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阴章08
次日却是宋寒琅拜印的日子,虽然家中人心惶惶,府中事却不可延滞,宋寒琅不及亲自查检,只得吩咐了管事将各房家私古董等细细查验登数,便出了门。江氏亦自将地契田契及金银细软查过,实则并未少什么要紧物事。
听管家回过话,江氏收拾起种种细软,天尚早,她已听人说昨夜独是寒琅的书斋被翻个底朝天,今早他却又特意吩咐不许下人收拾,不禁好奇起来。江氏自己实在也还从未进过这老宅的书斋,便是在京城,寒琅书房也总掩着门,倒像不大乐意别人进来。
从晌午犹豫到午觉后,江氏还是忍不住悄悄踱了过去。书房门掩着,周遭没一个人,门前一树,枝干尚细小,花已尽落,看不出究竟何树,左不过梅花桃花一类。江氏刚推开门扉就被里面情形惊得不轻,那岂是一只小小狸奴能闹出来的:花瓶古董全数碎在地上,满架书画无一本完好,竟是撕碎了撒在地上的,高椅背后地上摊着一把摔得支离破碎的琵琶,四弦尽断,触目惊心,饶是青天白日,江氏仍觉一阵恶寒。
她原想替宋郎收拾一番,这一看竟不知从何着手,便是整理,怕也不过将损毁之物收去扔了而已。江氏踩着满地子曰诗云、仁义道德且往房内走,脚下无一处不是碎纸满地,竟无一本稍可救者。走近瞧了一眼那琵琶,琴背碎裂成片,琴面残弦翻卷如蛇,着实渗人,江氏碰都不敢碰,退了几步直起身来,又绕到博古架后。
次间坐塌上原搁着一张瑶琴,也落在地上,江氏弯腰查看,幸而这琴倒是好的,她抱起琴又搁回塌上,背后忽传来一物掉落之声,江氏吓得一激灵,忙回身去看,是一副卷轴不知从博古架上何处跌落在地下。江氏犹豫一回,捡起卷轴小心展开,先看到一片花青色罗裙,是副女子画像,再往上看,女子身着家常月白披风,手持一剪红梅,茕茕独立,似笑似叹,江氏正赞画得精妙,画卷尽展,那画像女子竟长得同清江庙中所塑娘娘有个七八分相似!只是衣着不同,看着气韵也不同些,这幅更带些闺阁气象。
江氏心中惊诧不已,家中怎会有灵感娘娘图像?那日着急回去,来不及细看摊上可有娘娘影像,难道是宋郎差人又去买的?他那时举止便有些反常,不会是见娘娘显灵了,所以才那般慌张吧?可这画画得实在精妙,栩栩如生,是一般市井中笔墨么?难不成是宋郎所作?却也不曾见过他画人物小像啊?或可是娘娘显灵了自己走进这卷轴中显了影像!江氏被自己脑中所想吓了一跳,又是激动又是害怕,赶紧卷起画轴,抱着跑出了书斋,仔细藏在自己衣箱中,想着得空问问宋郎可知这画轴之事。
家中事且不提,倒来说说这宦中佚闻,只是各位看官,此等话是个哪说哪了,实不足为外人道也。寒琅这几日家中府衙琐事频出,焦头烂额。上任知州邹兰汀奉命回京,转户部任职,自寒琅来后十分殷勤,想求寒琅引荐,好使他上京能在江太傅门首投个拜帖。
然而京中近年十分不太平,当今恨极了朝中重臣结党营私、结交外臣,户部如今侍郎乃是忠勇侯之孙张则,这侍郎,是为他家张娘娘去岁诞下皇子封的,实则张家数十年国之钟鼎,先皇十分抬举,当今却嫌足了他家尾大不掉,且张则在经济上平平,委实无才,圣上在南书房私下对着寒琅翁婿骂过他数次,说张则人蠢如猪,有愧祖德。
饶是这般,邹兰汀家中原与张家有旧,几番夸口其与侍郎如何相与,话里竟有个合纵连横的意思。寒琅见此人如此张扬,又无成算,躲都躲不及,岂能将其荐入岳父家门。他便不大愿搭理那引荐之托,邹兰汀几次三番只是恳托,寒琅每以正言相劝,道是当今圣上禀尧舜之风,拔臣唯以德才,臣下间交接往来太过,反而过犹不及,兰汀只是不听进。
寒琅无法,只得托词应承,称此事由兰汀亲自带信拜谒,不如他写了放在家书中快马送回,太傅早点知道,更便宜些。邹兰汀闻言大喜,再三致谢。
邹太守近来心中全是己身今后京中宦途,公文诸事竟不大管,连交接诸项亦是草草了事,府中事务加上盐运账目,寒琅翻起来倒如拼七巧图,饶是他天资颖悟,亦费了不少功夫。至于邹氏所托之事,信自然是写了,他修书与他二内兄,言明其中利害,尤其邹兰汀其人性喜张扬,实不可交,江家二公子是个明白人,自然妥善敷衍过去,此是后话。
不独邹兰汀,自江氏许亲后,不断有人欲与寒琅结交,意图攀上太傅大船。寒琅自来洁身自好,此等事能躲便躲了,故而宦门中已有传闻,宋榜眼生性孤高,目下无尘,甚不合群。
实则太傅每日如履薄冰,闭门谢客,他虽已历两朝,却是耕读出身,正因门户不高,才得皇上容他到今日。江太傅本已十分小心,半点不敢沾染王族、外臣,然辅国大将军褚远山亲向太后请旨,求将江氏长女赐予其子为妻,太傅怎敢不从。此后便觉圣心有变,时为一点小事有不豫之色,江太傅苦不堪言,日日赔着一万个小心,将二女如意嫁了个朝中无人的江南仕子。寒琅亦知此意,向来十分当心不与岳父惹事。太傅虽本为息事宁人,但寒琅看似孤标自傲,其实通透隐忍,兼有林下气度,太傅打心眼里喜欢起来。
引用信息
忠勇侯张家背景有参考,红楼梦贾家以及作者曹雪芹祖上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