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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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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弟弟不在家的暑假安静且漫长,周璟凭空生出来许多发呆时间。

    阳光洒在三角钢琴的琴盖上,黑色的表面沾了零零星星的灰尘。

    周璟看不过眼,打湿抹布把钢琴外壳擦试了一遍。水渍渐渐蒸发,留下一圈圈暗白色的纹路。

    周璟想大约是没擦干净,于是沾了洗涤液把抹布仔细过了遍水。

    圆圈状纹路消失了,随之显现的是一条条波纹似的水印。

    有些痕迹是怎么抹都抹不掉的。

    角落里蓝色的玩具电子琴跃入周璟眼里。

    不知弟弟过得如何,新的家人会对他好吗?如果弟弟的表达不够清楚,会不会得到耐心的教导?

    周璟坐了又站,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生活在更为富裕的家庭,弟弟一定不愁吃穿。但贴心的照料和推己及人的关怀却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哪怕是亲生父母,也可能会忽略子女的精神需求。

    弟弟在那个家真的会开心吗?

    屋子里没有回应,只有拖鞋踩在地面“嗒嗒”的声响,这让周璟莫名心慌。

    还是得去看看。周璟下定决心,离开了家。

    糖果屋总店,白瓣红心的蝴蝶兰端坐在收银台中央。

    周璟没有心情去关心花朵绽放的姿态有多优美,她飞快地在置物架之间奔走,寻找弟弟的踪迹。

    菜市里父亲的摊位早就转租了,唯一有希望找到他的地方只有这里。

    “小妹妹,在找什么?”一只手搭在周璟肩上。

    周璟回过头,顶着酒红色波浪卷的女人出现在她面前。

    齐胸的方领露出一字型锁骨,圆润的珍珠钉扣从上到下缀满白色连衣裙中线。那双手交叠在身前,粉嫩又细腻。

    记忆中母亲的手是干巴巴的藕色,指节间堆起的褶皱像沟壑纵横的高原地表。母亲不爱打扮,那双常常浸泡在洗菜盆的手,从没染过半分艳色。就连已经发黄的蓝色棉布衬衫,母亲至今仍未舍得扔掉,更别提穿什么小洋装了。

    眼前的女人和母亲如此不同,又是如此相同。

    她们同为女人,同有过青葱岁月。只是一位仍在花期,一位早已离青春远去。

    周璟想到了木盒里的黑白照片。在她不曾参与的时光里,母亲也曾扑闪着一双大眼,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换作那时的母亲,一定不输这女人半分。

    讽刺的是,父亲和母亲的年纪同时增长,他的审美还停留在原地,仍旧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活了快半辈子的母亲被迫跟年轻女人比美,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们这里有圆罐铁盒装的水果糖么?”周璟记起几年前被送走的水果糖,想为难一下这个夺走父亲的女人。

    “你看看这些是不是你要找的?”周璟跟随女人的引领来到置物架前,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牌子的水果糖,但她硬是强调:“这些都不是。”

    “能具体形容一下铁盒的封面吗?”女人配合周璟的高度,笑着弯下腰。

    “就是老爷爷架着张大翅膀的飞马,飞马拖着一篮子的水果在天上飞。”周璟以圣诞节的麋鹿和雪橇为范本,随口胡诌了一个样式。

    “那你还记得牌子的名字吗?”女人不依不饶地问。

    周璟摇摇头,“写的是外文,不认得。”这是她随口说的图样,怎么会有确切的品牌名?

    “店里现在暂时没有你说的水果糖,不过我可以先替你记下样式。你看看是这样吗,小妹妹?”女人在纸上写写画画,不一会儿,一幅逼真的飞马雪橇图出现在周璟面前。

    自己胡编的模样还真被她画出来了,确实有两把刷子。可惜这些花架子没用对地方,周璟暗忖。

    “你在上面留下电话,等进到货了我就联系你。”

    周璟随口应着,在纸上写了一串胡编乱造的号码。她当然不会再来这家店,也不想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你是不是很喜欢这盆蝴蝶兰?”女人问。

    “你怎么知道?”

    “我常常见你在马路那边往店里望。一开始我以为你是看架子上的糖果,等你进来了我才发现,其实你在看这盆蝴蝶兰。”

    周璟的脸腾地红了,她不知道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其实早已被看穿。女人是不是知道她说的水果糖也是胡诌的?若是知道她在撒谎,为什么还特地画出图案给自己看?

    周璟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果然比起心眼繁多的大人,她还是显得过于单纯。

    “是不是很好看?”女人站到周璟身边,左右摆头欣赏蝴蝶兰的身姿,“这盆花是我亲自挑选的,摆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人家都说店里摆白花不吉利,可我偏觉得这颜色比其他花来得有气质。只有花心一点明红,花瓣全是雪白,你说,是不是很美?”

    原来这花是她布置的?周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怔怔地点头,因为她确实觉得这花好看。

    “看来你还是我的小知己呢。”女人笑声爽朗,没有半分矫揉造作的味道。

    这可让周璟犯了愁。

    她心里觉得女人亲切,但理智告诉她不该这样觉得。她该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站在女人的对立面,大声叱责她破坏别人家庭,不要脸。可除去这一点,周璟没觉得女人有哪里不好。

    如果不是这场风波的出现,周璟会像最开始遇见书店老板娘那样,和女人聊聊花草,聊聊画上的图案。

    说不定……她会和女人成为朋友。

    周璟惊出一身冷汗,为什么她竟生出这样怪异的想法?这不是对母亲的背叛吗?

    周璟使劲掐着虎口,迫使自己收回思绪。她转身一瞥,恰好瞧见桌上的喜帖。

    “你要结婚了?”

    “是呀。”

    “新郎是个怎样的人?”

    “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什么?”周璟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些形容词绝不可能用来形容父亲。

    “他虽然比我年长,却对我很有耐心。工作上的事他手把手教我处理,从不呵斥我一句,是个体贴又温柔的男人。”

    “喜帖能借我看一下吗?”周璟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待接过喜帖翻开一看,上面贴着父亲和女人的合照,底下赫然写着五个大字——“新郎周自成”。

    父亲居然改名了,还把“至诚”改为了“自成”?不过是发了笔横财罢了,说得好像他是白手起家一样。周璟对父亲仅存的敬仰被砸了个稀碎,她为父亲的厚脸皮感到无地自容。

    “你是外地人吧,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吗?”周璟问。

    女人点了点头,“他说自己父母早亡,少小离家孤身打拼到今天,全靠上天眷顾才取得成就。”

    孤身打拼?周璟差点笑出声。父亲有儿有女,哪来的孤身?不过全靠上天眷顾这句话倒是没错。不,应该说是老天看走眼了,才挑中这么个满口谎言的人中了头奖。

    “怎么了?”女人脸上露出了疑惑,“你是不是认得他?”

    “当然,他可是我的亲生父亲。”周璟看女人的脸色变得煞白,撂下喜帖就想离开。但她想了想,或许罪魁祸首是巧言令色,视真情为草芥的父亲,女人和母亲本不该成为敌人。

    “你被他骗了,他所谓的‘孤身’是抛家弃子,所谓的‘体贴’是装装样子。如果不是贪图富贵,你在他身上绝对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离开他吧。记得以后挑老公的时候警醒一点,做做背景调查,别一头栽进蜜语甜言里。”

    周璟深深明白,对一个唯利是图的人来说,真诚和感情是稀缺品。

    母亲和女人都曾在父亲身上嗅到这些味道,最后却落得个无疾而终的下场。这并不是因为她们有哪里不好,而是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以爱为名的骗局。

    她们要如何求得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呢?

    不知母亲现在怎么样了?周璟心中生出浓浓的愧疚感。

    她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怎么开口安慰母亲。她该为母亲的解脱感到庆幸的,可家里的烂摊子陡然落到母亲一人肩上,确实是无法忽略的沉重。

    周璟有时会想,如果不是父亲主动提出离婚,母亲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是继续做小伏低,以求维持生计,还是快刀斩乱麻,从此一人撑起这个家?可惜无论做出哪种选择,母亲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也许从一开始,母亲就不该走入父亲设下的陷阱,不该相信那句“天荒地老,生死与共”。

    可那样单纯的年纪,谁又能勘破谎言,预知未来呢?

    原来婚姻是一场信息不对等的豪赌,最佳的结局是平局,是互利,最差的结局取决于对方的下限。

    当然,那个人也可能没有下限。

    回到家里,周璟没见到母亲的身影。听一楼的洪奶奶说,母亲找到了新工作,是做家政妇。

    同样是做饭,打扫,在别人家里能领到薪水,在自己家里非但得不到工资还被视为理所当然。

    周璟觉得十分讽刺。就算在母亲有工作的时候,家务活也都是母亲包揽的,难道母亲生来就该做这些活计么?

    父亲亏欠母亲的可不只是感情,十几年的薪水也很重要。

    只可惜母亲没有提,父亲更不会给。

    蒸锅里放着早上留下的包子和鸡蛋,房间里空荡荡的,连钢琴都显得冰冷可怖。

    周璟第一次如此怀念那个厨房会冒烟的家,怀念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怀念一家人围在桌子边上,筷子碰到碗边铛铛的响声。

    为什么曾经身处其中的时候,她只觉得无聊而乏味呢?

    门外钥匙串噼里啪啦作响,周璟赶紧从椅子上跳起来。趴在猫眼前一看,才发现推门的是隔壁邻居。

    一颗心从高空坠落,周璟像在坐过山车。

    父亲还没走的时候,周璟觉得这个家里像没有父亲。现在母亲还在,周璟却觉得连母亲也一同失去了。

    她像个不会说话的玩偶,在这座屋子里来回打转。

    可以翻,可以滚,就是得不到回应。

    也许是为了排解寂寞,也许是为了躲避心里的愧疚,周璟开始频繁地跟一楼洪奶奶接触,听她说起在外读书的儿子,闷葫芦似的老公以及路边移动摊点的菜缺斤少两。

    周璟喜欢这个带着墨镜,有些赶潮流,喜欢八卦,爱讲故事的老太太。她常常和洪奶奶呆在院子里,伴着鸟叫声,一个讲话,一个写作业,一坐就是一上午。

    周璟从洪奶奶的话里获得创作灵感,有时听着听着就在稿纸上写起故事来。

    托洪奶奶的福,她好像越来越知道该怎么把故事绘声绘色地呈现在纸上了。

    临近假期结束,周璟从洪奶奶口中得知一个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邹锦一家搬离了小区。

    周璟盯着黑洞洞的一楼看了又看。

    不知妹妹能摆脱这四方囚舍吗?

    又或是换了个地方重新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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