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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储铃和迟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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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三点,储铃在睡梦中听到一声闷响。她从床上探头,掀开门帘,隐约看到一个伏在桌上的背影。

    “妈,怎么又不开灯。”储铃掀开毛巾被,走出房间,扯了下电灯的拉绳。

    客厅一下明亮了起来。母亲正抱着红色的塑料盆,里头装满了馅料,一旁是倒下的木凳。

    “怕光太刺眼,影响你睡觉,没想到还是发出了声音。”储香兰扶起板凳,吹了吹凳面上的灰尘,“是不是吵着你了?我没事儿,你赶紧回去睡吧。”

    储铃看了一眼挂钟,说:“不睡了,咱们一起包馄饨。两个人,包得快。”

    “这哪行啊,好不容易放假,怎么能不睡觉呢?”

    “平时都上课,也帮不了您什么。趁着放假,能分担一点是一点。”储铃用扁棍舀馅,抹进馄饨皮里,一卷一抽,再一捏,一个馄饨就包好了。不一会儿,不锈钢碟里就摞了小半堆馄饨。

    储香兰似乎想起了什么,捏起围裙的一角直往脸上抹。

    “又想爸爸了?”储铃问。

    储香兰连忙摇头,“都怪妈不好,从小让你跟着我受苦了。你看你那鞋都穿旧了,也没能给你买双新的。”

    “这不算什么。您不是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吗?我这鞋底子还是好的,离退休还早着呢。”储铃拭去妈妈眼角的泪水,“您每天起早贪黑地卖馄饨,才是这个家最辛苦的人。我知道您心疼我,怕我在学校受委屈。可我真的很幸运,我的朋友都是很体贴很善良的人。她们心疼我都来不及,哪会因此瞧不起我呢?您看,我们现在已经安定下来,日子过得还算有盼头。不管爸爸在世上的哪个地方,听到我们的消息都会开心的,您就放宽心吧。”

    5点30分,天蒙蒙亮,下过雨的早晨地板湿漉漉的,凉风里透着潮气。

    储铃和妈妈推着早餐车,来到路边摆摊。

    这里是主干路,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多,做起生意来也好卖一些。

    储铃生好炉子,把事先熬好的虾皮汤头架在炉灶上保温。虽说是门小生意,妈妈也有自己的职业操守。这肉馅一定是刚绞的,汤底一定是鲜熬的,馄饨一定是现包的。妈妈常跟储铃念叨,只有把品质做扎实,客人才会常光顾。这做人跟包馄饨一样,得守规矩,讲底线,一步一步来,端端正正做才是正道。

    储铃也曾问过妈妈为什么不挑些包子馒头之类的早餐做。妈妈回答说,一辈子做馄饨做习惯了。再说,客人们都盼着早上有口暖汤喝,客人们的期盼就是她坚持的动力,若是拂了别人的意反倒浑身难受起来。储铃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夏天的清晨虽说有一丝凉风,坐在炉子边上实属闷得慌。储铃的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

    “来,快来这边坐。”储香兰拍拍凳子,让女儿坐到自己左边,抽出一把蒲扇摇晃了起来。

    “还是老样子,一碗馄饨,多放葱。”大叔推着单车走到早餐摊前。

    “好嘞。”储香兰放下蒲扇,把馄饨往锅里一倒,用漏勺轻轻晃动,不让馄饨沾锅底。等馄饨浮起来,用塑料碗一盛,储铃接过将鲜汤勺进碗里,再撒上大把葱花,一碗香喷喷的馄饨就出炉了。

    “还是你家的馄饨口味最好,怎么吃都吃不腻。特别是这汤,一喝就是现熬的,又浓又香。”大叔囫囵吃了几个馄饨,再将汤灌入口中,连连称赞:“鲜,真鲜。”

    那当然,妈妈可是煮了20年馄饨的专家呢。储铃打心底为妈妈的好手艺自豪。

    “阿姨早,我也来一碗馄饨,不放葱花。”

    储铃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抬头。只见迟复眼睛盯在馄饨上,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不曾想有一天会和迟复在学校以外的地方相见。他们是老师和学生,所谈话题仅限课业和学习。似乎出了那座教学楼,他们就不该再有交集,任何多余的接触都是逾矩。

    想到这,储铃莫名烦躁起来,背部愈发瘙痒,抓着汤勺的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头发梳好了吗?出门的时候有没有把牙膏蹭掉?今天的穿着是不是太随意了?

    储铃瞥了眼自己的旧鞋,挪了挪脚步,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之下。

    “又来吃馄饨呀,多谢你照顾生意了。”储香兰跟迟复寒暄道。

    又?迟复经常来光顾吗?他知不知道摊主是自己的妈妈?

    储铃想出了神,盛汤的手停在那儿不动了。

    “在想什么,赶紧的。”储香兰催促在一旁发愣的女儿。

    储铃一抬头就撞上了迟复的眼神。没有惊讶,没有好奇,只有平静。储铃向来读不懂他镜片底下的波澜不惊。

    “迟老师好。”储铃不情愿地打招呼。

    “你好。”迟复答道。

    “哎哟,原来是储铃学校的老师啊,感谢您对储铃的照顾。”储香兰赶紧擦了擦手,向迟复伸了出去,“您瞧您这大老远的,还从学校赶过来。以后您要是想吃馄饨就说一声,我立马给您送过去,绝不收钱。”

    “您别这么客气,被您这么一说,以后我都不好意思来了。”迟复飞快地把钱塞进储香兰掌心里,生怕她把手缩回去。

    “您放心,储铃在学校一向成绩优异,还带领辩论队赢得了不少奖项,以后一定是社会的栋梁。”

    “多亏了您的悉心栽培。”储香兰乐得合不拢嘴,“这以后还得麻烦您继续照顾储铃啊。”

    储铃抠着勺柄,默默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觉得时间异常难熬。有储香兰在身边,储铃不好跟迟复说什么。她害怕被母亲发现心事,又隐隐期待迟复对自己是不是有些特别。这一惊一乍之间,整个人好似被拧成了麻花。

    无论如何,能额外见迟复一面,储铃心里还是十分惊喜。

    “假期都做了什么?”迟复突然问储铃。

    “没什么。”储铃一惊,条件反射般回答。

    “怎么今天话这么少?都是你母亲在和我聊天,也没见你说几句,这不像是你的性格。”迟复说。

    储铃恨不得立马挖个地洞钻进去。难道在迟复眼中她就是这么聒噪的形象?

    “这孩子平时挺安静的,如果多说了什么肯定不是故意要打扰您。”储香兰赶紧帮女儿澄清。

    “原来你平时话不多。”迟复笑着说,“在辩论场上见你跋扈惯了,还以为你私底下也是个‘小女警’的形象,没想到是我先入为主了。

    储铃的脸腾地红了。

    “对了,忘了告诉您,储铃被分在我们班了,跟她的好朋友周璟一起。”迟复对储香兰说。

    储铃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许的两个愿望都成真了。

    “原来您还是储铃高中的班主任啊,以后就请您多担待了。您知道的,这孩子从小没爹——”

    “妈。”储铃打断了妈妈的话。她总是这样,碰到个人就没完没了地说家里的事,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听。

    “哎哟,老毛病又犯了,对不住对不住。”储香兰转而看向储铃,“总之你得好好听老师的话,让老师省心,懂不懂?”

    “知道了。”储铃随口应着。说得有道理她就听,没道理就不听。哪有因为是老师就得绝对服从的道理?

    “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吃您包的馄饨。”迟复接过储铃递来的打包盒,嘱咐道,“记得利用假期时间好好预习高中的知识。高中的功课难了不少,千万别掉以轻心。”

    “迟老师再见。”储铃说。

    “不送送你们老师?”储香兰提醒道。

    “这么大个人了,有手有脚,送什么送。”储铃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不愿起身。

    “毕竟是你的班主任啊,换了别人巴结都来不及呢。”

    “还没开学,他还不是我班主任。再说了,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又不有求于人,为什么要巴结他?”

    “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说话跟吃了炮仗似的,平时你不会这么说话的呀。”储香兰疑惑道。

    “我送,我送还不成吗。”储铃赶紧起身,追上迟复。

    “还在为老师没来考场送你的事生气呢?”迟复放慢了脚步。

    “没有。”储铃生硬地回答。

    “老师就知道你在生气。不然平时话这么多的人怎么突然一声不吭呢?”迟复耐心地解释,“其实老师早到了考场,只是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那天你扎了个红色的发圈不是?”

    储铃的气顿时消了一大半,扬起头笑了起来。

    “你这孩子,脸变得比天还快,一会儿别扭一会儿高兴——”

    “能不能别总把我当孩子?我今年已经16岁了,早就不是孩子了。”储铃忿忿道。

    “是啊,你长大了。”迟复扬起微笑,“老师还记得三年前你在课堂上顶嘴的样子。那时我刚毕业没多久,第一次带学生。当时我就想,怎么会有这样顽劣的学生,脸皮厚得理直气壮。”

    “你就不能记着点我的好吗,怎么偏挑我出糗的场面提?”

    如果时光倒流,储铃真想把第一次见面重演一遍。她会尽可能地听话,低调,绝不跟迟复顶嘴。可如果这样做,迟复会像现在这样记得自己吗?所谓“假如………”根本就是伪命题,过去之所以是过去就是因为它无法被改变。

    “那是独属于青春期的张扬和天真,没什么不好。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思想包袱一多,想天真都天真不起来,那才叫受罪。”

    “才不是那样呢。”储铃表示不满,“其实你的年纪也没有很大,别总把自己说得跟老头似的,一股子勘破红尘的味道。”

    “你知道吗?有些人是没有青春的。连叛逆期都没有,直接步入中年。要如何跟没年轻过的人谈论年轻呢?”

    “青春并不特指某个时期,而是一种积极乐观的心态。永远好奇,永远持续拼搏,永远向上求索。只要你想,你可以永葆青春。”

    “你啊,真像个小大人。”迟复笑着说。

    “你要是真这么认为就好了。”储铃喃喃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储铃摇头,“你呢,你放假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

    “看看书,备备课,像熬汤一样将日子熬尽。”

    “具体是读谁的书?”

    “安藤忠雄,他从一名拳击手转行成了建筑师。”

    “听起来是个很厉害的人。”

    “至少比我厉害。”迟复转向储铃,“对了,以后我就是你的班主任了,有什么困难别闷在心里,可以直接跟老师提。”

    “所以……你今天来是想说这件事。”储铃看向迟复的眼睛,“你这是把我们家当帮扶对象考察来了?”

    “你想多了。我来纯粹是因为你们家的馄饨特别好吃。我说这些话也只是例行公事,并没有其他意思。”

    这句“没有其他意思”瞬间引燃了储铃,她立马驳斥道:“我们有手有脚,不需要你接济,更不需要你同情。要是真遇上什么,大不了我不上这个学,跟着我妈卖馄饨去。”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读书事关你的未来,你的人生,不是可以随便拿来开玩笑的事情。无论如何你都该把学业放在第一位。”

    “我不管,我就是不愿你拿我当小孩。”

    “好好好,你是可以肩负家庭重任的小大人,不是小孩。这么说行不行?”

    “你家到底在哪,怎么走了那样远?”储铃撇过头,故意不看迟复。

    “怕是走不到了,因为我是坐公交来的。”迟复笑着说。

    他的睫毛沾惹了清晨的露水,扑闪之间,露水化作暴雨涤荡储铃的心田。

    储铃的心随敌方胜利的号角扑通作响,像是又要沦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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