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校庆
又是一天清晨，朝阳在窗帘上映出浅橘色的光。
周璟早早从梦境中醒来，对着天花板放空自己。
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铺天盖地的知识和试卷将她的思绪淹没。眼睛一睁，她便忘却了做的是什么梦，只觉得有千万吨石块压住口鼻，沉闷得喘不上气来，而她无法言说。
所有的同学都经历着相同的经历，他们面带笑容，跃跃欲试，眼里写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野心。这让周璟显得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她不知道该为谁感到悲哀。
“叮咚”，门铃响了。家里久违的声音让周璟怀疑是不是还在梦里。贫瘠的花园里也会有蜜蜂停歇吗？周璟想不通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找自己。
“有人在家吗？”铃声变成了说话声，周璟轻手轻脚地穿越客厅，透过猫眼观察外面的世界。
挎着斜肩包的男人挥了挥手中的信件，说：“有你的信件需要查收。”
周璟这才开了条门缝，露出半张脸来。
“别紧张，我不是坏人，只是送封信给你。你是叫周璟没错吧？”
周璟点了点头，虚握信件，“谢谢你，辛苦了，再见。”
校庆即将开始，高三年级的学生坐在会场中央，占据了最佳观演位置。
“还在为节目落选难过吗？”周璟对坐在身旁的储铃说，“其实当个观众也很好，可以没有负担地欣赏整场演出。”
“我不是为这件事难过。我分明感觉到他已经动摇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缩回了坚硬的外壳里。”
周璟知道储□□中的那个“他”指的是谁，能让储铃魂不守舍的只有迟复。
“你想让他怎么办呢？许一个不知道能否兑现的诺言，让你生生等他几年？”
“哪怕向我表露一点点心意都好啊，为什么要把话说得如此决绝呢？”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拿你的青春做赌注纠缠不清，不如早早了断来得痛快。他要是真那么贪心，事事都想保全，就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他了。”
“难道该把未来寄托在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缘分上吗？”
“如果他真的喜欢你，一定会回来找你，没有缘分也会制造出缘分与你相遇。”周璟肯定道。
“但我不这么认为。对我来说，此时此刻放弃就是永远放弃了。哪怕未来再见，两个人的心境也已经改变。我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疯狂，这样不顾一切地去表达爱。如此出格的举动，在我的人生里只许出现一次。”
“下面由高三年级带来歌舞串烧。”
西游记主题曲响起，穿着金色铠甲的孙悟空蹦蹦跳跳，架着金箍棒在舞台中央定格亮相。
“快看，是满悦的表演。”周璟拉着储铃的手喊道。
满悦眨眨眼，挠挠腮帮子，将金箍棒在两手间旋转。棍子越转越快，越转越眩目，仿佛出现了重影。
突然，一棍子砸在地上，满悦踩着鼓点攀登棍子，腾空做了个“猴子望月”。
“模仿大圣，满悦可真行。”周璟和储铃笑作一团。
“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
《双截棍》的音乐渐强，满悦一个翻身跳，接过后台抛上来的双节棍，和着节奏左右甩打。
“天啊，她还记得表演双截棍给我看的约定。”储铃捂着嘴巴惊呼道。
满悦的双截棍越舞越起劲，仿佛要就地掀起一阵风暴来。
一瞬间，双节棍尾部亮起烟火，旋转的火花像大风车一样在黑暗中环绕，绚烂了整个舞台。
周璟和储铃再也坐不住了，随着人群蹦起来振臂高呼。观众席里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学生们自发地从第一排做起人浪来。
随着烟花燃尽，舞台重回一片黑暗，迟迟未恢复照明。
正当观众小声嘀咕的时候，主光灯缓缓亮起，两个身着黑西装的男生扶着礼帽出现
——“thegirlisdangerous”
人群一下沸腾了起来，和着节奏打拍子。
崇明和满恪踩着节拍做滑步，动感的音乐震破音响，全场的气氛到达了顶峰。
“看，满恪还做wink呢！不愧是未来的新星，表情管理一级棒。该给他俩取个什么名字好？不如……不如叫‘崇满组合’？”周璟和储铃笑得东倒西歪。
嘈杂的舞台背后，一个身影藏在幕布间，紧攥拳头。
快了，快到他上场了。
大家会喜欢自己的表演吗？
或者说……她会喜欢吗？
万一……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办？
不不不，听着，别考虑那么多结果，要大胆去做。
池岷松开拳头，长长地吐了口气。
音乐声渐弱，台下的欢呼声像浪潮一般仍未停息。
黑暗中，池岷走上舞台，站在中央。
冷白的追光打在身上，一圈一圈将身体包裹。
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自己，窃窃私语。
他们在说些什么？会议论他的长相，说他是娘炮吗？
左手箍在右手腕上，乐器的尾部止不住颤抖。
这是第一次，池岷将自己曝露在聚光灯下，曝露于数千人眼前。
他的手和身体脱了节，脚掌在漂浮，心脏塞进了耳朵里，连鼓膜都在震颤……他仿佛连嘴巴都不会张开了……
不，他的观众只有一人。
哪怕垂着头，也能感受到她灼热的目光。
想被看见……想被夸赞……想被毫无保留地喜欢……
强烈的情绪仿佛让时空为他静止，连呼吸也隐了身。
他是不会说话的哑巴，仅凭音乐传递思绪。
池岷闭上眼睛，将尺八贴近下唇。
黑暗中音符的流动舒缓了他紧绷的神经。都说尺八的声音萧肃、凄凉，但只要用心，它的音色也可以醇厚，温暖。
悠远而绵长的旋律，像鸟儿迎着日光，缓缓张开翅膀。
鸟儿顺着风的方向飞行，越过高山、海洋，肩上沉甸甸的，是对春天殷切的盼望。
春天啊，快来吧。
让这只鸟儿变得强大而勇敢，让他孱弱的身躯逐渐丰盈，在飞翔中跨越时间……
演奏结束，会场霎时肃静，接着剧烈的掌声响起。
池岷的心和着掌声狂跳不止。
他举起尺八，向他唯一的观众露出最诚挚的笑脸——他做到了，他终于做到了……
“刚才的演奏真棒啊。”校庆后台，班建国笑着坐到池岷身旁。
“班老师，真对不起，之前的事给您添麻烦了……”
“唉，其实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最后还是没能让你留在学校。”
“没关系的，自己的事就要自己承担责任，主动退学总比被迫开除来得体面。”
“那你肯定没少挨父亲数落，是不是？”
池岷苦涩地笑了笑，“他说他早就知道我没用了，对我没抱多少希望。”
“这话多半是你父亲朝你发泄情绪，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有时候大人比小孩还要不成熟，不理智，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排解焦虑。”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跟你说个秘密吧。”班建国靠在椅背上，回忆起往事。“小时候，我很瘦，个子很矮，大概到你耳朵那么高。有些男孩就喜欢偷偷伸腿绊我，或者在背后踹我，让我摔个狗吃屎。”
“老师小时候也被欺负过吗？”
“欺善怕恶的事情一直存在，只不过没人重视，就没被搬到明面上来说。大家都以为学校是净土，孩子还小，做不出出格的事来，其实不是这样的。
家庭是孩子的第一恶习感染源，不同的孩子将从家庭学到的东西带到学校里来，比如暴力，恃强凌弱，自私自利，学校就形成了一个微型的社会。
这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感染者’，身处其中的学生有时会被同化，有时会被病毒攻击，想要中立地生存，像很多家长宣称的‘好好读书就行了’是很不容易的。”
“后来呢？后来老师是怎么对付这些人的？”
“那就多亏我有个好老师了。他当着全班的面把欺负我的孩子聚成一排，一个个地审问打了我什么地方，让我通通还回去。他告诉全班同学，你欺负人的时候就要做好被还手的准备。天下没有只许你欺负别人，不许别人欺负你的道理。别以为一次没被惩罚就万事大吉，时候到了，天网恢恢，跑都跑不掉。”
班建国拍了拍池岷的肩膀，“打架那事，老师知道是你受委屈了。只是这世界掺杂了太多杂质，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老师没办法代表学校为你主持正义，但我以个人的名义百分百支持你。遇到困难就是该勇敢地站出来，告诉别人咱们池岷不是好欺负的。”
池岷听着班老师的话，红了眼眶，“您是一位优秀的老师，您的老师也是。谢谢您今天对我说的这些话，这让我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老师觉得你富有观察力，学习能力很强，是个心思细腻的好孩子，以后一定大有作为。人生很长，别因为一时坎坷就对未来失去信心。
没人能断言你的未来，更没人能决定你是谁。别理会别人说什么，就做你自己，找到你喜欢做的事，投入进去，你会发现每一天都在发光。”
班建国郑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