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对手
“恭喜你出狱了啊!”
肖付惊将单车停在车棚里,肩上挎着蓝白相间的背包,耳朵里塞着白色耳机,快步向春华楼走去,“恭喜个屁,换了个大点的监狱。”
早上的阳光还算清澈,不像正午浓烈得滚烫。
校园里微风漫不经心地吹,蝉旁若无人地鸣叫,梧桐树大肆挥霍地茂盛。
肖付惊目不斜视,尽量忽略不断向他投射来的目光。
钱忆杭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还不是江钦那孙子,要不然你也不会被抓去上了一个暑假的辅导班。”
江钦这名字自从高一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就在他耳边360度全方位立体环绕,都快造成脑震荡了,肖付惊恨得牙痒痒,还是嘴硬说了句,“跟这人没关系。”
春华楼要穿过一整条梧桐道,肖付惊的额头已渗出一层薄汗,周围人的目光让他有些烦躁。
校园里的人实际上不多,只有几个重点班开学,但那些经过他的人明显放慢了脚步,个个鼻歪眼斜,耳朵恨不得伸长两米贴在他身上。
肖付惊感觉自己像刚被封为弼马温的美猴王,人人都想来瞅一眼,看看这猴子的反应,以后好拿来取乐。
他挑眉扫了一圈,按理说实验班都是年级前100的,多多少少能有几个熟悉的,可肖付惊看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一张熟悉的脸。
脸盲真要命,精准打击的计划落空了,他叹了口气,烦躁地抬起手将刘海往后抓了抓,冲前面喊了一句,“看什么看!”
话音刚落,周围的人齐刷刷地将头摆正,紧接着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荡开了,肖付惊四周立刻出现了一片空地。
“啊?”电话那边的钱忆杭正哼哧哼哧地爬楼梯,不明所以。
“没说你。”肖付惊见周围的人不再明目张胆地往这边看,放缓了脚步,看着沿途的风景,“你到哪儿了?”
“我快到教室了,我真他妈服了,我们居然在六楼,累死我了。”
“帮我在最后排靠窗的地方占个位置。”
快到教室门口了,钱忆杭抬头看了一眼,“高二十四班”转身迈了进去,“大哥,我们这是重点班,最后排的位置还用提前占?”
肖付惊打了个响指,“那当然了,万一碰上个极品跟我抢位置呢?”
“行行行我操!”钱忆杭在电话那边喊。
肖付惊紧张起来,“怎么了,该不会被占了吧?我可就要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啊,威逼利诱也得给我抢过来,不行我来,你先撑会儿,我马上到!”
“哎,不是,你的位置没被抢!”钱忆杭愣了一会儿才喊道。
肖付惊已经跑了起来,宽大的白色t恤被风撑开,落了光的短发在风中飞扬,他猛地刹住脚:“没被抢那你鬼叫什么!”
钱忆杭揉了揉眼,盯着墙上的分班表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先挂了,我拍照发你。”
教室里的人挺多,虽然没几个在位子上的,但看人数,应该基本都到了,钱忆杭将照片发过去,转身问:“这什么情况?”
教室里的人叽叽喳喳也是一头雾水。一中向来的传统高二理科三个实验班,分别是12-14班,这三个班按名次和平均分来分配的,公平得很,没有优先级之分,当然也不存在年级第一和第二在同一个班的可能。
所以钱忆杭看到分班表的时候以为自己过了个暑假把脑子过傻了,这特么根本就是高一期末考试的年级排名表啊!
分班表最顶上是江钦,江钦下面就是肖付惊。
高二十四班的人面面相觑,互相瞪了好一会儿,一个留短发,看起来相当干练的女生说:“这是不是搞错了?年级前36名都在我们班,那12班和13班的老师不得闹起来?”
“是啊,我一个年级30名的可不想当吊车尾啊!”
另一个人翻了个白眼,“我还倒数呢!真没想到我有生之年居然会沦落到在班里倒数啊!”
钱忆杭的内心也想哀嚎,原本他知道自己和肖付惊一班,还以为是天定的缘分,谁知道他妈的年级前36的都被薅过来了,他一个二十几名的,原本还有机会在班里混上个前十,这下可好了,一下被流放到二十名开外了。
钱忆杭四处看了看,周围都是些熟悉的面孔,但能叫得上名字来的不多。他的视线落在一个正站在倒数第二排座位旁的卷发男生身上,“何寻,你妈不是校主任吗,你没听到点消息?”
何寻扶了下镜框,很有礼貌地说:“听说校领导开展了一个蒲公英人才培养计划,旨在培养尖端人才,具体什么政策我不清楚,反正就把年级前36名剔出来放到了14班,其他班还是原样,按名次和平均分公平分配。”
“这怎么没人通知啊,好歹让我们有点心理准备呀!”
众人又是一片哀嚎。大家在原本的班里都是老师手心里捧着的优等生,其实都挺傲的,都说宁当鸡头不当凤尾,没人愿意被人踩着脑袋碾压。
何寻背着一个米色布袋包,看起来像个艺术家,他将包放在桌子上,坐下说:“提前通知也没什么用,放心,后面有两年时间让你们做心理建设。”
吊车尾那几位瘫倒在座位上,欲哭无泪。
钱忆杭环顾一圈,没看到要找的人,径直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本子放在桌上,而后坐在了何寻旁边。
“钱忆杭,你给谁占的位置啊,最后一排?”陈沐晚跟钱忆杭是在漫画社认识的,画技高超,性格豪爽,跟她聊天话从来不会掉在地上。
钱忆杭笑了笑,嘴欠地说:“肖付惊,非让我占最后一排,不给占就要打人。”
教室里突然出现了一片诡异的宁静。
原本坐在位置上十分矜持的何寻动作都凝固了。
还是陈沐晚反应快,“肖神知道分班这事儿了吗,毕竟”
她环顾了教室一圈,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因为大家心知肚明,这事儿在放暑假之前引起了一阵轰动,过了个暑假热度也没消下去。
肖付惊是一中大名鼎鼎的“肖神”,高一28次周考,6次月考,两次期中考和一次期末考,回回都是他第一,而且每次都比第二名多十几分。
所以每当成绩出来,他们问的总是,第二名是谁。
就在大家以为肖神的传奇无人能打破的时候,高一最后一次期末考,江钦像一匹黑马突然出现,荣登第一,将肖付惊挤到了第二名的位置。
如今那两位又被分到了同一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江钦的脾气他们不了解,但肖付惊又狂又傲是众所周知的,突然被别人顶了位置,想必心情不会很好。
众人看了一眼最后一排的位置,又同情地看了一眼何寻,然后同时飞快地扑向离肖付惊最远的座位,扑腾了半天,一阵抢座位大战之后,只剩下何寻和钱忆杭身后两个位置。
钱忆杭还好,何寻回头看着两个空荡荡的位置,咽了口唾沫,脸色有些苍白。
钱忆杭偏头看着他笑了笑,“知道我坐在你身边的良苦用心了吧,不用谢。”
痛失第一的肖付惊正在爬楼梯,刚爬到六楼,还没站稳就看到一道身影挡在自己面前。身影不高,但那个角度刚好挡住了大半阳光。
“好巧啊,”女生的声音传来,害羞中透着倔强。
肖付惊头也没抬,“借过。”说完向右迈了一步,侧身绕过,径直走向教室。
校园论坛曾经有人匿名吐槽过,敢跟肖付惊表白的都是女战士,敢拿身体堵枪口,赤手抱炸弹那种。
肖付惊脚步很快,楼梯口只留下女战士灰扑扑的身影。
十四班在走廊的尽头,旁边就是办公室,再往里就是厕所了。
他对分班表的反应倒是不大,毕竟他常年第一,在什么班里都一样,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对于跟江钦一班这件事,他居然有种暗搓搓的兴奋。
听钱忆杭说,江钦之前成绩也不错,但一直徘徊在年级十几,没进过前三,期末考试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居然把肖付惊第一的位置给顶了。
肖付惊此人,胜负欲极强,再加上老爸老妈对他严酷的惩罚,一天24小时唠叨+监狱暑假体验活动,简直雪上加霜。
他从没上过辅导班,像那种封闭式管理的更是闻所未闻,搞得他现在都有种感觉,自己像个古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直接用花轿从一扇门抬到了另一扇门,中间连轿门都不用出。
“江钦”他狠狠地念着这个名字,转身进了教室,一抬头跟班主任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肖付惊下意识掏手机看时间,手揣进兜里反应过来,身子往左一歪,抬头看了眼表,笑了笑,“钟老,我没迟到吧?”
班主任是物理老师,高一就教肖付惊的,虽然肖付惊一向对老师印象不好,但钟老这人确实不错,小平头,四十岁左右,身量跟肖付惊差不多,从不对学生有偏见。
高一期末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他怕肖付惊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也担心其他同学会有什么不好的言论,还专门把肖付惊叫到办公室聊了半天。肖付惊在他面前总会有所收敛。
钟老抬手招呼他,“你坐就行,我来得早,今年学校分班政策有变化,我怕你们有些人接受不了,这不是赶来安抚你们么。”
“啊啊啊啊啊!!!”
“唉唉唉唉唉唉!!!”
钟老话音刚落,教室里一阵此起彼伏的唉声叹气。
肖付惊扫了一眼,教室里都坐满了,都是单桌,只有后排靠窗和旁边的位置空着,钱忆杭正在后排朝他挤眉弄眼。
肖付惊没理他,大步走到最后排坐下了。
钟老看着学生们前俯后仰地叹气,捶胸顿足地叹气,动作幅度极度浮夸,也不阻止,长满皱纹的眼尾带着笑意,过了一会儿才道:“好啦,你们想想,虽然你们某些人从之前班里前十沦落成倒数,这也不完全是坏事嘛,能够跟更优秀的同学一起学习,互相帮助,这在你们人生的道路上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呀!”
肖付惊面带微笑地听着钟老在讲台上激情演讲,眼睛已经将全班的后脑勺都扫了一遍,心里叹道:“除了钱忆杭没一个熟悉的后脑勺。”
他悄悄将兜里的手机掏到桌洞里,给钱忆杭发消息。
-哪个是江钦?
钱忆杭秒回。
-怎么了,我去,你不会要跟他干架吧?
-我是那种人吗?我讲道理的好不好!
-我一来就看了一圈,他还没来
肖付惊抬头又看了教室一圈,然后视线落在自己身旁空落落的位置上,啧了一声,心道:“开学第一天不来,还挺神秘。”
钱忆杭没等到肖付惊回消息,飞快地回头瞥了一眼,然后又转回头发消息。
-他可能提前知道跟你一班,不敢来了。
-我说你脾气也收一收,看把人家吓成什么样了?
钱忆杭多年做贼的经验,看手机的时候不能坐的太直也不能太弯,背部自然放松,呈一种微驼的状态最佳,面容坦荡,不要低头,视线微微下垂,胳膊自然放松,而后时不时地点头微笑,给人一种谦卑恭顺听讲的错觉。
钱忆杭正面带微笑,手机在桌洞里无声闪了两下。
-姓钱的,我可什么都没干啊,勤勤恳恳劳改了一暑假,现在连那人的头发丝都没见着呢!
-只要你不骂人不打架,等那人来了,我第一时间捡他头发丝给你看!
肖付惊:
怎么捡,等着他脱发?
就这贱出天际的话,对方要不是钱忆杭,他直接就怼回去了。
肖付惊扶着额头,刚要回消息,一只手紧贴墙角伸了过来,留下了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然后飞快地弹了回去。
没错,就是“弹”了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肖付惊这桌子烫手。
肖付惊扫了眼何寻的后背,浅蓝色t恤,茂密的卷发,看起来挺硬的,让人联想到钢丝球,脖子胳膊都挺细。
何寻要是背后长眼睛,看到肖付惊那双漆黑的眸子在他上半身各个部位扫了一眼,估计会吓得拿钢丝球撞地。
肖付惊伸手将那纸条勾了过来,翻了几下,没打开。
普通的纸对折七八次就是极限了,何寻那孙子对折了七次。
肖付惊几乎耗尽了一辈子的耐心,才将这张纸打开,偌大一张纸上,娟秀地写着两个字:在吗?
肖付惊:
他看着桌子上摊开的那两个字,低头给钱忆杭发消息。
-我前面这孙子叫什么
-何寻,怎么啦?
-没事
钱忆杭回头看了一眼,肖付惊低头写了几个字,然后单手将纸捏成一个球,准确地扔到了何寻桌上。
钱忆杭叹了口气,觉得何寻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