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13)
值班的人才回来,就听到审讯室里的两个人又吵架了。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吭声,只是伸长了脖子看着。
邢沉:“项骆辞,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口中的那个人叫颂炽,曾经黑帝国的小公子,全国都在通缉的毒贩。”
“你们要是没点关系,他能为了你来京州,来湖东区搅弄风云?!”
“……”
项骆辞放在桌面的手,不由得握紧,他察觉邢沉的视线,又忙把手藏在桌子下,那双手不易察觉地颤抖着。
他在忍。
邢沉沉着脸,“项骆辞,你昨天说会跟我坦白这一切,你就是这么坦白的?”
“你大张旗鼓地把自己的伤疤揭开,是为了给我看,还是给他看?你想用这个法子把他引出来,他为什么不愿见你?是因为他还有目的没有完成,所以才不肯出来见你是不是?”
“还不说?你以为你什么都藏在心里,我就查不出来了吗?”
项骆辞:“……”
两人沉默良久。
邢沉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阿辞,我希望是你,亲口告诉我你的秘密。我真的不希望我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才能了解你的过去。”
项骆辞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抓着自己的大腿,非常用力,用力到发抖。
邢沉看得心里一痛,抓起他的手,把他摁在椅子后背,气到咬牙切齿,“项骆辞,你非得……非得让我这么逼你,你才肯跟我说一句实话吗?”
“……”
邢沉的眼圈不知何时泛了红,他的隐忍似乎已经到了极致,对项骆辞这种油盐不进的反应无计可施。
项骆辞僵硬的手突然慢慢地松软下来,他缓缓抬眸,看着邢沉的脸,唇角亦慢慢地放软,溢出一丝冷淡。
“我的秘密,你真的想知道吗?”项骆辞盯着他的眼睛,“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都告诉你吧。”
他似乎做了一个巨大的决定,那种仿佛用上所有勇气在赌,赌邢沉有没有勇气听下去。
邢沉抿着嘴,莫名的恐惧感突然从脚下卷了上来,一层一层,在项骆辞越发冰冷的眼神里散开。
最终,邢沉放开了手,抓起桌子上的饭盒转身就走:“既然不想说就别说了。”
“丁明旭手里拿的那张报纸,是关于十年前我家着火的报道。”项骆辞这时却开了口,声音沙哑,“我爸和我姑姑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本来,我想瞒住这个秘密,所以用昌弘化的死来混淆了你们的视听。”
“……”
“他们的死不是因为大火,而是人为。”
邢沉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回头喝怒:“够了!”
“杀死他们的,是我。”
“……”
项骆辞说的字字清晰:“你问我为什么想靠近你,却又总是疏远你,这就是原因。”
大概是没有顾忌了,他也没有掩饰自己冰冷的那一面,“因为我的过去,肮脏不堪。我想靠近你,可是我知道,我配不起你。”
“……”
“哐当——!”
外面看戏的人听到声音吓了一跳,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劝。
但谁也不敢。
邢沉将饭盒丢向墙面,怒红了眼,“我让你别说了,你没听见吗!”
项骆辞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
那样子,跟小时候他第一次走进班级里一样,冷漠、寡言,仿佛外面的世界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邢沉死死地瞪着他,“你又想激怒我是不是?你又想用苦肉计是不是?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我会信?”
“我有一个弟弟,你应该见过的,他跟我长得很像。”项骆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当年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回来是找我报仇的,很抱歉,让你被牵连了。”
“……”
“我跟你说个故事吧。”项骆辞缓缓地道。
“以前有一个家庭,非常的重男轻女,女孩十七岁的时候,因为家里穷,把她卖了。后来女孩逃了出来,她拼了命地跑回家,却没想到最后会被父母扫地出门,后来男人找到她,又把她抓了回去。”
“经过一顿毒打之后,女孩慢慢变乖了,她跟着男人做起了生意,效益还不错。不久他们搬去了大城市,生活越来越好。在外人看来,男人很疼她,别人都羡慕,羡慕她嫁给了爱自己的有钱人,觉得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但谁也不知道,其实她在家里只是丈夫的一个奴隶,男人任意地欺负她,打她,一不高兴就把她关起来,甚至让她伺候男人豢养的动物……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几年。直到有一天,男人心脏病发作,她觉得报仇的机会来了,于是她当着男人的面,倒了他的药,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死去。”
“她做得天衣无缝,没人察觉。那是她第一次尝到杀人的快乐,她恨这个男人,也恨那个把她抛弃的家人。一开始,她把这种恨发泄在了动物身上,她把男人豢养的猫、狗,全部都杀了,她将这些尸体冰冻起来,只要不高兴,她就会使劲地剁这些尸体。没了,便去买,去偷……女人已经变成了一个弑杀的恶魔。”
邢沉死死地瞪着他,想起那日去项骆辞家时,他带血的手,以及未来得及细看就被处理掉的血印,突然心疼得有些窒息。
“不久,她哥哥因为生意败落,来找女人借钱,女人口里说答应,却怀恨在心。终于在哥哥出门的一天晚上,她在餐桌上下毒,毒死了嫂子。她哥回来的时候,女人用花瓶砸晕了他。但她没有杀死她哥,而是故意制造哥哥杀死嫂子潜逃的假象,最后把哥哥囚禁在地下室,慢慢地折磨。”
“她哥哥原有一个孩子,在家里养着,女人不想这么轻易地把他杀死,但又不想养他,便把他丢在路边,看着他被送进福利院,她还给孩子留了纸条,给他起名雷罪,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善终。”
“项骆辞……”邢沉眼睛红了,咬着牙,“你能不能别说了……”
项骆辞看着邢沉,表情很平静,沉默了须臾,还是再开了口,像在说一个无关大雅的故事。
“多年后女人认回了那个孩子,想把他培养成她的作品。她教他杀动物,把活生生的动物按在木板上,一刀一刀地切,直到它们断气为止。孩子不照做,刀就会割在自己的手……”
“过了几年,孩子发现了地下室的男人,很害怕。那个男人的头发快掉光了,牙齿也被拔了只剩下黑黑的几颗,像一个怪物。”
“他的手脚被铁链绑着,浑身伤痕,没有一处好肉。孩子可怜他,晚上会偷偷去看他,给他送饭。但好景不长,因为这被女人发现了。女人逼着他拿刀去那个男人身上划,一刀,两刀——”
邢沉的拳头握得发抖:“不要说了!”
“孩子十八岁的时候,女人送给他一个礼物,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但女人骗他说,是父亲杀死了他的母亲,让他亲手给母亲报仇。他恨男人,恨所有人,所以……”
后面的话项骆辞没能说完,因为邢沉突然勾住他的下颚,亲了下去。
泪水缓缓地滑落,融进他们的嘴里,很咸。
邢沉亲了他,没有任何情|欲。
也许是出于心疼,也许是出于对那个结果的害怕。
项骆辞垂着头,冷淡地将邢沉往外推,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我这条命,本来就在是苟活。他们的目的在我,如果我的坦白能阻止这一切,也许我还能减轻一点罪孽。如果你不愿见我,我可以偷偷的……”
“想都别想!”
邢沉俯身,轻轻地抱住项骆辞,“别这么作践你自己。项骆辞,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哪怕是为了我,也请你不要作践自己。”
邢沉抬头盯着天花板,等眼角干了,没有再看项骆辞一眼。
他摔门而出,没一会,又走回来,拿了一把锁,将审讯室的门关上。
值班的人吓得话都快说不利索了。
“邢队,你这是?”
“听着,不管项骆辞说什么,谁也不准进,在我没回来之前,不准让他离开。”
“可是邢队……”
“出什么事我担着。”邢沉把钥匙揣兜里,急匆匆地走了。
“……”
项骆辞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上面看出了一团火,火在他的眼睛里晕开,将他拉回了十年前的那一天。
那本该是个天气很好的早晨,过了那天,雷罪就成年了。
比他小五岁的郁行一早就给他准备了蛋糕:“哥,生日快乐。”
雷罪跟他其实不是很亲,但这位表弟似乎喜欢粘着他。两人的性格很像,都不是喜欢说话的人,也不爱笑,连祝福说出来,都是冷冰冰的。
在这个家,冷冰冰的才是常态。
“雷罪,你过来,我给你买了礼物。”
外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郁行一张小脸登时涌出强烈的恐惧,他下意识地往绕到雷罪身后,吓得发抖。
雷罪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别怕。在这学习。”
“嗯。”
雷罪走出房间,就见雷木青拖着一个袋子走向楼梯。她推开了那扇只有晚上才会被打开的铁门,将那个袋子丢进漆黑的房间里。
随即,雷木青回过头,看着那个瘦高的少年,道:“愣着作甚,过来。”
雷罪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走近了,被雷木青拽着胳膊,一把推进了漆黑的房间里。
只听到啪的一声,房间里亮了。
周围堆放着很多杂物,以及还有刚刚那个被丢进来的袋子,袋子里装着活物,里面的活物试图搓开袋子爬出来,然而袋子太结实了。
“把它扛过来。”女人一边吩咐,一边拿着钥匙往里走。
再开了一道门,便是地下室的入口。
雷木青回头瞥他一眼,眼角勾着诡异的兴奋,“这里又不是第一次来了,这么惊讶作甚?”
这话一出,雷罪的小脸吓得发白。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