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亲戚来访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
一定是家里来客人了。周璟趿拉着拖鞋，赶忙躲进房间里。她向来分不清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更不擅长和陌生人谈天说地，便索性紧闭房门，假装自己不在家，省得一阵尴尬的寒暄。
“哎哟，大姐，好久不见啊。今年家里种了些香蕉。我想着城里的香蕉都是打过药水的，看上去好看，实际上既不甜也不新鲜，就带些自己种的香蕉给你尝尝。”女人的声音像溜冰鞋在沥青路上滑过，粗糙而刺耳。
周璟当然记得这个特别的声音，那是她的表婶，一出现准没什么好事。
比如在周璟七八岁的时候，表婶披了个红头巾，穿着粉花紫底花里胡哨的大棉袄来到周璟家。也是说要拿自己种的东西给母亲尝尝。（这借口数十年如一日，当真没变过。）
表婶将一麻袋大米放在玄关，还没进门就对站在最里面的周璟指指点点：“这小孩怎么没小时候好看了？倒是有鼻子有眼的，怎么搭在一块就那么别扭呢？”然后嘴里“啧啧”了两声，不由分说就踏进了室内。
母亲只能尴尬地说：“长开了，长开了”然后提醒她换拖鞋。
莫名被评头论足的周璟生了半天闷气。怎么会有人这么得闲，特地跑到别人家里，说人家小孩长得不好看的？也因此，周璟格外不待见这个表婶。
“哟，这表哥不在啊？我还想着让他帮忙给侄儿找份工作呢。”
“他出去摆摊了。之前不是给你侄儿找过工作了吗？”
“不是那个侄儿，是另一个。”
“你们家怎么那么多侄儿？”
“哎哟，大家族，人丁兴旺嘛。”
“还有，我不是告诉过你们，我父亲已经去世了，你表哥也只是个摆摊的，帮不了你们什么吗？”
“这再不济你们也是城里人，肯定比我们乡下人好说话嘛。再说了，我们这不熟门不熟路的，万一被骗了怎么办？”
“那也算不到我们头上啊。你在这先坐，我去沏杯茶。”
“这楠楠也不在？”表婶边说边贴近房门。那声音和周璟的耳朵就隔着一扇门。若是没人看着，估计她早就一把推进去探个究竟了。周璟讨厌这样不识趣的人，把没礼貌当直率。
“在呢，在呢，估计是还没睡醒。”周艳华赶紧拦住她放在门把上的手，“她平时学习累，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这都日上三竿，太阳晒屁股了，还没睡醒啊？”表婶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要是在平常，我们早就出门干农活去了，哪有这闲工夫睡觉。是吧，阿俊？”
怎么还有一个人？这下是躲不过去了。周璟在心里暗骂一声，推开房门。
“表婶好。”
“哎哟，楠楠长高了啊。”表婶的眼珠骨碌碌地上下打量周璟，视线定格在后者脸上。她先是叹了一声“啧”，然后缓缓评论道：“你这姑娘眼睛长得不好，一股狐媚子劲儿，长大了不知道要勾引多少男人呢。”
还没等周艳华回应，表婶将身后的男孩拉到众人面前，说：“看，这是我亲儿子，周才俊。人如其名，又有才又俊俏。”
表婶年纪都这么大了还有个这么小的孩子？周璟在心里感叹。
这不看还好，一看周璟差点笑出声来。肥头大耳的长相谈什么俊不俊啊，有人会觉得一个又矮又胖的冬瓜长得俊吗？
“这孩子……看起来很有福气。”周艳华夸人的角度也很刁钻。
“那当然，这是我拜了七七四十九天，辛辛苦苦从送子观音那儿求来的娃娃呢，是个带把儿的。”
周璟听不懂什么带把儿不带把儿的。她只觉得表婶像是在炫耀什么稀罕物似的，浑身上下写着“得意洋洋”四个大字。
“哦，我这胎也是。”周艳华缓缓抚摸肚皮，不甘示弱，“不过呀，这孩子是老天爷赐给我的，才不用去庙里要死要活地求。”
这下周璟明白了，带把儿的指的是男孩。怎么，多了个把儿很了不得吗，至于这样阴阳怪气地互相攀比吗？
“我生下来的时候孩子是八斤八两，八八大发，可有寓意了。瞧你这肚子那么瘪，可别出个早产儿连六斤都不到哟。”
“那可说不准。我肚里的孩子现在还在长个儿呢，指不定最后能超过十斤。”
“那也不如我儿子，他姐姐什么农活都能干。不像你这女娃娇气的很，连个床都起不来。”
周璟心里恨得直咬牙，表婶到底能不能分辨好赖话，还真逮着别人的托辞不放了？
“你这男娃怎么都不会叫人啊？都进来好一阵了还没听他叫我一声婶婶呢。”周艳华漫不经心地一提。
表婶狠狠地拍了一下男孩的屁股，眼神里全是恼怒，“愣着干啥，还不赶快叫人？”
男孩只好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婶婶。”
周璟觉得此时让表婶恼羞成怒的不是孩子没礼貌，而是孩子让她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比起没教养，面子的事似乎更重要一些。
男孩乒乓球大的眼睛里塞满了呆愣，两条鼻涕直往下掉，只好时不时吸一下鼻子，把鼻涕提溜上去。
周璟感叹男孩也很可怜，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只为被亲娘当作炫耀的工具。
母亲端来削好的苹果，连带着糖饼一并放在茶几上。
表婶刚忙将糖饼往儿子手里塞，说：“吃啊，吃啊，不要不好意思。你叔叔就是做这个生意的，不要钱的。”
男孩抬眼看了看表婶，又看了看周艳华，撕开包装袋就往嘴里倒。周璟顿时收回了对男孩的同情。
“这做小生意的就是好，糖饼吃都吃不完。”表婶说完将苹果塞进孩子嘴里，又叉一块放进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在我们那儿，苹果多了去了，最不值钱的就是苹果了。哎，这苹果不够甜，不够脆，不像老家的品种，甜得牙都要掉了。”表婶一边吃一边摇晃着二郎腿，腿越抖得越快，仿佛跟直升机一样要原地起飞了。
苹果都吃光了她还有脸挑刺？周璟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孩子上学了吧？”周艳华问道。
“小学三年级。”表婶吃的太快，差点呛住，仰天打了个嗝。
“学习成绩怎么样？”
“还行吧。你知道的，男孩比较贪玩嘛。”
“我们小孩可是次次都考全班第一。”周艳华扬起下巴，一副找回主场的表情。
周璟干站在一旁，像个展品。她心想，自己成绩好又不等于爹妈成绩好，母亲炫耀个什么劲呢？
“楠楠才刚上初中吧，话可别说得太满了。我跟你说，这男娃后劲儿足，越往后成绩越好。这女娃嘛，初中还行，到了高中就比不上男娃咯。”说完，表婶得意地掐了一把男孩的脸，像是得了个什么宝贝似的，尾巴翘到了天上。
怕不是个猪油宝贝吧？周璟心里痛骂道。
不知道表婶有幸上过高中没有？一个没上过高中的人信誓旦旦地说女孩到高中就不行了，是什么意思？敢情就是给现在成绩不好的男孩找补呗。这找补就找补，为什么非要拖别人一起下水呢？这话说得也忒恶心人了。
周璟有些站不下去了，换了只脚承重。站在这里被内涵简直比生剐自己还难受。
“我再去给你削个梨。”周艳华转身进了厨房。
“哎哎哎，不用了不用了，哪儿那么麻烦啊。”表婶嘴上说着不用，还把空碟给周艳华递了过去。回到位子上她顺手揩了一把男孩流下来的鼻涕，随手往地上一甩，就着裤管擦了擦。
“楠楠，杵在那儿干啥呀，来坐啊。没了你妈，自己找座都不会啊？”不知怎么地，表婶对周璟开了腔。
周璟攥紧了拳头，慢悠悠地坐在沙发离表婶最远的一侧。
“哟，离这么远做什么，婶子又不会吃了你。”表婶的大屁股向上提，再往周璟边上一挪，差点压到周璟的膝盖上。“哎哟，没注意，不好意思啊。”表婶笑眯眯地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
周璟可听不出来半分不好意思的感觉，只能将身体拼命往沙发扶手上靠。她生怕靠得太近表婶会将愚昧传染给自己。
“你妈妈还有两个月就生了是吧。我跟你说，这弟弟一出来，你就惨了。”表婶将脸凑近周璟，神秘兮兮地说。
“你知道你妈为啥要生弟弟不？”
“因为啊，”表婶拖长了声音，“她其实想要个儿子。谁知道第一胎生了你这么个女儿，只好再博下一胎咯。”
周璟愣住了，她的世界顿时一片空白。
“我告诉你，等这弟弟一出来，受宠的就是他不是你咯。”表婶笑得露出了鲜红的牙肉，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开獠牙吃掉周璟。
“你还坐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图书馆看书？”周艳华将钥匙塞进周璟的手里，一把将她推出了门。
木门“嘭”的一声关上。
周璟听见门内传来洪亮的笑声。她们在笑什么呢，有这么好笑吗？刚才不是还剑拔弩张的，怎么自己走了，她们反倒融洽起来了？
真的是这样吗，妈妈？有了弟弟你就不要我了？
不，应该叫母亲。
其实我们并没有那么亲密，周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