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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遮羞布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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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看,上面有人。”四中初中部楼下,一个同学指向楼顶。

    “该不会是想要跳楼吧。”不知是谁说了一嘴,三三两两的同学纷纷聚集起来,人群里传出惊呼声和议论声。

    一个穿校服的女生逆着日光,站在天台上。女生右手抓着栏杆,斜斜倚在天台的边缘。她的个子不高,宽大的校服随着大风摆向一边,愈发显得她瘦小,仿佛风一使劲就会将她吹落地面。

    满悦和储铃见状撒腿就往楼上冲。

    早上十点的阳光刺眼,刘海扫着周璟的眼睛,看不清女生的脸。周璟隐约觉得女生的发型和身量有些熟悉。

    “那个人不是初三(一)班的邹锦吗?”

    周璟听到这名字突然一激灵,以为在叫自己。等反应过来才发觉天台的女孩确实有几分像楼下妹妹。

    她为什么要站在天台上?是有什么诉求还是单纯想结束生命?

    不会的,她那么乖巧懂事,怎么会想要轻生呢?

    乖巧懂事?周璟顿时起了鸡皮疙瘩。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波涛汹涌,自己比谁都了解这种感受不是吗?她怎么会用这么轻飘飘的词语形容妹妹呢?

    周璟似乎理解妹妹为什么站在上面了。

    警笛声渐强,消防队员迅速铺设救生气垫。担忧与恐惧交织,周璟的脚钉在地面动弹不得。她死死盯着楼上的妹妹,生怕一不留神就错过一条生命。

    此时此刻,她只能寄希望于楼上的伙伴能说服邹锦离开危险边缘。

    教学楼天台,储铃、满恪兄妹和崇明站在邹锦两米开外的距离。

    “别过来。”邹锦对试图接近她的一名男老师发出警告。

    “你还年轻,日子还长,有什么坎过不去的,为什么要随便结束自己的生命呢?”男老师停住了脚步。

    “年轻?是的,这正是让我感到绝望的地方。我根本连一分,一秒都活不下去,你却告诉我‘日子还长’?”

    “不要这么悲观嘛,有什么难处跟老师说,老师会帮你解决的。”

    “帮我,怎么帮我?你是能阻止我父亲还是抚养我长大?”邹锦突然笑了起来,“你们这些人嘴上说得头头是道,不过是哄人的把戏。真要你们帮起忙来,你们又会说这是‘家务事’,不归你们管。”

    “你的名字跟我一个好朋友的名字很像。她叫周璟,你知道她吗?”储铃问。

    “周璟姐姐……”邹锦喃喃道,“我认识她,她是个很好的人……”

    “她就在楼下等着我们平安归来。有什么话大家好好说,都别冲动,好吗?”储铃向前迈了一步,随即停下,表示自己不会过去。

    有老师想伸手阻止储铃,迟复和班建国冲他们摇摇头。只有年纪相仿的女生能明白彼此的心情。

    “我刚刚听见你对父亲有些怨言,能跟我聊聊他是什么样的人吗?别紧张,就当是好朋友之间的闲聊,大家互相说说自己父亲的不是,不必觉得有负担。”

    见邹锦没有反应,储铃一屁股坐了下来。“你不愿意开口,那就让我先来吧。我从小到大没见过父亲。有邻居说他是个锁匠,开锁换锁是一把好手;也有邻居说他是个竹编手艺人,编的竹蜻蜓跟真的一样,会在风中鼓动翅膀。我小时候就喜欢在街上晃悠,盯着开锁铺子和竹编摊子边看边猜:究竟谁才是我父亲呢?这个人太瘦了,胳膊太长,不像。那个人脸太圆,鼻子太塌,也不像……你说父亲究竟该是什么模样,怎么找也找不着?”

    邹锦愣了一会儿,随即回复道:“或许没有父亲也是一种幸运。这样就没人当着你的面,喝酒打牌到天亮。对外人彬彬有礼,对自己□□打脚踢……你知道他用什么打我妈吗?钥匙,酒瓶,防盗锁……对了,还有夹煤的铁钳,你见过那东西吗?长长的,尖尖的,远远一捅,比剪刀还厉害。

    你说这种人,他凭什么是我父亲,他有什么资格当我父亲?就因为他和母亲生下了我吗?因为他是一家之主,就能名正言顺伤害我和母亲了?他根本没拿我们当人,我们只是他发泄情绪的玩具。”

    “你的妈妈对你很好,是不是?”储铃轻声问道。

    “是的,她对我很好。她会抱着我,护着我,不让父亲的拳头砸在我身上。她揽去了所有苦痛,可这一切的苦痛又是她带来的。她为什么要嫁给父亲,为什么要生下我?如果没有我,她会过得很好,不是吗?”

    “同样的话,周璟也这么跟我说过。她说‘我们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我们能选择的只有带着信念活下去。’相信自己会长大,会离开束缚自己的家庭,会有独立的经济能力,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你看,你不是孤身一人,大家都因为家庭的原因困扰过,煎熬过。即便父母关系有问题,也不是因你而生的。那问题存在于他们结婚之前,不过是被忽略才延续到了今天。你不必将父母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因为你的出生没有错,生命本就是独立又珍贵的祝福。”

    “周璟姐姐也曾困扰过吗?她那样优秀的人也会有烦恼吗?”

    “当然。只是大多数人不习惯宣扬苦难,所以你会觉得只有自己是不幸的。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想想,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该做些什么能改变现状,能让你和母亲减少痛苦?”

    “我希望他们离婚。”邹锦站在阳光下坚定地说。

    “我希望母亲不要再忍受父亲的暴力。我希望她也能站在阳光下,跟我一起走出这个家。母亲总说忍耐是为了让我有个‘完整的家’。可我们的家早在父亲举起铁钳的那一刻就崩塌了。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我害怕父亲呆在家里,害怕他拿起桌下的酒瓶,害怕他解开皮带,害怕拖鞋“啪嗒啪嗒”走近的声音……我害怕所有微小的变化,害怕天黑,害怕不知道哪一刻,皮带就会落在我的头上,我的肩上……在那个家里,我没有一刻能放松过。我唯一的请求就是希望他们面对现实,不要再拿我当维系婚姻的借口了。那不是爱,是三个人的悲剧。”

    “没见过有人希望自己父母离婚的。”

    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嘴,邹锦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你们这些旁观者都喜欢用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语气对别人横加指责。只因为被打的人不是你们,你们就将暴力描述为‘教训’,‘解气’,‘家务事’。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们忍耐,说被打的原因不在施虐者,是因为我们不听话,不顺从,让我们自我反省。反省?反省个屁!说出这番话的你们才该反省。就是这种态度助长了施暴者的威风,你们通通都是帮凶!”邹锦边说边踩上栏杆边缘。

    “别听他们胡说,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你说的没错,暴力不该因为发生在家里就被忽略和美化。暴力就是暴力,不管对陌生人还是家里人都是不被允许的暴力。”储铃放缓了语调,“其实你只是怪自己没能保护好妈妈,是不是?你想把母亲从泥潭里拯救出来,可你的力量太弱,太小,没办法将她拖离,是不是?”

    邹锦眼里涌出了泪水,她默默扶着栏杆,无声哭泣。

    “邹锦是个好孩子,她想让妈妈摆脱痛苦。她只是过不了心里的坎,所以感到自责。她没有真的想丢下妈妈是不是?”

    储铃慢慢靠近埋头哭泣的邹锦,趁她抹眼泪的时候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天台边缘拉了回来。

    “我知道你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寻求帮助。但生命只有一次,不该被当做博弈的工具。你瞧瞧刚才情绪失控的时候有多危险。一旦没扶稳就搭上了性命,也救不了你妈妈。”储铃握紧邹锦的手,“姐姐知道南区派出所有很负责的警察。让他们来帮助你好不好?”

    储铃看着邹锦被搀扶离去的背影,深呼了一口气。她捶了捶发软的腿,缺氧的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情况紧急,她没时间组织语言,只能注意着对方的情绪,边说边试探。

    她唯一的念头只有救下这个小姑娘。要是人死了,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了。

    “干得漂亮。”班建国走过来,向储铃竖起大拇指。

    “说了这么多,嗓子都哑了吧?”迟复把水递给储铃,“虽然是临场发挥,但问题的切入点很敏锐。我和班老师都觉得你的表现很优秀。”

    “这又不是什么评选活动,你怎么还点评起来了?”班建国笑着问储铃,“刚才你引用周璟的话,她真的这么说过吗?”

    “那倒没有。她自尊心强,平时不怎么愿意提家里的事。我是看邹锦对这个名字有反应,才临时说的那些话。”

    “那你是怎么判断母亲是她的突破口的?”

    “一般女孩跟母亲的关系都更亲密些。她言语间将自己和妈妈并列为‘我们’,说明她从心理上认可妈妈跟自己是一边的。我觉得从这个角度入手询问,会让她多几分留恋。当然,沟通能顺利进行,主要还是因为她是带着诉求站上天台的。只要双方就解决问题这一目标达成一致,谈判就能顺利进行,局面也不至于恶化下去。

    不过把她劝下来只是最初的一步,最重要的还是解决她的诉求。如果问题没得到妥善解决,只会让她更绝望地走向死亡。而下一次,她就不会站在天台上等我们施救了。”

    班建国点点头,“我们不能把人家救上来再推回深渊去。我已经报警了。学校、家长和警察的后续工作都得跟上。”

    教学楼下,满悦绘声绘色地给周璟描述天台发生的事情。

    “真想不到居然有人对自己的妻女施暴。”崇明忿忿不平,“暴力就是暴力,难道因为加了‘家庭’二字就改变暴力的性质了?照我说对家人实施暴力性质更为恶劣。

    一个在外不敢大声说话的人,回来却会欺负妻女。这说明他清楚地区分了力量的强弱。他知道同一屋檐下的家人不会反抗,更不敢将所谓‘家事’抖搂出去,自己也就不会因此受到惩罚。‘明知’事情的后果非要实施,这不是妥妥的故意犯罪吗?究竟是谁给他的勇气这么做?又是谁让受害者受困于家庭不敢出声?这可不仅仅是‘家庭问题’!”

    满恪肯定道,“你说的没错,人都是会衡量利弊的动物。如果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别人,或是会面临严重的惩罚,就不会以卵击石。是社会的氛围和法律制度的不健全纵容了他欺凌家人的行为。”

    “如果暴力事件在婚姻里被称为‘家事’,那么所谓的家是什么?所谓的婚姻保护的又是什么呢?”崇明悲痛欲绝,“不行,我得提醒小姑娘留存家暴证据当作呈堂证供。”

    “你又在看什么呢?”满恪见池岷一直没反应,如是问道。

    “周璟的情绪好像不太对。”

    “你一直站在楼下就为了盯着周璟?”

    “我担心她会触景生情。”池岷喃喃道,“毕竟那女孩的名字跟她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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