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32)三合一
故国神游32
在这里滞留了半日, 之前还有些慌乱。可自从林雨桐拿出几道题之后,梅开云好似完全忘了在哪里了。坐在那里抓着一只笔,在纸上描描画画。当真是忘了之前的事一般。
林雨桐过去, 敲了敲桌子。她无辜的抬头,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什么时辰了”
她的丫头还在庄子外面等着呢。
林雨桐却已经把小丫头接来,就在院子外面站着呢。
一看天不早了, 梅开云真急了, 回去晚了就坏了,被庄子上的管事抓住就糟了。
林雨桐看了看她的脑袋, “你就打算这么出去呀回庄子上也没人管你你这个模样怎么避开人的”
梅开云抓了抓脑袋, 挠挠头, “丫头准备了帽子。下人看见只当我是换了弟弟的衣裳出去玩的,最多被祖母知道了责罚一顿就是了。”
“你剃了头发, 可不是责罚一顿能过去的。”林雨桐指了指椅子,“安心坐吧。我已经叫人去告诉你家里人了。今晚住在这里也是使得的。”
“啊”梅开云苦了脸, “我以为我一准能考中的。等考中了再告诉祖父剃掉头发这种事,也就不是大事了。”现在把事情办砸了,可能还会影响家里。回去怕是得跪祠堂的。这会子她可算是想起来了, 这是要坏事呀。她祈求的看向林雨桐, “先生”她也不叫夫人,随后能出这样题的女子, 那就是先生, “先生, 就因为我是女子, 我就真的不成吗”
她那么执着的看着她,等着答案。
林雨桐笑了一下, “若是不成,你打算如何呢”
这姑娘一下子迷茫了起来,“我自小就和哥哥跟着祖父学术数,后来,学的比哥哥要快的多,祖父就叫我先自己去学,我便自学完了梅家所有的藏书”
梅家光是她家先祖留下的著作,读起来也得花费不知道多少时间。这孩子也才十四岁,读书按照四年算,那基本是除了吃饭睡觉都在读书。女子该学的都没学多少,纵着孩子做喜欢做的事。可见梅家整体还是开明的。她之前就注意到了,梅开云没有裹脚。这跟很多汉臣家的姑娘是不一样的。
“除了读书,我好像别的也不会。”她更加迷茫起来,“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至于打算我自己打算也没用呀。还得听家里的安排,要不然,家里人该伤心了。要是这样,那大概就得像是祖母说的那样,嫁人,然后生孩子,再然后就在家里相夫教子”说着,她眼圈一红,可难过了一瞬之后,她又笑了起来,笑脸明媚,可无端的却叫人觉得心里酸酸软软的,就听她道,“说不定,我会教导我的孩子,不管是儿子或是女儿,我要把我会的都教给他们,这样也不算是埋没吧”
这般的乐观“会不甘吗”林雨桐抬头问说。
梅开云一笑,“不会我自己跑过来,只是希望祖父不遗憾。其实当真不用我了,我也无所谓。做学问本就是自己的事。在书院里是做学问,在后宅的方寸之地,亦是做学问。只要有放书桌的地方,便有学问可做。古来术数家,著书浩瀚,读懂,修改、订正、阐述,一生未必做的完。若是有幸,能将一生所学,也著书记载,当一生无憾。”
可见小小女子,受家风影响不小。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样的心境,是个做学问的人。
林雨桐沉默了良久,还是道,“你要知道,世人对女子尤为苛刻。你若是要教书,那你可曾想过,你将来的夫家可会允诺若是不允,你又该如何自处”
梅开云皱眉,像是在想什么,随即又舒展开,“若不允,那边不能成夫家。无碍”
大有不是知己者不嫁的意思。
林雨桐笑了,“你可得想好了。一脚踏进来,便没有反悔的余地”
梅开云眼睛一亮,“先生我可以留下来”
“不过要等。”林雨桐看她,“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这个急不来。书院里多个女先生,这是要与天下的读书人为敌。这无异于将你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我没关系。”
“但是我觉得有关系。你天赋好,以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给你做,我不容许你的才华被世人的流言玷污了,这就如同折断了你的翅膀所以,我才说要等,不要急。”
“可是要等多久”
“不用太久”林雨桐就笑道,“明年开春,还有一部分校舍要开放,那围墙我瞧着也不用拆了,在皇家书院里再添一个皇家女子书院,你先去那里做先生。”
梅开云一乐,“真的好啊多久我都等。”
“不过这得保密。”林雨桐说着就指了指边上的一个布包,“你带着这个出去,你的丫头在外面等着你。我叫嬷嬷带你去安置,你今晚只管安心住下,明儿你祖父会过来接你。庄子那边也已经有人去了,不用操心。”
这姑娘忙不迭的点头,林雨桐那么说,她也就信了。也不问那包里是什么,她的丫头怎么从庄子外面进来的,也不问为什么她的祖父巴巴的得过来,只回身拿了桌子算了一半的题和稿纸,“先生,我能带这个走吗”
“当然。”
然后果然就把桌上的东西一拿,包裹随便一拎,便出了门。
外面主仆二人见面后如何的大惊小怪,芳嬷嬷如何的给安置暂且不提,只说弘曕在里面抓住了重点,“皇额娘要办个女子书院”这个行吗
林雨桐扫了他一眼,“你觉得不行”
不是是那个“您刚才该跟那个姑娘叮嘱一下的,要不然她说漏嘴,别人提前知道了,这不得坏事吗”
还话算靠谱
“芳嬷嬷会叮嘱的。”林雨桐看弘曕,“所以,那边的校舍建的时候多考虑两分,懂吗”
懂就是不能叫人随便跑到女子学堂去。
不过,这个校舍得多大,这是个问题。
林雨桐就说,“不会太大。但还得办。”
嗯
林雨桐轻叹一声,“有些宦官之家,尚且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话。更遑论其他贫寒人家读不起书,读的起书的,培养家中的女子,多是从规矩,从女工上着手。偶尔能弹琴,能画几幅画的姑娘,对外那都得说是琴棋书画皆通。你也是读了这么多年书的,教导你的无一不是大儒名家,可你琴棋书画皆通吗”
弘曕不安的挪动了一下,“儿子愚钝。”
这小子其实一点也不愚钝,他的老师对他的评价是善诗词,好雅藏。
为何善诗词呢他其他方面也不鲁钝,为何独独善诗词没别的,因为乾隆爱作诗。做的好不好另说,但这是人家的爱好。作为早早的没有皇阿玛还被过继出去的弟弟,弘曕的选择不多。对乾隆投其所好,这边是手段。不管是诗词也罢,雅藏也罢,正是乾隆偶尔想做富贵闲人时候的两大爱好。他不求多得关照,只要他这个皇兄能在闲时想起他,陪着一起玩乐便罢了。这就是他保全自身又能维持体面的方式。
当然了,这雅藏是特别费银子就是了。
所以说,弘曕的机灵一点都不在弘昼之下。只是如今年岁还小,又着实缺乏长辈实心实意的教导,这才瞧着跟小白兔似的。等再磨炼几年试试
她没在这事上戳破这孩子,只继续刚才的话题,“读书认字的姑娘少可这天下,要么是男人,要么是女人。凡是苦力活,体力活,大部分男人能做女人也能做。可为什么读书长学问这些事女人却不行呢现在开女子学院,能来的都是非富则贵人家的姑娘。他们能来,目的也未必单纯。好些家世不够的,想通过在书院的几年,给身上镀一层金,涨一涨身价儿。说不得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再不济,也能说一好人家。便是只跟贵人家的格格们处好关系,拉些人脉关系,也是值得的。但哪怕是如此,这个先例也得开。得叫人看到利,他们才会知道,原来女子读书读的好也是有诸多好处的。因此我才说地方不必很大。但一定得有清雅。”
明白
要是这么着的话,图纸上很多细节的东西都得改一改。这一改细节,主管这件事的弘昼和傅恒就得知道。
当天晚上,弘曕就去了弘昼的庄子上把这事说了,“五哥,您看这事,跟傅恒该怎么说”
弘昼直呲牙,“这个呀皇额娘这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呀谁也不知道自家皇额娘会怎么说服皇上,所以,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他干脆耍无赖,“你只管去办。需要什么从我这里直接拿条子。至于傅恒,别搭理他。等他要问的时候,叫他来问我。我这人一向糊涂惯了的,回头就说忘了。他还能咬我”
弘曕觉得又学到一招,他特别乖巧“我都听五哥的。五哥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乖
等把人送走了,弘昼反应过味儿来了,这小子学坏了呀你都听我的那出事了我就扛呗,跟你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坏怂果然是在皇阿玛身边养了几天,就是不一样了呀。
他这么嘀咕出声之后赶紧打嘴,这话要是当着皇阿玛的面说出来,怕是没啥好果子给自己吃的。
那边林雨桐晚上也跟四爷说了白天的事,她是觉得,要是四爷不见见那个梅瑴成,估计梅开云回去也没好果子吃。光是剃成瓢的事,回去打不顿板子都不算冤枉。
四爷还真不知道如今还有如此性情的姑娘,忍不住就先笑了,“成明儿来了我见见。”
梅瑴成是晚上才得了信儿的。对是口谕,不是聘书。
可饶是如此,他也以为是让他去讲学的。左都御史职位不低,自大清入关,几经变更,最后定为从一品。一个汉臣,做到从一品的官位,这就可以了。再者,这掌管督察院,监察天下官员,说实话,这个官位在乾隆朝,做起来不容易。有问题的官员多,你参吧,皇上宽仁,回头皇上不处理,你弄个里外不是人,白白的跟人结仇了。可你不参吧,谁知道会不会有哪个倒霉蛋,刚好碰上皇上不高兴的时候,惹恼了圣上。一旦官员出问题,督察院这个监察部门是要受连带责任的。可问题是这么多有问题的人里,你也不知道谁会出问题对不所以,他哪天不是战战兢兢
若是能去讲学,他是再乐意不过了。这么从容的退下来,赏也赏个一品的虚职。做官做到这份上还要如何
他晚上跟他夫人说这个,“退下来,留老大在身边侍奉。老二回老家经营,也可办一书院,简拔一些同乡子弟,也算是造福乡梓了。”
梅夫人不关注这个,只问说“若是如此,孙女的婚事可还是定王家”
王家老爷与他早年是同窗,做官却不如他。他这样的官位,想求娶他孙女的人家很多,但为何他选了一个只是官职低的同窗旧友家的孙子呢看上的不外乎是对方的家风。他怕在这个职位上出事,那么能避讳孙女的唯有家风好的人家。而且,那家的孙子两三年前他也见过,长的斯文俊秀,很不一般。
夫人这么问了,他就道“婚事我还是看好王家。不过却不着急。我写封信与老友,叫那孩子也上京念两年书。于孩子的前程有助益。”
梅老夫人别无二话,于是,梅瑴成第二天早朝完,见了皇上,将昨儿收到的口谕说了,报备一声,说要去庄子上了。
既然叫了,那就去吧。
可人一走,乾隆心里就发毛。说是聘先生也没见聘书,这也不是皇阿玛的做事风格。关键是一品大员呢,真要是想要,那肯定会跟自己提前打招呼的。督察院可不是等闲的衙门。这说要就要了。
如果不是这个,那皇阿玛为的什么
还是说南巡时候的事皇阿玛心里还没放下。也是南巡回来了,旧账该翻还是要翻的。皇阿玛嘛,一向是喜欢翻旧账的。
这个事吧,还真叫人有点烦。先等等,看看梅瑴成回来怎么说。
四爷今儿没去书院,在家等着梅瑴成呢。结果不仅等来了梅瑴成,还等来了另一个人物,此人叫孙嘉淦,说起来也是四爷的旧臣。
“他怎么来了”接到请见的帖子的时候四爷就皱眉,“他可是真会找时候。”
林雨桐对此人的印象不深,盖因自家的四爷说起来跟史书上那位四爷还有点不一样。这不一样了,处事上当然还是有些差别的。这个孙嘉淦之所以有名,那是因为他是雍正朝的一个直臣,敢于谏言。
他出身贫寒,真就是边种地边读书,三十岁的时候才中的进士。有意思的是,人家孙家三兄弟,在那样的环境下,还都考上进士了。不得不说是一段励志的佳话。从康熙五十二年中进士,到雍正朝,中间几乎是十年的时候,此人一直就没被重用过。
四爷就道“板凳敢坐十年冷,说的就是他。”
林雨桐就笑“还有一句,文章不做一句空。”
到了雍正朝,孙嘉淦都已经是不惑之年了。结果这位血气方刚起来不要命啊,他给皇上上书,劝诫三件事亲骨肉、停捐纳、罢西兵。
后两个那是国事,别管有没有道理,作为臣子说这个没问题呀。但是,亲骨肉这个,这就很大胆了。史书上那位四爷上台,那多艰难的。九龙夺嫡的凶险,经历过的人才懂。对老八老九他们,那肯定是不能饶的。正跟这些倒霉兄弟清算呢,这家伙跑出来了,叫四爷要亲骨肉,就跟一巴掌扇皇上脸上一样,何等大胆。
但最终,也没把他怎么着,将他放在了翰林院任职,后来还提拔他做了国子监的司业,相当于最高学府的教务长。
此人出了名的不爱财,后来说是雍正爷对孙嘉淦不满,抓住小错蹭贬到银库行走。可这么说也不恰当。从后来孙嘉淦被委任为河东盐政这么个肥缺上看,之前那点事只能算是历练。行为太过于做官来说,并非都是好的。
四爷就道“此人有才干,不贪。之前也不是没想到他,只是”只是什么四爷也没说,就见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不过既然送上门来了,不用倒是可惜了。”
此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四爷就道,“他曾在雍正年间担任过国子监司业、祭酒。又在乾隆二年被特简为国子监管监大臣,一上任就改革了教学内容以及考试方法。把课程定为经义和治事并重。”
哦国子监以前基本只有经义。
是啊所以才说难得嘛。四爷就道“他提出的这个治事,就是指历代典礼、赋役、律令、边防、水利、天官、河渠、算法之类,都是有关从政方面的知识。”
这全都超出经学范围,但却是最务实的。
“在国子监季考和月课中,将“治事策论”列为考试内容。也允许学生有独立的见解,甚至存有疑义,同先生一起讨论。因此,在他管监期间出现了十分活跃的局面。教官中有进士出身,有举人出身,有贡生出身,甚至有监生出身。国子监教官中的四贤五君子就是他当年任职期间颇有名声的先生。”
如果单从办学上看,林雨桐觉得此人很好,学风好,学生也以研究实学为务,到书院这边任职并没有不合适。
四爷却没急着说话,只打发钱盛,“你去接一下吧。先把人安置在外院稍微等等。”先见这个梅瑴成再说。
林雨桐顺势就叫把嬷嬷把梅开云给带过来。这姑娘来的时候还是那么一身打扮,眼圈都是黑的,“昨天给你的布包呢”
梅开云愣了愣,指了指丫头手里,“没丢。”
林雨桐“”那里面是给她准备的假发和两身衣衫。结果估摸着一晚上都在跟题做斗争,包袱连看都没看。好吧都已经这么来了,那就这么着吧,“吃饭了吗”
“吃了”梅开云揉了眼睛这才像是看见了四爷,不知道怎么称呼,只福了福身。压根就没想着开口就说要办女学的人身份一定不一般。然后她迫不及待的拿昨晚算了的题拿出来给林雨桐看,“先生,您看,我是这么想的”
梅瑴成做了一路的思想准备,预想过这老圣人若是问起这个问题他该怎么奏对,问起那个问题他该怎么奏对,唯独没有想到,一脚踏进院子,隐隐的就能听到自家孙女的声音,她以一惯兴奋起来便不懂控制的音量说着话,“还能这样懂了懂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咦咦咦不对其实我这样也是可以的。先生你看”
他当时脑子就嗡的一下,身形一下子都能佝偻三十度。
一掀开帘子进去,心里的惊讶比知道孙女在这里还惊讶。先帝他是见过的,虽说当年不是宠臣吧,但肯定要面圣的呀。这肯定是先帝爷,但是这个年轻呀,比当今都年轻。这一刻,他更坚定了想法,绝对不能在朝堂为官了。他感觉,迟早都是要起风暴的。
抬脚进来就是请安下跪那一套,他家孙女这才终于有点反应过来了。看着林雨桐不知道如何是好。
四爷叫钱盛将人扶起来,就笑道“不用这么着,是娘娘怕你们回去训孩子,这才把你折腾来了。这孩子挺好的,你们教养的极好。”
梅瑴成讶异又惶恐,他并不想孙女嫁入皇家,或是把孙女的婚事交托给其他人。而且自己是汉人,从没想过抬旗。因而,被这么一夸,他就慌了。他之前只顾瞧着先帝了,又紧张,没认出站在林雨桐边上的是他孙女。这会子顺着四爷的视线看过去,只差点一口气倒腾不上来。那半拉子脑袋光溜溜的,什么鬼样子。这个样子要是皇家还能看中,那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林雨桐如何不知道他的想法就笑道“孩子过来已经过了考核了,愿意来当先生。”
梅瑴成噗通一声又跪下,这个小冤家呀他赶紧请罪,“是臣教导无方。”
四爷起身亲自将人扶起来,“不你教的很好。孩子有志气有能力,是好事。今儿说的话并不是反话。”
梅瑴成心说,这到底是好在哪了只因为娘娘喜欢
也是娘娘喜欢单纯的小姑娘也是有的。自家这孩子,除了钻到数字堆里比较机灵,其他的时候都不怎么机灵。
他只得干巴巴的道“娘娘喜欢,那是这丫头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说着,就瞪了孙女一眼,“还不谢娘娘”
梅开云讷讷的叫了一声娘娘,才想起要跪下,林雨桐一把给拉住了,“你还是叫先生吧,我听着觉得先生更顺耳。今儿先跟你祖父回去,以后有什么问题了,想过来就过来。你的屋子还给你留着”说着,就看了芳嬷嬷一眼。芳嬷嬷端着托盘,里面放着一面牌子,“拿着这个,随时能进出,没人拦你。”
梅开云欢喜的接过来,却又小心的看了她祖父一眼,这是说她家的大门她以后不一定能随便进出。
林雨桐拍了拍她的手,“昨儿说的话你可都记下了”
是说女子学堂的事。她点头,朝林雨桐挤挤眼睛,表示这是秘密,我肯定不说出去。
“那就多点耐心。”林雨桐说着,就拿了一本书出来,“回去看看这个,打发个一年半载的时间是能的。放心,每月月中若是不见你来,我打发嬷嬷去接你。”
梅开云一下子就欢喜起来了,“我等娘娘派人接我。”
就差没说她祖父要令她禁足了。
梅瑴成这会子却没功夫分神瞧孙女,知道老圣人并没有怪罪,他满脑子都是想从官场脱身的事。一听要让自己带孩子走,他知道再不开口就来不及了,到底起身的时候,跟四爷道“臣另有别情禀报。”
林雨桐一听这意思就明白了,是要单独说。她干脆拉着这姑娘起身,“走,看看给你准备的东西去。”
料子首饰书籍笔墨纸砚之外,还送了一匣子铅笔。这个铅笔质量并不能跟后世比,这是四爷带着人做的,还在改进当众。黏土还是这次去苏州带回来的,石墨用的是湖南的。用这个算题比毛笔可方便太多了。
里面谈的时间也不长,小半个时辰就出来了。梅瑴成恭敬的跟林雨桐道别,尽量控制着黑脸带着孙女跟许多的赏赐回去了。
将人送走,林雨桐就去井里把镇着的西瓜提上来,才切了说端进去呢,就见一个相貌着实有些丑陋的黑瘦老头被带了进来,这就是孙嘉淦了。
孙嘉淦不知道这是皇后,皇后嘛,在大典之类的场合肯定他是见过的。不过那距离都太远了,哪里看的清楚。因此,他只行了礼,就继续往里面走。
钱盛要解释,林雨桐摆手,只管叫他继续带路。她则落后于两人,刚要进去,就听到哇哇哇的哭声,“先帝爷,臣臣请罪来了。”
林雨桐倒是不好进去了,心说,怎么一来就请罪呢
正好德海急匆匆的进来了,她朝旁边指了指,“孙嘉淦是怎么回事怎么一来就请罪”
德海真有急事,也刚好事关孙嘉淦的。但是娘娘问了,他还是恭敬的道,“在乾隆初年,此人直言上疏谏言”说着,却突然顿住了。
“直言什么”这一问出来了,林雨桐结合德海的表情便明白了,“肯定是说了很多在雍正朝不敢说的话比如雍正朝的弊端。”这可是摸到了新君的脉了。
德海面色复杂,“是后来当今将其简拔其为左都御史,管监察一事”
今儿真就跟左都御史干上了。
至于说总结雍正朝弊端这个事,也不算是错的。翻篇了,就得总结经验教训,四爷也不会为这个拿此人怎么着。但此人估计最近是吃不下睡不着的,再是直臣,那也得顾命的。要知道四爷还能活过来,他还敢说个屁。
可还真有人要名不要命的,这边林雨桐才说叫德海有事就进去禀报,就听里面突然传出慷慨激昂的声音“您就是斩了臣,臣也要说。当年您弃天下于不顾,今日就不该再现身。当今万岁爷年轻有为,如此君王,当为天下幸事。另,您古稀之年,如今犹如壮年,此为何若人人只求长生,求道术,才是亡国之兆”
德海就冷哼一声,一点不避讳的骂了一声“老匹夫”然后蹭蹭蹭的就进去了,都不顾林雨桐就在边上。
林雨桐端着西瓜跟着进去看热闹,就见德海打断了这黑瘦小老头的慷慨谏词,跟四爷道“主子,出事了。”
嗯
连林雨桐也不由的放下手里的果盘,朝前走了两步。
四爷抬眼,看似有些惊讶,但是林雨桐知道,四爷压根就不惊讶,他这个惊讶是装出来的。她就心说,那这事一定是大事,必然是在史书上都有过记载的事。
然后就听四爷问说“什么事工地出事了”
德海摇头“是宫里”说着,就看了一眼孙嘉淦,这才道“万岁爷打发人来,提孙嘉淦”
提这个字用的,孙嘉淦面色大变。
德海就道“却不知提孙大人是为何。”并不当着他主动说。
孙嘉淦嘴角抽抽,刚刚明明说出事了,若是不知道什么事,能说是出事了吗
四爷朝德海摆手“说吧,宫里来人必满瞒着你们。”
德海这才要说话,外面就有脚步声,弘昼一掀帘子进来了,进门就道“皇阿玛,出事了。云贵总督硕色的密折中另夹了一纸奏稿,说古州镇总兵宋密收到驻安顺府提塘官吴士周的一份急件,其中夹着一份署名工部尚书孙嘉淦所写的奇怪奏稿。奏稿上还带着四哥的御批”
话挺绕的,但大致就是乾隆收到一份下面递上来的一份奇怪的奏报。这个奏报署名为孙嘉淦。
孙嘉淦本来已经致仕了,前年的时候又被招回来了,除了教授诸位皇子,还担任工部尚书,翰林院掌院学士等职位。
这会子听了这么一通,孙嘉淦都是懵的,他上的奏折怎么就奇怪了
四爷看弘昼,“说下去。”
弘昼也才发现孙嘉淦,也不避讳的道,“这份署名为孙嘉淦的奏折直言皇上的过失,五不解,十大过说皇上此次南下耗费巨大、劳民伤财、轻重粮草、千里不绝,名为微服私访,实则游山玩水四哥已经发谕旨追查了。”他说着,就看向他皇额娘,他想到之前皇额娘说过的话,果然当时没惩处,现在就以另一种方式出现了。
这东西要是传播出去如何得了。
而林雨桐此时才反应过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伪稿案。
孙嘉淦都傻了,“臣并没有上书过这样的奏稿”除非疯了便是宫里不提人,他也得进宫去自辩的。
弘昼点头“皇上知道不是你。孙大人言辞锋利,文采斐然。可那篇伪作,言辞粗鄙,绝不是出自您之手。”
孙嘉淦欲哭无泪,这可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呀。
弘昼就又笑“孙大人身负声望,直臣之名天下皆知。说起来也是三朝老臣,几起几落,晚年倒是隆恩更胜从前。朝中但凡有谏言,民间都言不是他人,必是孙大人所为。那歹人不假托别人之名,只托名孙公,想来也是因您名气最大。”
孙嘉淦面色更加复杂,他曾说这世上只有两人,一人为利,一人为名。天下熙熙,皆为名利而奔波。当今曾问他,那你是名还是利
他说他这一生不贪,不求利,只为名而已。
就像今儿,站在老圣人面前,谁都不敢言先帝之错,他却前来慷慨陈词。有人说他为名也罢,但从他这里看,先帝确实是不该出现的。叫世人看来,自己当真是为了名不计代价吧。
这一刻,他跪下叩头,然后起身,颓然朝后慢慢的退出,之后才转身,脚步已经是踉跄起来。
直到晚上,乾隆才过来,整个人充斥着一股子戾气,“皇阿玛,您告诉儿子儿子究竟是错哪了”
林雨桐心里叹气,乾隆帝从即位初,就实行以宽仁治国的施政方针,在短短数年内,完成了政治风气由严变宽的转变;在乾隆六年左右,他也发现只宽仁施政产生的一系列弊端,于是施政方针重又趋于严猛。在这种由严入宽,由宽复严的政策调整背景下,还是发生了一桩重大政治案件。
“查严查到底,这次,儿子绝不姑息。”他说的斩钉截铁。
林雨桐马上意识到,便是此案影响了乾隆的执政风格,而且影响巨大。之后的文字狱,便是从此事起的。尤其是对于此案,乾隆主导追查,查了三年依旧是没有结果,而那一份伪稿,却传播极广。甚至于后世对于乾隆南巡的诸多看法,依旧在受这份伪稿的影响。
写这个稿子的人目的很明确,他就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影响乾隆施政。文字狱文字狱,从乾隆的角度看,这些文字狱并不是冤狱。
而自己和四爷此刻,就站在乾隆转变的这个转折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