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那日最后还是孔明陪同我一起见了长音公子,当着孔明的面,长音虽然有话最终也没说出来,只行了礼,略略数语之后就告辞了,如此安生的过了几日,就在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的时候,刘备的天子诏终于发下来了。
孔明领着我和江一心接天子诏,这么些天我还是头一次看见江一心,她脸色惨白的厉害,跟我那次死里逃生比不遑多让,走路还需要婆婆搀扶着,我看着都替她揪心,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她看见我倒是没有多余的反应,只对着孔明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夫君。”
孔明点点头,伸手扶了一把,问:“可有好些?”
江一心对着孔明,苍白的脸上浮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微微笑了一笑,道:“妾不妨事的,有劳夫君挂心了。”
我发现,自从江一心跟我示好我没回应之后,她现在一般都拿我当空气,不过我也拿她当空气的就是。
来宣召的还是黄德,黄德作为刘备贴身的大黄门,亲来宣召,足见刘备重视程度。
“宣天子诏:朕决定于三日后御驾亲征,亲率大军东进讨伐孙权,成都城内,蜀汉之中所有政务、民生皆决于丞相诸葛亮,不用再回禀于朕,大事小事,丞相自决。丞相自佐朕以来,事事勤勉,助宣重光,以照明天下,朕心甚慰,成都有丞相镇守,朕无后顾之忧。”
我跪在孔明后面听着,脑子里在想,这不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情,怎么还单独发来一道诏来,更显得郑重。想来,恐怕是担心有传闻说他们俩离心,刘备不再信任孔明,所以刘备才特意下了一道诏,怕有人不服孔明吧。不是我自夸,整个成都城内,他们这些人的斤两,还想跟孔明斗法?那真是孔明懒得收拾他们而已,还真以为自己能和孔明一比高下了!
“……夫人江氏,贤惠温婉,堪为天下夫人表率,特诏为一品夫人。”
于我所想差差不多,跟着孔明谢恩接旨,黄德将诏书递给孔明之后,笑眯眯的又摸了一卷出来,笑着说:“丞相,还有一卷,还得继续接招。”
刘备下诏居然连下了两诏?我腹诽不已,你都放一起说完不就行了,累的我还得再跪一次!
黄德宣诏:“宣天子诏,诏凤侯向月,随朕亲征。”
我傻住了。
江一心也愣住了。
满院子的人都傻掉了。
唯有孔明一人,淡定的谢恩接诏。
刘备封我凤侯还是上一次江一心拐孔明那时候,孔明怕我闹事,给我个由头将我支开,谁都知道刘备封我是封着玩的,哪有封女子为王侯的?但是刘备这一诏诏下来,我就当真是货真价实的凤侯了!
刘备封我凤侯不算,还带着我亲征孙权?
也不知是我脑子不够用,还是怎么,我彻底傻掉了。
江一心想的也很复杂,她是孔明夫人,又被刘备诏封一品夫人,管后院这一亩三分地是绰绰有余,孔明宠爱我,但若孔明想给我名份,也只是个月夫人,当真只能为妾而已,她收拾我,名份上我就反抗不了。但我被封凤侯就又不一样了,她能以正室夫人之名收拾孔明的其他夫人,但是她动不了大汉凤侯!
所以她也很莫名。
孔明很淡定的将我头按到地上,接下了诏书,黄德袖着手,笑眯眯的恭喜丞相,恭喜凤侯,最后再恭喜江夫人,特别的狐狸!
江夫人带着其他仆从告辞退下,此处再无外人,我将刘备的诏书细细的看了两遍,问黄德:“陛下今天没睡醒?”
孔明斥道:“向月!”
黄德只笑道:“不妨事的,陛下知道凤侯的性子就是这样,知道凤侯肯定会这么问的,特意嘱咐让我答一句:‘睡醒了,也没昏头,就是要给你封侯怎么的?’,哦,这是陛下原话。”
我傻了,问孔明:“你也知道?”
孔明说:“不知道,但是天恩浩荡,你受着就是。”
我不但没有一丝喜悦,还有一种大冬天被冷水扑了满脸的感觉,遍体生寒。这两人上次给我恩典,还是在骗我的时候,骗了我离开孔明身边,然后孔明就娶了个夫人回来,所以我当真一点开心都没有的,然后才想起诏书后面还有那一句“随朕亲征”。
我刚张口想说话,孔明已举起右手示意我不必说话,而后自与黄德寒暄数句,送黄德离去。这边我看到黄德的影子都看不到了,那边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问孔明:“刘备为什么要带我随军?”
孔明回身看着我,不轻不重的说:“不得没有规矩,要喊陛下。”
“好好好。”我说,“丞相大人,陛下为何要带我随军?”
孔明看着天边,然后收回目光看着我,说:“翼德、云长都不在了,子龙在外驻守轻易不能动,此次如无意外,陛下当带着黄忠、魏延去亲征,还有张苞、关兴。黄忠魏延好是好,总归不是从开始就跟着陛下的,张苞、关兴绝对会毫无二心,但是他们太年轻稚嫩。向月,你此一去,要护在陛下身侧,务必要保陛下平安!”
我头皮发麻,直着脖子嚷:“我不去!为什么要让我去随军!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你接了诏,就是答应了。”
“你按着我头接的!”我怒了,“陛下已经登基天子了,这么大的川蜀想找个护卫难道还找不到么?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去?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我见孔明转过身去,并不看我,就拉着他,将他掰了回来,我只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到底知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商量好的?是不是又是你的主意?你又想骗我什么?”
我是习武之人,他是动脑子的,所以动起手来他一般不是我的对手(只要他不凶我),我将他拉的死死的,他挣不开便没想着挣了,答我:“我不知情,但也在意料之中。”
我放开他,往后退了两步,说:“我不去。”
“你必须去。”
冷水覆面的感觉越加明显,我的后背也起了寒意,我冷笑了几声,语气满含戒备的说:“先生,我发现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你都喜欢哪里危险就把我往哪里送啊?先生,你也是掌兵之人,你当知道军中刀枪无眼,连主帅都会有危险别说旁人了,若是我死在外面……”
“那我定为你复仇。”
孔明站在原地,如是说。
我用力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身后很安静,并没有人喊我,也没有人挽留。
回回都是这样,次次都是如此。
之前陛下声势还没有这么壮大的时候,他和刘备都是在曹操面前挂了号的,曹操点名要他们两个的脑袋。那时候刺客是一茬接着一茬,我和子龙两个人操碎了心;然后,刘备带着庞统去西川了,孔明让我奔袭八百里去给刘备送信,要知道,当时的荆州说是太平了,其实也并不那么太平,想要孔明人头去向曹操邀功的,大有人在。我拗不过他,连夜行马,还不是为了能早一天到,就能早一天回来么?结果就是那次,还碰见刘璋伏击刘备,要不是庞统救了我一把,我的尸骨都在落凤坡化成泥了。
这次怎么又来这一套!
好大一个天子,好大一个丞相,你们自己去玩不行吗?我真是不明白了,为孔明死,我心甘情愿,但是嘛,让我为刘备死……心里多少确实是有些不情愿的……
看孔明的样子,就知道这事没得谈了,头也不回的奔出了相府,这一奔出去,又迷茫了,又不知道该去哪了。
我没那个胆子再去找长音喝酒,孔明说会打断我的腿,那是真的会打断的……不过,若是腿给打断了,是不是就不用随军了?
我站在街口有些迷茫,往左,可以去尘音楼,找长音一醉方休,然后回去被孔明打断腿,结束;往右,就是刘备的天子宫,我若去找刘备耍赖,他能不能放过我,不让我随军呢?
换做之前的刘备,你好声好气的说,他还是能听的,现在的刘备嘛……
我拿不定主意,正要丢个铜板看下天意如何,忽然听到有人喊我名字:“月君?你怎么在这里?”
我抬头一看,心里妥帖了,伸手就拉住他的缰绳不让他走,笑嘻嘻的说:“幼常要去何处?”
马谡被我笑的头皮发麻,下了马,道:“正要去相府找先生。”
我拉着他,说:“别去了,陛下刚发了诏给他,他正忙着,你去他也没空见你。”
马谡一想,也对,便说:“那我先回去吧,改日再去找先生。”
我赶紧拉着他,将他按在街边的茶寮上,说:“别急着走!咱们好久没见了,聊聊天!”
马谡知我脾气,只想离我八百里远,他想了一想,谨慎的说:“你和先生的事,别问我,我不知。”
我亲手给他斟了大碗茶,笑嘻嘻的说:“我是这样的人么?”
马谡很老实的说:“是……”
我将茶壶重重一放,马谡忙说:“月君,你拦着我,到底为何?”
马谡不是外人,我压低声音,跟马谡说:“早上陛下下诏了,他三日后亲征。”
马谡头疼的说:“这事我知道了啊,我就是为这事来找丞相的,这粮草军械,要先往哪个大营送,先送到哪个城池备着,还需要丞相拿个主意。”
“哦。”我应了一声,将大茶碗递到马谡手里,安慰他,“你着急上火的也没用,你容他想想,他想好了你不找他,他也会找你的。”
马谡一想,是这个道理。
我冷眼瞥着马谡放心的喝水了,想了想,凑到马谡身边说:“幼常,我有一件难办的事啊……”
马谡着急上火了半天,喝着沁凉的茶水很是舒心,没提防的顺嘴就问:“什么事?”
我说:“唔,不是什么大事,早上陛下诏了先生之后,顺带给了我一诏,要让我随军……”
“噗——”
马谡的凉茶全喷了出来。
他顾不上风度礼仪,拿着袖子抹了抹,急急的问我:“你说什么?”
我实是没想到马谡比我还震惊,顿觉找到了知音,细细的说:“你说他们打架,老想着带上我干什么?我是能碾几根钉,还是能多挨几下揍的?怎么就不能放过我,让我在先生身边好好过过日子呢?”
这下变成马谡拉着我了,他将嘴里茶水呸干净,震惊的问:“陛下当真诏你随军?”
“嗯。”我一摊手,“幼常,你能不能想个办法,我不想去。”
马谡僵在原地了,像一块石头。
马谡这个人,性情比较直,不喜欢作伪,而且脑子灵活,孔明带着他从来将他当作接班人在培养的,所以我看着马谡僵硬的跟一块石头一样,眼里的神情在不停的变幻着,隐隐觉得事情恐怕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了。
我沉声问:“幼常,有问题?”
马谡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我急了,喊:“你不能瞒我!”
马谡从震惊中醒过神来,见我追问,推说还有很多事,逃也似得走了。
我在茶寮呆呆的坐了一刻,起身朝相府飞奔回去,我跑的很急切,连门童都被我撞翻在地,我也不停留,一路一直跑到孔明每日处理公事的书房前,扶着门框喘着气,孔明站在案后,手上拿着案牍,只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跑了一身的汗,颤声着问:“先生,陛下为什么要诏我随军?”
孔明静静的答:“子龙无法分身,需要有人贴身护卫陛下安全。”
“那么多的影卫,那么多的侍卫,有他们在,不能保护陛下吗?”
“陛下不能完全相信他们的忠心,但陛下信任你。此次陛下亲征,干系重大,陛下的安全更是第一位的,你需尽全心,保护陛下。”
“我若不去呢?我若就是不去呢?”我身上的热汗此刻凉透了,凉成了冷汗。
孔明站在远处的窗口旁,眉心蹙着,他手上捏着案牍,眼睛看着我。
我紧紧的盯着他。
最后,他说:“你必须去。”
轰的一声,我脑中的那根弦像是一下崩的断了,眼前先是发白,而后发黑,天地旋转中,孔明依然长身而立的站在窗前,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似是停顿了几下,我伸出手向前,似乎想去抓他那朦胧的影子,掌心里却只有虚无缥缈的风从指尖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