他,就说本宫身体不适,不想见任何人。
他若是想要请安,改日再来。”
话刚说完,便被一道清朗温润的嗓音接了过去:“既然母妃身体不适,正好儿臣带了太医,请个脉吧。”
抬头望去,却是楚元烨人已经进来了。
难怪刚才小宫女回那么慌张,原来是有人闯宫。
而且,他还不是自己一个人来。
扫了眼跟在对方身后的几道身影,郁贵妃眼底厉色顿现:
“你这是做什么?大半夜私自带着外男进入本宫寝殿,究竟是什么意思?!”
寝殿内的烛火灭了一半,光线隐晦不明。
视线所及之处的那道高大身影,也大半个隐藏在阴影里。
郁贵妃禁不住一阵恍惚。
这个孩子,是在未央宫,她的膝下长起来的。
彼时,她怜他自幼丧母,照顾得也有几分真心。
虽说不至于跟自己亲生的两个儿子一模一样,但自认,从未薄待了他。
可如今,却面临了这样一幅场面。
如今的楚元烨,早就不是当年无依无靠,又不得君心的那个孱弱的孩子了。
在宫中混迹了这么些年,又在沈皇后还在时跟对方你来我往地斗法多年,郁贵妃岂是个傻的?
就算是当初看不透,如今一系列事情下来,此时楚元烨又出现在了这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
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多年付诸行动的努力,就这么失败了而已。
现在母子再度相见,没有了丝毫温情,反而有种剑拔弩张的迫切感。
想到这里,郁贵妃心头突然就生出了那么一点儿后悔来。
面色也是更冷,讽刺道,“如今你如日中天,是准备要拿本宫来开刀了么?”
面对着郁贵妃,楚元烨情绪其实也复杂。
只是这一刻,他将所有的心情都收拾得一干二净,让人看不出来半点端倪。
甚至还能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母妃息怒,儿臣没有想怎么样。”
说着,他一步上前,看似搀扶起了郁贵妃,实则手底下暗施了几分力,恭敬道,“儿臣听闻七弟身体近日不是太好,故而特意带了人来替他看看。
也好帮着母妃分忧。”
竟是没有半点遮拦地道明自己的来意。
一听他是冲着楚元戟来的,郁贵妃自然不会乖乖让开。
坚持着不走。
正当两人胶着时,看到形势不对的秋杏就想要冲过来护住。
哪知楚元烨手底下的那个中年男人当机立断出手,直接捂住她的嘴巴,便将人给拖出去了。
万没想到,一个外人,也敢在未央宫动手,郁贵妃都给惊得目瞪口呆。
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接下来,岂不是要直接打杀了楚元戟?
一把挥开楚元烨搀扶着自己的手,郁贵妃如临大敌地挡在床前,半步不让。
冷嘲道:“烨儿如今越发出息,是完全不将母妃放在眼里了。
你若有本事,就直接杀了本宫!”
连太后的盛怒都不怕了,楚元烨岂会又将郁贵妃这点阻拦放在心上?
干脆自己也不上手了,假笑一声:“母妃这是在说什么?儿臣只是好意,切莫误会。”
说着,后退两步冷声吩咐,“来人,请母妃过去一边坐着喝茶!”
话音落下,果然有两个宫女上前,一左一右就要架开郁贵妃。
认出这还是自己宫里头的人,郁贵妃怒气升级,抖着手指斥责:
“你……你……狼子野心!”
挣扎间,一盏烛火被打翻。
烛台掉在了地上,蜡烛滚了两圈,点燃了床幔。
“救火,赶紧救火啊!”
眼见着火苗直直往上窜,就要往床的方向烧,郁贵妃一下子就慌了。
无奈,一殿的人没有楚元烨的命令,竟没一个动弹。
意识到什么,她完全不敢冒险,只能自己扑过去灭火。
扯了衣裳扑腾,手也全无章法地就往上抓。不过一会儿时间,她的双手便被烫的起了泡。
发髻散了,衣裳也凌乱不堪,早就没了贵妃的尊贵模样。
所幸火势刚起,还真被她给灭掉了。
楚元烨没阻止,也没让别人上去帮忙。
全程冷眼旁观,看郁贵妃凭借一己之力避免了火烧未央宫,救下了她儿子,才漠然出声:
“没见母妃累了?扶她回去休息吧。”
折腾了这么一趟,郁贵妃这回已经是彻底没有了力气。
只能任凭自己被拖走。
站在雕花大床前,楚元烨冷眼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看了许久。
确认床上的人并无异样,的确是楚元戟本人,也明显昏迷多日。
半晌之后,才让开:“你也过来看看罢。”
起初,珈蓝法师还有些不太愿意。
带着满不在乎的冷然和傲慢,一张可怖的脸上写满了阴沉。
似乎被人怀疑,对他而言,是不可原谅的奇耻大辱。
直到亲眼目睹了刚才那一幕。
这位誉王,可是在未央宫郁贵妃膝下长大的。
都说养恩堪比生恩大,这人无情如斯,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心里头生了忌惮,做事也就格外认真了些。
等手指搭上楚元戟的胳膊,珈蓝法师认认真真念了一遍咒语。
直到指下传来异样,他才豁然变脸,喃喃低语:“这……他的魂魄,怎会不在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