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糖果盒事件
“妈，你看见我的糖果盒了吗？”周璟又喊了一声。
“什么？你大声点，都说了我听不见。”周艳华拿着锅铲，从厨房里走出来。
“我说，你看见我放在桌上的糖果盒了吗？”
“噢，那个啊，你表弟看上了，给他带回家了。”
“你说什么？”周璟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耳朵有毛病啊，说这么清楚你听不见？”周艳华转身想回厨房。
周璟赶忙跑过去，跟在母亲身后，“那可是满悦送我的糖，你怎么能随便给别人呢？”
“一个卖菜佬女儿送的东西有什么稀罕的？再说了，那也不是别人，是你表弟。”
“什么表弟，我不认这个表弟。我只想要我的糖果盒。”周璟提高了音量。
“喊那么大声做什么，不怕耳朵聋啊？”周艳华撇开周璟的手，“不就是盒糖吗，要多少你爸没有？改天让他给你弄一盒回来不就完了。”
“那不一样。”周璟辩驳道。
“有什么不一样，换个铁盒里头搁点糖就了不得了？”
“那不一样。”周璟一时间想不到其他说辞，嘴里反复念叨着“那不一样。”那是满悦送给她的礼物，是她们友情的象征。周璟将糖果盒摆在书桌上，每次写作业的时候看一看，心里就会觉得很满足。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凭什么给一个不相干的人拿了去？
“你把糖追回来，我再买一盒送给那小孩。”
“你疯了？这不要钱的东西你不送，还倒贴钱买了去送人家。我可没你那么傻。”
“是不是我不说，你就打算不告诉我，就这样糊弄过去了？”周璟明白了，她母亲和表婶是一类人。
“啧，你烦不烦啊，一句话来回说，闲得没事做？作业写完了吗？功课预习了吗？回你房间去，在这念念叨叨做什么，妨碍我做事。”周艳华背过身去，看都不看周璟一眼。
周璟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那是我的东西，你没有权利处置它。”
周艳华好像来了劲似的，将锅铲往锅里一扔，“你看看你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东西不是我买给你的。不就跟你要了盒破糖，至于吗这么上纲上线的。”
“那不一样。”周璟咬牙切齿。
“不一样，不一样，你就会说不一样。不都是用钱买的吗，有什么不一样？你钱都没挣呢，有什么资格跟我讨论一不一样。”
“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钱买的。”
“你倒是说说有什么东西是钱买不着的？”
“生命。”周璟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怎么，送人一盒糖还要了你的命了？真是可笑，你该不会为了一盒糖闹着要跳楼吧？”
周璟不说话了，她知道无论怎么说母亲都不会听的。她压根不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
周璟“啪”地关上门，离开了家。
周璟没有去很远的地方。实际上她的日常活动范围很小，离家几条街开外的地方就不怎么认路了。
她坐在小区门口的座椅上，就着大榕树的树阴，看街上的路人来来往往。
“等这弟弟一出来，受宠的就是他不是你咯。”表婶的话萦绕在周璟耳边。
弟弟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他的到来真的有表婶说的那么不堪吗？
周璟开启了漫长的观察之路。
马路对面是一家文具店，蓝色的塑料瓦棚底下，两个大爷正在玩象棋。一个男孩牵着妈妈的手经过，指着店门口挂着的奥特曼玩具，不停地说：“要这个，要这个。”
男孩的母亲显然不愿给他买玩具，拖着男孩的手就要走。
男孩见状双手抓着妈妈，身体往后压，快要贴到地面上，“我就要这个，就要这个嘛，妈妈给我买。”
女人柔声细语地说：“家里已经有很多奥特曼玩具了，这个就不买了，好不好？”
男孩一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开始是抽抽搭搭地哭。后来他偷偷睁开眼，见母亲不理自己，便抬高音量，加上手部动作，上下捶打大腿外侧。
“我不，我不，就要这个，妈妈给我买。”
女人只好劝他，“别哭了，爷爷们都看着你呢，害不害臊。”
男孩没有理会，一屁股坐到地上，“你不买我就不走了。”
女人想要去抱起男孩，谁知他手脚并用，挥舞得厉害，不让旁人近身。
“下次，下次再给你买好不好。今天妈妈没带够钱出门。”
“我不，你骗人，我明明见你拿了钱包。”男孩说完双脚轮番跺地，边哭双手边拍打地面，声音尖锐得仿佛要掀翻屋顶。
周璟觉得很不好意思，她仿佛透过男孩的举动窥探到一个秘密，一个常人羞于启齿的秘密——这家人缺乏教养。
而这个秘密就这样被孩子大剌剌地抖落了出来，让路人瞧得一清二楚。
不知在场的哪位更羞愧一些？
男孩的母亲被路人的窃窃私语激得满脸通红。而男孩显然将各位叔叔阿姨的围观当作捧场，表演得更起劲了。
他一会儿蹦，一会儿跳，一会儿趟地上，一会儿打滚，忙的跟个陀螺似的。
女人赶紧将玩具塞进了孩子的手里，也不问价钱，掏出几张钞票往棋盘上一扔，抱起孩子就走。
如愿以偿抱得玩具归的男孩立马止住了哭声，煞有介事地用衣角擦了擦鼻涕，仿佛这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游戏。
这时候男孩仿佛没了重力似的，一把被母亲抱了起来。
莫非这奥特曼真有魔力？
周璟忍不住笑出了声。
弟弟会是这副贪玩的模样吗？
周璟向周围望去，隔壁冷饮店的遮阳棚下，一个辫子扎歪的女孩正眼巴巴地盯着雪柜。
女孩将手背在身后，不停地绞着手指头，闷声不吭。
母亲牵着一个小男孩，先是低头笑眯眯地问男孩：“你想吃什么呀？”，然后再扭头严厉地对女孩说：“你顺便挑一个，不要买太贵的。”
紧接着，女人开始描述家里有多不容易，最近如何入不敷出云云。为了逼女孩“自愿”退让，女人什么谎话都编得出来。然而这些限定解释对男孩是无需强调的，因为“弟弟还小，不懂事”。
熟悉的词汇，周璟想。
男孩指了一个冰淇淋，女孩则摇摇头说自己不想吃了。
女人看都没看价钱，就将冰淇淋拿了出来，直接放到男孩手里。
“多少钱？”
“7块。”
“这么小一支雪糕卖这么贵啊？”女人挑了挑眉，似乎很是不满。在男孩炽热的目光中，女人还是扬起笑脸将钱交给老板。
“孩子喜欢就好。”女人自我安慰。
不知是什么让她瞬间克服了“家里的不容易”呢？
男孩接过自己喜欢的冰淇淋，仰起头朝女孩晃了晃，得意之情溢满眼底。
看吧，我有，你没有。
达到目的的又何止你一人，周璟想。
弟弟会是这副天真的模样吗？
周璟在街上游荡了一天，心情跌落谷底。
如果母亲腹中的弟弟是她今天看到的那样，本就是隐形人的她，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可比隐形人还低一级的是什么呢？那……也许不是人了吧。
周璟想到父亲喊自己“听话”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走着走着，周璟走到了图书馆拐角的书店。除了图书馆之外，这里是唯一能让她放松的地方。
周璟拿起一本《哆啦a梦》翻看了起来。
如果她能得到哆啦a梦的帮助，会想要什么样的道具呢？
周璟觉得自己有些贪心，因为竟有好多图像浮现在脑海里。
她想要任意门，去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小岛，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她想要时光机，回到母亲小时候，看看她童年的模样。为什么明明当过小孩，却不理解小孩的心思。难道一成为大人，就会把小时候的事全然忘掉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周璟宁愿永远不要长大。她有太多的记忆想要珍藏，不舍得忘却。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天已经暗了下来，橙黄色的路灯到了上岗的时间。周璟不得不放下漫画书，她该回去了。
突然，一只黑猫跳到电子琴上，踏出音阶。
“丸子伯爵？”周璟惊呼道，“原来你的家竟在书店里？”
黑猫“喵”了一声，摇摇尾巴，端坐在柜台上。
这猫咪竟能夜游到那么远的地方和自己相见，周璟觉得不可思议。
老板娘取出白板，通过写字与周璟沟通。周璟这才知道原来黑猫也不是老板娘养的，是她来到九溪市的某一天遇上的。从此这猫咪便赖着不走了，无论老板娘搬去哪里，猫咪总能找到她。
于是老板娘默认了猫咪的存在，但没有限制猫咪的行动。
它有时出去一天，有时出去三天，有时一个礼拜都不回来，总之行踪不定。想必周璟就是在猫咪外出的时候跟它碰上了。
“这项圈是您给它带的吗？”周璟追问。
老板娘摇摇头，早在遇见猫咪的时候它已经戴着项圈了。说不定黑猫是从哪户人家跑出来的也不得而知。
“说不准这黑猫通人性，是怕您一个人孤单，才想跟您做个伴。”周璟抚摸着黑猫的下巴说道。
老板娘点点头，盯着猫咪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没有人的日子，一个人守着书店一定很寂寞吧。每每听见风铃作响的声音，好不容易迎来一个客人，他们却只是埋头看书。没有人愿意和她聊天，更别提用手语交流了。还有外出买东西的时候，吃饭的时候……老板娘又何尝不是这家书店乃至社会里的隐形人？
“您别担心，就算某一天黑猫离开了，我也会常来书店看您的。”周璟笑着说。她不忍细想这些被忽略的苦难。
“您这里有教手语的书吗？”周璟问道。
老板娘惊讶得说不话来。
“我就是想着您这样写字交流不方便，正好我也对手语挺感兴趣的，所以……”周璟不好意思地说。
老板娘摆摆手，表示不用这么麻烦。
“您不借给我，我也会去别处找，还不如您直接借给我更省事。”
老板娘拍了拍周璟的肩膀，把手语书塞进周璟的掌心，表示不收她的钱。周璟翻了翻书，对老板娘比了个“谢谢”。老板娘湿润了眼眶。
周璟回到家的时候，父母已经用完了晚饭。
“哎，来吃饭啊。”父亲叫住径直走往房间的周璟。
“别理她，翅膀硬了敢跟父母顶嘴了，让她饿一顿就知道好歹了。”母亲说。
周璟没有理会他们，关上了房门。她觉得自己家的大门就像哆啦a梦的任意门，一扇门连接了现实和虚拟两个世界。无论她在外面有多少朋友，玩得多么开心，一回到家，所有的愉悦都会清零。
这一天周璟走了太多路，只想躺在床上休息。
她想到了笔下的主人公卢那。
卢那住在下水道里一定很寂寞吧？一定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
正如周璟想离开这个宛如下水道般阴冷、漆黑的家一样，通过蚕食对未来的希冀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