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大学生活
大学的生活并没有老师口中那般美好。周璟虽然住进了宿舍，和几个舍友一同上学，一起吃饭，心里却并不亲近。
大家喜好不同，行事作风不同，连作息习惯也不相同。就像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聚在了一个屋，边界撞在了一块儿，只得你让让我，我让让你，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
大家对“朋友”二字的定义更是大相径庭。一部分人奉行实用主义，有事时勾肩搭背，无事时冷眼相对，私底下互相议论，拉帮结派的事也是常有。
周璟这才明白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朋友，相知相识需要缘分没错，但能否深交更看重内涵品性，否则再强求也走不长久。
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周璟愈发怀念满天星的小伙伴。他们的家庭背景虽然不同，但所怀的理念却是一致的——平等友爱，互帮互助。女生们和男生们各有各的情谊，男女生之间也互有默契，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
周璟常常给满悦和储铃写信，问起她们的近况。
满悦每天不是在训练就是在比赛，偶尔有时间了就一通电话打给周璟，从黄昏聊到深夜。满悦自然是懒得动笔的，比起回信还是觉得打电话方便。
储铃正相反，她总泡在图书馆里，不是忘带手机就是开了静音，打电话是找不到人的，只能静候她的回信。
周璟觉得这两个朋友一个活泼开朗，大大咧咧，一个思维缜密，有自己的处事原则，既是益友也是良师。
周璟从她们身上学到了许多。比如满悦对梦想的执著坚毅，永不放弃，储铃对不平之事的正义，所爱之人的勇敢追求。
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们越来越忙，联络的间隔越来越长，周璟还是打心眼里觉得认识她们是自己一辈子的福分。
她始终相信，现在的分离只是暂时的，只要她们的心连在一块，总有重逢的时候。
为了赚够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周璟除了上课，都在勤工俭学。
做家教，发传单，送牛奶，当服务员，周璟通通做过。
她并不觉得枯燥和乏味，恰恰相反，只要想到工作结束之后可以写小说，她便觉得有无穷的动力。
有时她手上洗着盘子，脑子里却在盘算情节的发展，洗着洗着会笑出声来。她的心情跟着故事里的人物走，由衷地为他们的喜悦而喜悦，悲伤而悲伤。
她相信这些人物是真实存在的，她的一笔一划都在如实描绘人物的生活，半点不能马虎。待休息时间一到，她就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子记下适才的灵感。等回到宿舍就一头扎进幻想的世界，不到天明不抽身。
想象力依旧是她最忠实的伙伴，陪她在星空下驰骋，翱翔，度过数不尽的夜晚。
功夫不负有心人，大二下学期，周璟的第一本长篇小说出版了。
收到样书的时候，周璟翻开里页，深深地吸了一口墨香。
她发誓，这是她人生中最快活的时刻。
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自豪感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照亮了她的生命。
她就是为了写作而生的，为了将脑海中的幻想以一种通俗易懂的方式呈现出来，永久地记录于纸张之上。周璟想。
二十一岁的清晨，周璟怀抱新作样书来到派出所，更改了自己的名字。她将印有名字的那页贴近心口，深深吐了一口气。
从今往后，她将抛弃周顺楠的屈辱，正式以“周璟”的身份活着。
再没人能用过去的名字嘲笑她，再没人能凭性别定义她是谁，她将开启自己崭新的人生。
周璟轻轻抚摸扉页上的作者名字，再用手指一笔一划地描摹，加深，篆刻进心上。
这是她的作品，属于周璟的作品。她立志要成为一名真正的作者，让她的名字端端正正印在书脊，摆在书架上。
与略有起色的写作事业相伴而来的是身体的每况愈下。
忙碌的生活让周璟的作息越来越不规律。由于要上早课，头天又睡得很晚，为了赶时间她常常来不及吃早饭，有时连晚饭都顾不上吃。
一开始周璟的肚子还会用肠鸣发出激烈的抗议，后来连饥饿的感觉也消失了，一天一顿是常有的事。
到了大三，周璟开始频繁地生病。发烧咳嗽反复来袭，就连普通的感冒都要拖上半个月才好。最吓人的一次她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昏倒在教室门口，后脑勺生生砸在地面上，痛了好几周。
校医告诉她这是低血糖的症状，叮嘱她按时吃饭，好好休息。周璟嘴上应着，出了医院就把听到的话抛在脑后。
最近她收到了不少约稿，当务之急是把作品完成了，其他的事就等以后再说吧。
周璟不得不承认，对于一些不那么急迫的事情，她确实有些拖拉。
周璟没有选择将晕倒的事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许屹。大家各有各的困难，都在为理想奔波忙碌，没人理所应当该做自己的垃圾桶。她不想给人留下爱抱怨的印象。
这三年来，周璟和许屹都是通过手机联系的。许屹的课业繁重，参与的科研课题很多，有时放假了还要留校或跟随老师外出调研，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和周璟见上一面。
对于周璟来说，许屹看不见摸不着，更像是存在于通信软件和电话里的人，时常让周璟觉得没有实感。
不过周璟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相反，她更适应这样的相处模式。
不需要肢体接触，只通过语言交流感情。她不会觉得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更不会感到焦虑和不安，一切都是那样自然。
许屹依旧是一天三条信息准时送达，周璟却从一开始的喜悦逐渐变得有些不耐烦。
她开始厌倦许屹查岗似的问候，那些“在干什么”“吃饭了吗”“吃了什么”就像唐僧般絮絮叨叨，令她疲于应付。
若是在她得闲时收到这些信息还好，她还会像对着菜单点餐一样，耐着性子一一汇报。
若是在她奔波于打工场所的路上听到短信音，她只会暗叹一句“又来了”，把手机推向最底部，等事情结束后再发消息说没注意到。
许屹确实不会追究什么，只会把未被回复的问题再问一遍，逼得周璟又得编造一通点餐记录。
这样的相处方式虽说无奈，也确实离“坦诚”相距甚远。
另一方面两人通话的内容也越来越匮乏。
一开始大家还互道“最近怎么样”，顺带回忆初中的趣事，聊聊老同学的近况。到后来大家发现三点一线的生活枯燥且重复，压根没什么新鲜事发生，就连老同学的糗事也被他们聊尽了，于是电话接通后便是一长段沉默，他们只能听着“滋滋”的电流声发呆，时不时咳嗽一声证明还在通话中。
这时候只要随便一个人提及“时间晚了”就互道晚安，挂断电话。
他们的恋爱像一段例行程序，为了存活不得不重复运行。
周璟觉得很对不起许屹。她就是这么无趣，没法给他带来新鲜感，更没法像他一样直白地表达感情。甚至于面对亲密关系，她也没办法像他一样主动联系，积极维护。
周璟时常怀疑自己像块木头，不适合跟人类谈感情。她可以把肩膀借人依靠，确不可能吐露真实的情感。
她心门的钥匙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丢掉了，连她自己也找不着。
对她来说，得到肯定和关爱是一件好事，可对许屹来说，他根本无法从周璟身上获得什么。
这样不咸不淡的关系还有必要维持下去吗？周璟不断拷问自己，回答她的是一句句“再说吧”。
这一天是周璟跟许屹约好见面的日子。下课铃响，周璟胡乱把课本塞进书包就往楼下跑。
昨晚，许屹突然说要随教学团队来九溪市做考察研究，第二天就到。
周璟惊喜之余难免有些奇怪，有什么研究非要到九溪这个小城市来做？
“在想什么？”周璟轻轻拍了怕站在教学楼前的许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愉快。
“没什么。”许屹背对周璟，掐灭了火星，嘴里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怎么没穿裙子？”
“今天有体测，穿裙子不方便。”周璟随口胡诌道。
“考察结束了吗，怎么有时间来看我？”
“想你了。”许屹眼神有些疲惫，更多的是温柔。“我来看看你，下午就走。”
“抱歉，让你久等了。坐了那么久的火车，一定很累吧？有时间就多休息一会，没必要累着自己。”
“买的卧铺，还好，我也才刚到。”许屹将烟头扔进垃圾桶，取下周璟的书包，背在自己身上，“最近学习怎么样，忙吗？”
“还好。”周璟看向垃圾桶，那根烟抽了大半。许屹没有让人等的习惯，他一定提早到了很久。
“什么时候学会的？”她从没见过许屹抽烟。
“跟老师去饭局应酬的时候。”许屹说，“算是成年人的社交方式之一。”
“还是学生就要去应酬了吗？”
“学校不就是个微型的社会吗？再说了，早点适应社会，未尝不好。老师答应毕业后介绍我去熟人的公司工作，关系搞好了连工作都有着落。”
“也要喝酒吗？”
“喝一点。”
“酒可不好喝。”周璟想到毕业时满悦在ktv开的那瓶老白干，她抿了一小点就放下不喝了。
“为什么这么说，难不成你喝过？”
“看上去就感觉不好喝。”
“女孩子不要喝酒，也不要吸烟。”
“为什么？”周璟不太理解男孩能喝酒吸烟，却不允许女孩做的逻辑。
“对身体不好。”
“是吗？”周璟盯着许屹的表情，他的下颌没有绷得很紧，还没到生气的临界点。
“一点点也不行吗？”周璟再次试探道。
“不行。”
“那我偏要试。”周璟夺过许屹手里的烟盒，倒出一根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冲许屹晃悠，“是这样对不对？”
“怎么我越说不行你越要试？淘气。”许屹从她两指间抽出香烟，“这不是什么好习惯，没必要学。”
“我不试，你也别抽了好不好？”周璟再度夺过香烟，插回烟盒里，“至少在饭局之外少抽点。”
“好，听你的，不抽了。”许屹将整盒烟扔进垃圾桶，“今天怎么这么活跃，一点都不像你。”
周璟心里一激灵。许屹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打闹，自己好像玩得有些过火了。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那……那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子？”周璟顺势转换话题。
“恬静，乖巧，聪慧，有让人安定的力量。”
“什么是让人安定的力量？”
“就是知道自己所有的缺点都会被包容、原谅，像回到了家的感觉。”
“是吗？”在周璟心里，家不是让人放松的地方，她并不明白许屹形容的感觉，于是她打着哈哈又换了话题。
“你还记得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我是什么感觉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随便问问。”
“已经过去多久的事了，还提来做什么。”
“真的吗？还不到十年。还不到十年发生的事就记不清了吗？”周璟站住脚步，有些懊恼。
“当然是逗你的，我怎么会不记得呢？”许屹笑着抱住周璟，“那是我整个青春最珍贵的回忆之一，是我们爱情的开始。如果连最初的相遇都不记得了，就该撬开脑袋好好看一看了。我只是看你不太开心，想开个玩笑逗逗你。”
周璟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她可不觉得这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事情。
“你可别忘了我们相识的初心啊。”周璟嘱咐道。坚持初心是她觉得唯一能抵御相处疲乏的武器，她希望许屹始终记得他们一见钟情的美好。
“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许屹从包里拿出礼盒。
周璟拆开包装，一部粉色的触屏机放在盒子里。
“这是今年最新款的手机。你之前那部用了好久了，也该换一部新的了。”许屹从口袋取出自己的手机，“我这部是黑色的，你那部是粉色的，刚好配对作情侣机。”
“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没关系的，男朋友送礼物给女朋友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那……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等我月底拿了稿费就可以回礼。”
“我们俩不用分得那么清楚。”
“不行，一码归一码。”周璟一直记得储铃说的那句“拿人手短。”
“不如你亲我一下就当作回礼了？”许屹做出了让步。
“那不一样，该买礼物还是买礼物。”周璟坚持自己的想法。
“好吧，我的小姑奶奶。你愿意买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送的我都会喜欢。对了，高中的那些同学，你还有联系吗？”
“储铃和满悦倒是还有联系，只不过没刚上大学那会儿频繁。”
“其他人呢？”
“其他人……让我想想。陈念好大一交男朋友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连聚会都很少参加，更别提私下联系了。崇明和满恪的话，我们基本不会直接联系，偶尔通过集体的通讯群闲聊几句。”
“还有呢？”
“还有什么？”
“池岷呢？你跟池岷还有联系吗？”
“为什么这样问？”
“随便问问。”
“你是不是怀疑我跟池岷有什么？”
“没有怀疑。都说了随便问问，你那么着急做什么？”
“我只回答这一遍。除了在群里互道节日快乐，我跟他没有交集。你的交际圈那么广，应该知道他在高考前就出国了，两个异地的人能有什么联系呢？”
“我们不也是异地吗？”许屹看向周璟。
周璟顿时慌了神，“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让我来帮你理理思路。先遇见你的人，是我；先告白的人，是我；一直在身边陪伴你的人，也是我。而他，池岷，才是那个丢下你，一声不响离开的人。这么分析，你清楚了吗？”许屹的话掷地有声。
“我觉得你很奇怪，我跟他明明没有什么，你为什么非要跟他较劲呢？”
“较劲？当然没有。一个落荒而逃的人，不配当我许屹的对手。有本事他就回来跟我正面较量，我根本不怕他。”
“你是不是听到他的什么消息？”
“是，我听到他在国外过得特别好，考上了名牌大学，还要读研究生，过得一点都不比我差。据说他很受欢迎，追他的女生特别多，怎么样，你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没有选择他。”
“你在说什么？”周璟觉得许屹不可理喻，“他过得好我当然为他开心，这跟后悔有什么关系？”
“校庆的时候，他吹的那首曲子是为你演奏的吧？我不相信一个平日里畏畏缩缩的人，会突然想站在聚光灯下表现自己，说是借机告白也不为过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还是不想听懂？你别告诉我，像你这么敏感的人会察觉不到他对你的心意。说到底，你是故意忽略了他的情感吧？你爱的是我，不是他，对不对？”
“如果你没有其他话要说，我先走了。”周璟转身就要离开。
“别走，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行吗？”许屹拉住周璟的手，“我承认我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我害怕他会回来找你，我害怕失去你。答应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些外在的因素变心吗？”
“对不起，是我不对。我担心自己不够优秀，没办法留住你。”
“你怎么会这么想？”周璟惊讶道，“你已经足够优秀了，优秀到我都无地自容的地步。”如果连许屹这样一帆风顺的好学生都不算优秀，还有什么可以称之为优秀呢？
“毕业来新章市吧，跟我一起。”九溪江边，许屹和周璟共同远眺。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我的工作基本有着落了。照我的计划，再努力个几年，买下我们理想的小屋不是问题。如果要把小屋变成家，缺了你可不行。”
“这么快吗？”周璟惊讶许屹超前的计划。许屹像一个完美的楷模，也像立在周璟身边的一把标杆，每每与他对比，总衬托出她的行动迟缓和缺乏前瞻性。
“你呢，你有什么想法？”许屹问。
“我不知道。”周璟如实作答。她每日不是上课，打工就是写小说，再无心思顾及其他。她对自己的未来并没有清晰的规划。
“那你告诉我，毕业以后你要不要去新章？”
“如果我以写作为生，也许在哪座城市生活并没有什么分别？”不知为什么，在许屹的注视下，周璟的语调都变得不确定起来。
“我一直认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离开这里，去向更辽阔的远方。曾经你也是这样想的，不是吗？为什么读了四年大学，这个目标会动摇呢？
要知道，平静的生活就像温水煮青蛙，会蚕食你的激情和梦想。可人生就是由一个个选择组成的，每个选择之间会有微妙的连锁反应。
一旦你对目标说了‘不’，就会离对岸越来越远，最后你的生活会跟最初的设想完全不一致。最关键的是，大城市提供的机会远比小城市多，薪资也更丰厚。你仔细想想，你真的打算一辈子被困在九溪市吗？”
“高中的时候我们错过了。这一次，跟我一起离开吧。”许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