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到这里为止,都是很正常的,甚至在行军的路上我还跟庞统互相开着玩笑,我还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到雒城,他则嘲讽我怎么就这么想赶紧回去孔明身边,玩笑都还没开完呢,前方探路的探子探消息回来,说,此地为落凤坡。
然后我的记忆就有点凌乱了,依稀记得好像是平地里突然刮过一阵狂风,而后山前山后涌出许多伏兵,再然后,就是枪林箭雨,朝谷中倾泻而出。
再后来,我就躺在了山脚底下的小溪旁,清醒过来以后,不停回想的最后一副画面则是我挥剑不停挡落射来的羽箭,只是千军万箭齐发,避无可避,我肩头和腿上都中了几箭,而后庞统突然跑了出来,眼前的画面在不住的晃,他身上身后插着无数的羽箭,他挡在我面前,他护着我把我往山涧里一推,和我说:“哥说护着你,就一定会护着你!”
我阖上眼睛,又晕了过去。
待再醒过来,月亮已经黯淡,天都快明了,我就这么在山涧边躺了一夜,很庆幸没有遇到什么野兽觅食。
我很艰难的坐起来,身上痛的要命,仔细看了看腿上中了两箭,肩头有一箭,好在都没有伤到要害。我的佩剑也不知失落了在了哪里,只得拔出护身的匕首,咬着牙将箭头从肉中一一挑了出来。
我不知道现在庞统怎么样了,刘备怎么样了,大军又怎么样了,此刻不是养伤的时候,我随随便便的包了一圈,挣扎着朝山上寻找。
当我终于挣扎着回到落凤坡的时候,落凤坡里遍地死尸,恍如人间地狱。
我挣扎着朝在善后的荆州士兵跑去,问:“现在什么情况?军师如何了?”
因我伤的骇人,穿的又是自己人的衣服,便有一人上来扶住我,道:“小兄弟是跟着军师大人一起的么?小兄弟,医官就在后面,先包扎一下伤口吧!”
我只问他:“军师如何了?”
那人摇头:“军师战死!尸首已经无法分辨,主公好不容易拼凑起来,已经带走了。”
我眼前黑了黑,又问:“主公何在?”
那人道:“主公一怒之下,全力发兵雒城,留下我们一个小队给死难的弟兄们收尸。小兄弟,你能活着回来真是万幸了,快去包扎一下吧!”
我站立不稳,几乎就要倒下去了。
咱们荆州的士兵人人都是好样子,见状连忙安慰我:“小兄弟,你别伤心,主公定能给你报仇,给所有弟兄报仇的!我听说主公已经派人传信给诸葛军师了,诸葛军师从来没有败过!我们一定能够报仇!”
我有点恍惚,先生要来了么?
那士兵又摇摇头,叹息:“庞大人死的太惨了,身中了几十箭,主公一共拼起了两具尸首,对着尸首哭了很久,另一具,也是残破不全了。我有个兄弟在主公身边,说主公哭着从那尸首上拿起一柄红色的断剑,听说还是个女子呢!”
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对,我猛然抬头。
那人不觉,继续整理地上的遗体,叹气道:“我兄弟说,主公对着两具尸首哭了很久,好像一会是哭喊着士元,一会是哭好像什么什么月,我兄弟离的远,没敢听的太清。”
我很茫然,看了看自己的手,看见我在太阳底下确实是有影子的啊,现在鬼也能照出影子了?难道我也已经死了?
我突然起身一揪那小兵的衣服,问:“主公给谁传信了?”
那人吓了一跳,还是回答道:“诸葛军师大人!在荆州城的那个从来没有败过的诸葛军师大人!”
我再不顾及伤势,撒丫子就跑。
直接抢了一匹马,我在山道上打马跑的飞快,脑子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我不知道刘备是怎么这么有才华拼出了一具我的残尸,而我是真真切切的没有死,刘备发兵雒城的同时给孔明送信,这等大事,他不敢瞒着,他一定会告诉孔明我与庞统一同战死于落凤坡!
而我,庞统最后的最后救了我,我死里逃生!
我不敢想象孔明得知我战死是什么样的表情,是平静,还是愤怒,亦或是什么,我不敢去想,不敢去猜,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我想听见的。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才醒来,我也不知道刘备的信使走了有多久,我只想立刻回到荆州,抢在信使前面回到他面前,告诉他,我还好好的活着。
等我千辛万苦终于回到荆州城时,活脱脱一个饿殍,马也没了,鞋也掉了,比乞丐都狼狈三分,进了城后还有富家太太看我可怜,给我丢几个铜钱,一开始我还不明所以,后来明白了……
我进城时天就已经快黑了,等我摸到荆州府衙时,天已经全黑了下来。我一看,这就别白费力气走大门走了,解释还得解释好半天,现在谁还有那个解释的功夫,就一个翻身,翻墙进了府衙。
我身上虽带伤,还能仗着一口气勉强翻身上墙,一路飞檐走壁也没碰见九月他们出来拦我,整个府里的气氛沉闷极了,待到我终于寻到府衙最里处时,看到熟悉的那个小院子露出熟悉的那点微黄的光芒时,我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这一路——
我快马疾行,也不知道走了几日几夜,我一路上抢粮抢马抢药,抢不过就偷,偷蹭过镖局的车,抢过小孩子的钱;
我一度活成了我曾经最厌恶的样子,而我自己确实已经什么也不顾不上了,风雨兼程的只想赶回来,只为了想看见这点熟悉的烛火,和这里熟悉的那个人。
我擦去泪水,整理了一下仪容,怀着欣喜,刚想推开门,只听到里面有人说:“先生,千万节哀。”
是马谡的声音。
我愣了愣,前去推门的手就停了下来。
许久,里面传出已经久违了的熟悉的那个声音,说着:“我无事,幼常回去吧,明日大军就要出发了,你也早些回去安置,明日好随军出征。”
“先生,你当真无事?”
“我能有什么事?快回去吧。”
“好吧,先生,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一闪身躲在屋后的暗影里,很快马谡就推门走了出来,他还伸手在脸上擦了擦,叹了口气,才离开了院子。
我一指点破孔明窗户纸,孔明依旧还是分别时的那副模样,穿着青色的那件长衣,只束了一个最简单什么花纹都没有的玉束,长发如墨就随意的披散在身后,宛如之前我在他身边时每一个最寻常的夜晚。
他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桌上放着的一把断剑,断剑的剑柄处是一朵绯色的红莲。
看到这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的,到底是身上带伤走的不快,让刘备的信使还是比我快了一步!
在我就要出声的时候,孔明看着桌上的残剑突然笑了,使我快要喊出来的声音在嗓子里戛然而止,他看着残剑喃喃自语:“也好……”
我死了他说“也好”?这一瞬间我很茫然无措。
他伸出手,将桌上满是血污和灰尘的残剑拿起,残血沾染在他的手掌上,他看了看手上的血,看了看剑,又说了一句:“没什么不好……”
安静了数个呼吸间,他口中突然喷出暗红色的血,血浸在蜡烛上,蜡烛的火苗顿时熄灭,我赶紧推门进去时,他已经倒在了桌子旁边。
顾不上自己现在还是“死”的,我立刻将他扶了起来,他手上紧紧握着断剑,断剑剑刃扎在他手心里,被他抱在怀中,他紧紧闭着眼睛,这一刻仿佛没有了呼吸。
我去掰他的手,他的手握的很紧,我掰了很久,眼泪都掉了下来,才将残剑从他手上掰了出来,而他的身上,手上都沾染了尘埃和血迹,狼狈不堪。
之前庞统曾经说过,孔明行事很爱惜己身,这话原是不错的,孔明当真是最爱洁净之人,从来不会又是血又是灰尘的染了满身。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骇人。
我一下就哭了。
泪眼迷蒙中,他睁开了眼睛,映着朦胧的月色,他看见了我,笑了笑,伸手很轻的抚在我脸上,轻的像是怕我的脸会碎掉一般,声音也很轻柔:“豆豆,你回来看我了?”
我哭的说不出话来。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轻轻的道:“是不是很痛?别哭,是我让你去送信的,也许我想到了这一刻,但是我还是这么做了,你会怪我么?”
我听着他话风不对了。
他眼睛黑洞洞的像看不见底的深渊:“先生会给你报仇……我会给你报仇,我会为你将益州夷为平地,让刘璋也受此锥心之痛。”
他用着最温柔的声音说着让我最心惊胆战的话。
这是传说中的冲冠一怒为红颜?不像啊,看着他也没怒,表情甚是平静,怎么说出的话这么古怪?再说,就我也算红颜?我顶多算一个家里养的宠物吧。
哦,月色朦胧,我身上这么脏,又是污渍又是血的,他该不会以为我是魂魄随着残剑回来了吧?
我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想着要怎么跟他说我压根没死。
他的手还抚在我的脸上,我突然惊觉他手心的温度好像不对,怎么滚烫滚烫的,刚想去摸他的额头时,他忽然一手捏起我的下颚,俯身就吻了下来。
我惊的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唇齿间是他平素常熏染的檀香香气,吻在我的唇上滚烫滚烫的,又极尽轻柔。
我惊讶的睁大着眼睛,他的面庞近在眼前,忽然有一滴泪从他紧闭的眼中滚落了下来。
只此一吻,可记千年。
原来,
在他心里,
我也从来不仅仅是个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