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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召见与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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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白色轿车停在楼下。

    “周璟小姐请留步,我们老爷要见你。”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仍旧重复这句台词。

    周璟没有反抗,默默坐上这俩驶往医院的轿车,她知道目的地在哪里。

    如果时间倒流到几千年前,周至诚一定是封建王朝最忠实的拥趸。应该说他费尽心思维护封建秩序就是幻想有朝一日成为皇帝,享受权力的滋养。

    可惜现在是新纪元,已无法从形式上完成他的愿望。不过他早在这个区域建立了新的商业王国,成了实质上的土皇帝——后宫妻妾成群,群臣一呼百应。

    难怪周至诚那样沉迷金钱与权力,有了这两样东西可不就顺势“登基”了吗?无数钱权的向往者成了王朝的追随者,持鞭者总能从他们身上榨取些“信仰”来,制成马车前进源源不绝的动力。意识上的封建王朝将永不瓦解。

    同一个故事,在不同的叙述者口中,会呈现不同的模样。

    这个故事以父亲为主角是一个男人几十年如一日研究彩票,摆脱糟糠之妻飞黄腾达的励志故事。

    可从周璟的角度讲就是一个女孩费尽千辛万苦逃离原生家庭迫害的故事。

    一条路步步高升,一条路布满荆棘。

    事实是,你永远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因为你只是叙述者之一,带有复杂的情绪与偏向。

    会有无数人将周至诚的“致富经”奉为圭臬,指责周璟作为女儿的无情。

    也会有哪怕只是一个人,对周璟的经历感同身受,愿意阅读她的体验。

    周璟无法要求读者坚定地站在自己的一边,她所能做的只有叙述,如实叙述自己的经历。

    用小说的文字,故事,将“我”这个角色包裹起来,誓死捍卫她作为叙述者的发声权。

    只要她还活着,就永远不会放弃写作。

    周璟决心书写自己的故事。

    周至诚的气色比周璟上次见他时好了不少,想来是经过钱权的洗礼,他的面色也如同钞票的颜色般红润了许多。

    “上次让你考虑的事怎么样了?”周至诚问。

    “考虑什么。”

    “回到我身边。”

    “代价是什么?”周璟紧盯眼前人的一举一动,誓要辩个真假。

    “代价?怎么会有代价呢?你是我的骨血,自然该回到我身边,没有任何代价。”

    “你周自成是谁?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是付出一分钱绝对要换回十分利的人。我不相信周自成做事不求回报。”

    “如果我真有什么要求,就不会为你付出这么多。你以为庆功宴是谁组织的?一个小小的杂志社有能力动用这么多人脉么?是我,周自成,费心费力捧你站上舞台中央,为你铺路,为你扫清障碍。”

    “你究竟想怎么样?”

    “赶紧从那破屋子搬出来吧。我周自成的女儿还用得着和别人合租?”

    周璟听出来了,这话表达的不是对女儿境遇的怜惜,而是对自己能力的炫耀以及对女儿败坏名声的不满。

    “别着急,一切都是你的。我的人脉,我的财富,我的一切资源都会是你的。只要你回到我的身边,你就是我金石集团的公主,一步跃至行业的顶端。只要手握金钥匙,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在等着你。”

    “公主?这是什么封建遗留的称呼?”周璟笑出了声,“看来是权力和金钱给了你太多幻觉,让你以为自己真的登基了。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起家的吗?让我提醒你,你不过是菜场的摊贩,一个靠女人豢养,靠狗屎运完成财富积累的废物。”

    “你还是太年轻,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轻易就被情绪掌控。做大事的人运筹帷幄,统帅全局,不该是这副模样。”周至诚坐在软榻上,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样子,反教育起周璟来。

    “人这一生,生老病死,哪一样不动用金钱?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以幸免于人世间的苦难么?让为父告诉你,只有钱,只有金钱能渡你于苦难间,让你超脱于世俗,凌驾众人之上。”

    “该清醒的人是你。这时代的主人不是王亲贵胄,是组成我泱泱大国的人民!我不求凌驾众人之上,只求靠自己的力量问心无愧地度过一生。”

    “自己的力量?真是小孩子的幼稚想法。你从出生便享用父母带给你的资源,没了父母你早就饿死在路边,还敢说什么‘靠自己的力量’?我告诉你,你既然拥有我的血脉,便将一辈子亏欠于我。”

    “你逃不掉的,顺楠。”周至诚扶了扶眼镜,按下遥控器,音箱里响起《命运交响曲》。

    “你听说了吧,前些日子我开了场演唱会,华仔可是我的嘉宾呢。不过这些流行歌我最近都瞧不上了,还是古典乐听得对味。”

    周至诚随着音乐节奏摇头晃脑,似乎对这场战役胸有成竹。

    周璟厌恶周至诚说话的语气,那些看似教导的话语充满了上位者的傲慢和自恋。

    似乎除了他之外所有人说的都是不值一提的废话,只有他的话应当被聆听,谨记,坚决执行。

    为了向更高更远处爬去,他架空了现实,完全悬浮于生活之上。所有的细节与温情对他而言均是被无视的负累。他看不起平凡的生活,或者说他认为只有锦衣玉食的生活才算生活。普通人的日子对他而言简直算不上过日子,是在忍受煎熬。

    这是多么肤浅而无趣的人生啊,可有多少人对这份“肤浅”趋之若鹜,给了周至诚继续营造幻觉的动力。

    周至诚双手交叠于胸前,赫然印在大厦的广告牌上。那双精明的眼睛仿佛正盯着周璟,企图从她身上榨取最后一滴价值。

    周璟只觉得晦气。

    满大街漂浮金石集团的标语和广告,就像布满它们的眼线,洞悉路人每一寸“需要”。

    “只有……的人生才算圆满。”

    “买了……就拥有希望。”

    周至诚的履历就是最佳的形象代言。

    他用这套句式锻造“幸福人生”的箴言,人为地定义了幸福的模样,洗脑追随者的三观。

    让他们以为付出金钱就能收获幸福与尊严,而为了获得金钱必须双手奉上健康的身体与思想。

    多么可持续循环的交易,周至诚的算盘打得叮当响。

    当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复制他“白手起家”的道路,才是源源不断向他输送财富的开始。

    好一个披了皇帝新衣的蟾蜍,轻易抬高了癞蛤蟆的身价。

    周璟绝不配合他演这出把戏。

    杂志社里漫天飞舞的谣言逐渐升级,这次疯传的是周璟从豪车下来的照片。

    传说她傍上大款,偷偷给富豪做小三,送她来公司的正是叱咤风云的某某干爹。

    众人随即联系起周璟有男友的传言,恍然大悟她在正大光明地脚踏两只船。

    于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从“揭露真相”演变为“资格鉴定”,纷纷议论起平平无奇的周璟怎么练就勾魂的能耐来。

    这是什么值得称颂的好事吗?为什么大家明面里唾弃,背地里妒忌,仿佛踩着男人上位的喜事该花落自家才是。

    而又是为什么他们对谣言不加辨别,仅凭一张照片就编纂出如此荒唐的故事?

    因为站在风暴中心的人不是他们,他们乐于欣赏与己无关的风暴,越刺激越好。

    当所有的解释被曲解成掩饰,谣言中的周璟已不再是周璟,而成了娱乐的象征。

    可怕的是,所有人的故事都可能被娱乐。

    尤其是女性。关于她的过往□□,她的道德水准,她的穿着容貌,无一不在他人的议论范围之内。

    他们可以不会做任何事,但只要能说话就能评价女性,而只要能评价女性,就能证明秩序依旧被他们把持,处于秩序顶端的他们地位至高无上。

    好一场话语权的占据与剥夺,周璟感叹。

    她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的失声者,她越是怒吼与哀嚎,越是证明了看客最肮脏的猜想——看啊,她着急了。如果没发生什么怎么会着急呢?

    他们人为构建起“着急”与“事情发生”的关联,再诱你入网,一场荒谬的逻辑推演就完成了。

    如果你仍不表态,放任看客深入揣测,谣言会往最离奇处演变。

    于是无论你说或不说都是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这就是谣言的力量。

    “周姐,你男朋友找你。”前台姑娘着重强调了“男朋友”三个字,似乎在贴心地避免周璟对来者身份的混淆。

    周璟不清楚许屹来公司有何用意,但此时他的出现无疑将周璟推到风口浪尖。

    “周璟的男朋友来抓奸了”,消息很快传遍了公司上下。

    周璟走到许屹身边的那一刻,许屹的手突然揽住周璟,向闻风赶来的众人问好。

    “大家好,我是许屹,现任腾达集团销售总监,是周璟的男朋友。”

    周璟的腰被搂得生疼。她不喜欢被展示在众人面前的感觉,像是抹去思想,配合许屹宣誓主权。

    她试图掰开许屹的手,却被搂得更紧。

    众人的目光在周璟和许屹间上下打探,像在揣测眼前男女交情的深浅。

    “这就是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这就是那个被戴绿帽的男人?”

    周璟仿佛能猜出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

    “趁着今天大家都在,我想做一件一直没勇气实现的事。”许屹转向周璟,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红色的绒面礼盒,单膝下跪。

    “嫁给我吧,周璟。”他缓缓说出这句话。

    梦境里的画面变成现实,火红的玫瑰化成血河再次奔涌而来。

    周璟的背脊仿佛从最深处断裂,身体钉箭靶中心无法动弹。

    为什么,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挟她做决策。

    若是她答应便不得不进入婚姻,若是她不答应……公司的人会怎么看她?又算不算间接印证了谣言?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打着节拍起哄,一声比一声高的音浪催促周璟作出决定。

    不是这样的,周璟心中浪漫的求婚场景不是这样的。至少不该是利用看热闹的旁观者逼她就范。

    从前的蜜语甜言化作冷箭一束束向她刺去,豆大的冷汗渗出衬衫,周璟张着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原来你在这啊,主编在办公室找了你好久,还不快过去。”杨絮柳边说边拨开人群,握住周璟的手腕,将她一把拉了出来。

    等周璟回头望去,杨絮柳还挡在人群前向许屹和众人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工作原因,实在推不开。大家先散了吧,回头我一定好好说说她。”

    杨絮柳冲她眨眨眼,周璟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才没有什么人找她,一切都是编纂的借口,就像许屹编纂缺乏勇气的求婚理由一样。

    周璟被解救了,被她的好朋友,不,应该说是战友解救了。

    就像周璟曾拉起陈念好的手逃离一样,杨絮柳也将她从舆论中拉了出来。

    手与手的紧握,连接的是理解与关爱,是仅与性别有关的鼓励与关怀。

    我们有不同的出生背景,成长环境,但因为我们同是女性,便能理解彼此的处境。

    这一刻,杨絮柳和陈念好不再是“她”,而是跨越时空界限连结成的“她们”。

    互相帮助的她们,传递友爱的她们,彼此理解的她们……

    她们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最亲密的战友。

    自从许屹在公司求婚后,游说周璟的同事纷至沓来。

    大姐们纷纷鼓动周璟结婚,连前台的小姑娘都提醒周璟“抓紧机会”。

    她们给出的理由惊人的一致——‘这样一表人才、事业有成的人,错过了哪里去找?’

    周璟不明白结婚又不是在玉米地掰棒子,光看苞谷长得大不大,靓不靓,错过了这茬就没下茬。

    他们不关心二人是否相爱,是否相合,只关心经济条件是否足够,是不是说明婚姻对他们而言只是“搭伙过日子”?当事人这么认为倒无可厚非,可这结婚的也不是他们,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的标准强加在别人身上?

    “再这样拖拖拉拉下去可就被抢走了哦。”大姐挑着眉,似乎在暗示周璟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搞得谁费劲巴拉非嫁不可似的?再说了,能被抢走的人说明心就不在自己身上,还留着做什么?

    “真羡慕你,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找到那么好的老公。”

    等等等等,他们还没结婚呢。这话说得好像周璟有多不堪似的,配不上她口中的“金龟婿”。

    “你老公这么有前途,以后发财的机会多了去了,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为什么他们会把事业成功和幸福划等号呢?两个人是在生活里相处,又不是在公司里相处,样样有绩效做指标。

    会工作的人一定会生活吗?或者更残酷一点,会工作的人有时间生活吗?

    被羡慕是很开心没错,但这开心抵消不掉周璟的恐惧。

    此刻周璟心中警铃大作。

    许屹擅自跨越界限闯入她的工作领域,一下结交那么多“同谋”,还将求婚这件事甩在众人面前,往她身上施压。

    周璟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绕开话题。她清楚许屹志在必得的态度——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出手,或者说只要出手他一定想方设法地做到。

    也许真像许屹说的,两个人走到今天,不能结婚就只能分手。即便周璟再不愿面对这个选择,也迟早要迈出这一步。

    周璟不禁问自己,她对许屹的喜欢足以克服对婚姻的恐惧吗?

    这些年来她是真的喜欢许屹还是在扮演喜欢他?

    像那些令人艳羡的小情侣一样,卿卿我我黏腻着演绎甜蜜,以为这就是爱情的模样。殊不知所谓的甜蜜只是旁人认为的甜蜜,他们不过是通过别人的认可验证自己的幸福——活给别人看的幸福。

    他们希望自己是“完整”的人,有工作有生活有伴侣。于是把有男朋友,有丈夫当作幸福人生的必备条件——就像小时候家长告诫自己必须上重点中学一样。

    “否则人生就完了。”他们如是说。

    这一天,周璟承受了来自父亲和许屹的双重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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