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长街那头,马蹄声响,我抬头一看,先生青衫长衣,来到我的身旁。
我满身狼狈的站起,对他只一笑:“我一直以为,我喜欢你,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孔明满目的震惊,他也不知这街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听到有人来报,他本还以为只是来报信的人妄言。
“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吗?”
我又问了他一声。
骂我的话骂了许多声,无怪乎反反复复的说着我魅惑了孔明,可是魅惑了以后呢?孔明做了什么天怨人怒的事吗?我可是仗着孔明的势做了什么天理不容之事?
都没有!
方才围住我们的人还没有散尽,有些还躲在店铺后,在墙角。
我一语问完,突然拔出长剑。
“向月!不可!”
孔明一见我动剑就知道我要做什么,急急的说。
“先生,你知道我为何要等到你来才拔剑吗?”我看着他的眼睛,和他一字一字的说,“我要你看着,亲眼看着,我今日大开杀戒血洗益州。”
孔明伸出手,一手果断的抓在我剑芒上,厉声喝道:“因为他们做错了事,所以你要陪他们一起错吗?”
孔明想也不想的抓在我剑锋上,他怕我突然出手,所以抓的很紧,殷红的鲜血顺着剑锋滴落,他挡在我剑前,喝道:“你一定要错下去,就用我试剑吧!”
我看着这样的孔明,说不出话来。
孔明见我一时之间什么都没说,就转头又喝道:“唐大人!小兴死在你们大安长街上!你们府令上上下下就这么光看着?凶手是何人?到底是为何要杀本相身边的文书?你们可有个交代能给本相?”
孔明目光所视之处,茫茫然的跪倒了一片的人。
我遥遥的看见有人似乎在擦汗,有人忙着跪地请罪,有人吆喝着去四处查可疑的人,只这么片刻间,整个长街就已经被兵丁牢牢把守了。
我对孔明说:“放手,你们查你们的,那人的声音我识得,我自己去找。”
我挣了一下,孔明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剑刃拉过掌心,发出刺耳的利刃入骨肉的声音,他刚斥完那一群官员,转头又与我说:“然后呢?就算你能找到,然后呢?”
我抿着嘴不说话。
“杀了他们?他们为什么要针对你,又为什么死的是小兴,你都能知道吗?”
“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些?难道不是一命赔一命吗?”
“我只问你然后呢!”孔明厉声道,“杀人者同罪,你要跟这么个杀手同归于尽吗?”
“杀手?”
“一刀毙命,干脆利落,如何不是杀手?”
小兴倒下后,我一直不敢细看小兴小小的身体,有人扯来了白布,一点一点的盖在小兴小小的身体上。
“我当年只是想救她,她今日却因我而死。”
“你若不救她,她也活不到今日。”
“好好。”原来蜀汉立国后,陌生的从来不止一个刘备,我说,“那你便当我当年就被那个山匪抓走了吧,就当我早就死在了那年的山上,这样,来日我死了,你也不用为我难过。”
我将长剑从他手中抽出,雪亮的剑芒上带着鲜红的血,他目露震惊,整个手掌颤抖着,殷红的鲜血不停的滴落在地上,我低垂着长剑,就要离去,孔明突然三两步赶了上来,在众目睽睽中从后圈住了我,将我紧紧的抱在了怀中,不放我走。
“向月……豆豆……”孔明的语气也很低沉,我听的出来他确实很难过,“小兴已经去了,我不这么说又能怎样,你一贯知道我的,我可是那种会无动于衷的人?我自会找出那个人,让他招出一切,为什么针对你,为什么杀小兴,可还有什么花样,再然后让他血债血偿。豆豆,现在的你连我都不信了吗?我拦着你,只是不让你动私刑,致罪已身,而不是不追究这件事情!”
我回首,和孔明四目相对,问他:“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我喜欢你,到底是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
他默了默,而后说:“原本是的。”
当孔明还是孔明,无人识得的时候,应该是的,而当孔明当了刘备的军师,再是军师将军,再是一人之下名震天下的丞相之后,所有牵涉到孔明的事将再无小事,都已成为国事。
所以,我喜欢他,也成为了国事。
“你放开。”
破天荒的头一回,孔明将我揽的更紧,在我耳边说:“信我!”
曾经我以为就算别人不知道,我却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而现在却觉得我好像从未识得这个人。
这名男子会含笑与我细说天下风云,再复杂的局势,再诡谲的局面在他的三言两语中都会变的很简单;他自己手握权柄,行军带兵该打该退下令果断从不仁慈,却也会厉声制止我随意出手伤人;清晨时他也曾为我描眉赏花,会执我手教我舞剑,也曾一剑横在我颈边,似在眨眼间就要取我性命。
似觉出了我的犹豫,他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再一次说:“你小的时候是很信任我的,如今你我融为一体,你却反倒不信我了吗?信我,可好?”
这样的孔明……我手上一松,剑掉在地上。
孔明轻轻松了口气。
我同样轻轻的说了一句:“先生,你知道吗?我很怀念我们的曾经。”
他尚流着血的手掌按在我的肩头,与我说:“我们还有更值得的以后,你和我的以后。”
负责管着益州城内琐事的是益州令唐青山,唐青山有苦说不出来,在孔明面前头都不敢抬,只唯唯诺诺的说着:“下官已派人去调查了,半日之内,定有结果,定有结果。”
唐青山手下有个女捕见我形容狼狈,从街边取来一袭簇新的羊毛毯子给我披上,我倒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低声道了句谢,远处的孔明不怒自威,亲自站在那里,沉着面孔亲自问话。
“唐青山做事一直都是这样的,不火烧眉毛了不挪的。”女捕快在边上陪着我,与我有一句没一句的说,“有诸葛大人亲自盯着,进程定能快不少。”
这女子形容飒爽,处事干练。
她见我盯着她,笑道:“怎么?你好像很羡慕?你羡慕我?不会吧?”
“是挺羡慕你的,你这样的曾经是我最向往的样子。”
她听懂了,自嘲一笑:“你羡慕我?你有诸葛大人这般护着,我还羡慕你呢!我幼时父母被恶人所害,二老被诬入狱,那贼子逼我做妾去救父母。我就不信了,这样的恶人会是干净的,我就搜集了很多这贼子的恶行,找了个状师写了状子,去找益州令告状,哦,那时候陛下还没进益州呢,益州令也是这个唐青山。”
“然后呢?”
“唐青山这个官,说混账嘛,他是真的很混账,他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但这贼子颇有来头,与刘璋沾亲带故,他惹不起。说他不混账嘛,他也知道跟我说,不要着急,待时机有变,我定为你伸此冤。”她见我听的很认真,笑着替我拿下头发上的菜叶,说,“可是时机要什么时候才能有变?我要等他倒得等到什么时候?双亲的身体不好,在牢里如何能久住?于是我踹了把杀猪刀深夜潜进了贼子家,一刀割下了贼子的头颅,拿块破布包了,然后找到唐青山,将人头丢给他,说,你看着办吧。”
我听入神了:“他保下你了?”
她摇摇头,道:“唐青山啊,他多圆滑啊,他保下我就是得罪了刘璋。他把我下了狱,又说证据不足,还要细审,就这么帮我一天一天的拖着,终于拖到陛下进了益州城,他把我的原状和我的事情做了奏折,报到了诸葛大人处,诸葛大人处事公允,审过我的案卷,说我有罪但罪不致死,只把我打了一顿板子,就将我和父母都放了出来。”
“啊?”我道,“他还打你了?”
“我毕竟杀了人,这几板子跟我全家能重获自由比起来算得了什么?诸葛大人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爹娘还给诸葛大人建了生祠日日祷祝呢。”她笑了,“还没跟你说,我叫三娘,安三娘。”
安三娘与我一句有一句无的聊着,我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我看着站在众人身前的孔明,他方才以手抓剑刃,这会子手还在流血,如今他在盛怒之中,无人敢上前劝说一句。
“……唐大人是出事时才得的消息,那你们呢?你们暗探事先可有风声?为难的是凤侯,一刀毙命的却是小兴!这都是本相身边的人,这是哪一方动的手?你们消息如此闭塞,还怎么能算是‘天听’?……”
孔明在发落他们,一时半会恐怕没完,小兴的身体已经让益州府衙的人带走了,地上一地的烂叶鸡蛋,我呆呆的看着地上的那摊子血,格外刺目。
“诺。”
我低头一看,安三娘递来一卷干净的白布,我还没反应过来,安三娘已将纱布和金疮药放在我手里:“你看我们哪个有那个胆量现在去给诸葛大人裹伤的?”
“我不去。”
“一时半刻且结束不了呢,你不给诸葛大人裹伤,你要看着他血流到什么时候?你想他的手废了吗?”安三娘见我犹豫,只道,“我们女子顺从自己的心意就好,管这么多做什么?大人能这么维护你,你定不是如传言那般,伤的是大人,你难道要为了一些闲言碎语,就让诸葛大人废了手趁了他人的心意?”
“传言是怎样的?”我突然很想知道。
“唔,挺长的,下次告诉你。”安三娘笑笑,伸手在我背后推了一下,我既然被她推了出来便也走了过去,孔明还在训斥众人,我沉默的来到他身后,蹲下身子,将纱布扯出长长的一截,涂了药,然后缠绕在他手上。
这一细看才知道他手上的伤口其实挺深的,好在他当时在我右边,抓剑是用的左手,不然他这一笔好字以后怕是没法写了。
孔明感觉到有人在动他的伤处,想不通是谁敢这个时候上前,一回头就看到了我。
说不心疼是假的,我蹲在地上下手很轻,裹的一层又一层,细致又用心。
“月儿。”孔明怒意退了些,这一声轻唤中,似是感慨我依然还在,似是温柔。
我知道他是有意在众人面前这么唤我。
孔明气场足,平时从不轻易动怒,就因如此,一旦动怒才很可怕。
终于有人敢上来管管发怒的诸葛大人了,众位大人都感觉身上松了一松,无声无息间都长长的出了口气。
这些人,一个个官衣官帽,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上与刘璋时又有什么不同?不论是谁当的皇帝,天下间最终没有第二个能如此呕心沥血的孔明。
我正要讥讽几句,忽然看见唐青山穿着褐色的朝服在擦着汗,圆乎乎胖墩墩的样子,我心里突然一动,拿手指着他就说不出话来。
唐青山吓了一大跳。
我是谁,他早在传言中听过无数遍了,今日又亲眼见得传言不假,孔明是当真的宠我信我,他一向觉得女子能有什么长远见识,更怕我迁怒他,让他给小兴赔命,这么一吓,直吓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只孔明知道我不会无缘无故的出此一举,目光也转向唐青山,似在想我要说什么,这下唐青山汗也不敢擦了,腿肚子都打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