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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神游(31)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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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国神游31

    林雨桐会防线织布, 从棉花做成布匹甚至是染成色,这些手工活她都能做。当然了,当年四爷也做的比她好。但是, 棉纺和丝织是两回事。

    要想织造,就得先看养蚕。出了城, 入了小道,便能看见一片一片的桑园。甚至是路边, 都种植着桑树, 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年头了。

    从大清入关,农桑便是重中之重, 雍正二年就有过旨意, 鼓励种桑, 像是路边房前屋后荒地之上,都可以利用起来种桑。想来, 这便是当年种下的树吧。

    树上有顽童爬的老高,院墙里不时的大人不停的吆喝着, 叫孩子小心一些。

    一家三口一看就是外来的人,不过因着又是女人又是孩子的,倒也没人觉得恐慌。不过村头还是有老者打听, 客是打哪来的

    最近因着御驾亲临, 各地的人都特别多。也有像是这位客人一般,带了夫人和孩子出来长见识的。四爷过去跟人家聊, 树上就有顽童瞧见弘晖, 在上面嘶嘶嘶的发出声音叫他。弘晖一抬头, 那孩子咧嘴一笑, 将才有点变色的桑葚摘下来扔给弘晖,“请你吃呀。”

    白中带了一点粉的桑葚酸的倒牙, 但是弘晖还给送到嘴里了,然后摸出随身带的肉干和薄荷糖,叫那孩子下来。见有吃的,那小子跟灵猴一样,跐溜就从树上溜下来了。

    孩子的眼里,没有贵贱。我请你吃桑葚,你请我吃肉干,就这么大点的事。

    脏兮兮的手抓着肉干就吃,弘晖才发现这孩子脚是光着的,衣裳补丁摞着补丁,除了在树上沾了些脏东西之外,瞧着还算是干净。

    孩子被弘晖打量的不好意思,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嘿嘿一笑,“染上的桑果汁,不脏。”说着看了树下的鞋,见鞋在,他松了一口气,跑过去坐在他的鞋上。

    这是怕上树把鞋弄脏了吧。

    弘晖指了指树,“你家的”

    孩子点头,指了指村头那一片,“都是我家的。”

    这么多的桑园“养了很多蚕”

    这孩子站起来,指了指隐在桑园里的一溜子屋脊,“这是我家的蚕室,都是我家的。我带你去呀”

    弘晖过去低声跟额娘说了一声,林雨桐点头,由着他去,“别多呆,一会子跟你阿玛要走。”

    弘晖不是真的孩子,也不是去玩的。他是进了桑园,看了蚕房,见了这孩子家的大部分人。每个人都很忙,穿的也差不多。孩子的母亲从厨房拿出来的招待他这个小客人的吃食是桑叶团子,青青绿绿的一团,怕不是为了照顾这个客人也不会往出拿的东西。

    孩子的手伸过去想拿,被他娘一把给拍掉了,嗔怪道“给客人的。”

    这孩子就憨憨的笑着看弘晖“吃啊我娘做的,可好吃了。”

    弘晖也算是吃过糙粮的,打小阿玛就是这么教养的。但桑叶做的吃食,他是真没吃过。他伸手拿了一口咬了一口,跟想象的一样,并不好吃。可那孩子却已经看着他吞咽的动作流口水了。

    他停下来看那孩子,“你吃的饱吗”

    “我爹说,天天吃饱的那是皇帝老爷。天下的人,没几个能天天吃饱的。”

    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叫弘晖手里的东西几乎是咽不下去,只觉得胸口堵的慌。他终其一生,换来的只怕也只是天下无饿死的,却并不是人人都能吃饱饭。

    天下承平歌舞升平背后却是九成的人不知道吃饱饭是什么滋味的。

    这孩子眼馋的盯着青色的饭团,咽着口水催促,“赶紧吃啊”

    弘晖递过去,“你吃”

    话没说话,这孩子扭头去看,不见他娘在院子里,就赶紧一把将饭团抓过去囫囵个的吞到嘴里去了,然后拉了弘晖就往外跑。跑出老远才蹲在路边慢慢的嚼咽,弘晖就看着他将脖子伸的长长的,一边嚼一边咽,噎了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可咽下去之后还只是欢畅的笑。

    要走的时候,这孩子送了一兜子特别嫩的桑叶来,“你没吃过这个吧给你拿回去让你娘给你做,可好吃了。”

    弘晖收了,这点东西沉的几乎叫他挺不直脊背。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句诗再念出来,就沉重多了。你以为你懂了那份艰难,可其实,还是什么也没懂。

    江南都是如此,可见北边的情况如何。

    看了桑农,再回来城里看织户,心里稍微能平和一些。从苏州到杭州,到处织户,规模大小不等。但靠此为生的人家,日子算是小富。家里还都能供的起一两个读书人。

    沿街走过去,说是家家有机杼声也不为过。

    四爷以收购丝绸的客商的身份,去看了很多家,一般都是看各家的成色,看各自的所使用的机器。

    把这些都看完了之后,才叫人协调,去了织造局。织造局可以说是属于国营的,服务于皇家。除了皇家使用之外,就是作为赏赐之用。因此,工艺上当然还是织造局对工艺的要求更高一些。但也不是每个程序都是在织造局完成的。很多基础的工艺,也得有机户来完成,相当于分包出去一样。

    可也因着不走经营的路子,所以,织造局是需要费用的。是需要朝廷给钱才能维持运营下去的。里面的每个工匠,拿的都是官俸。这样的职位,就跟军户似的,一代一代的可以往下承袭。就跟接班制度似的,如此造成的结果就是,织造局一代一代下来,成了一个利益的固化体。

    别人看的兴致高昂,林雨桐和四爷一行看下来,心里却沉甸甸。连乾隆的阅兵都没去看。

    从京城出来的时候,是正月十三,天寒地冻的。可等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了。天气开始热了。这一晃悠就是小半年。

    再回到庄子上,林雨桐都有点不认识了。拐进只通往庄子的路,就能看见一大片建筑。这便是书院。林雨桐和四爷的住处,也圈在了书院之中。原来的校舍明显的是改过的,能作为客房用,不会再作为校舍了。

    这校舍还没有完全建造,不过剩下的都是细枝末节的东西。红墙黄瓦飞檐高脊,说实话,这像是一个宫殿群。

    永璜一边将人往里面迎一边介绍,“如今只完成了规划里的十分之一。暂时能用,也够用。如今围墙都隔起来,后面在陆续建造,每年可用屋舍都会有所增加。那个是藏书楼,下个月就能完工树木是从山上移栽的,不是什么名贵品种。花卉也多易活的刺玫野菊,并不抛费很多。”

    四爷难得的夸了一句,“不错。”

    这小半年,肯定是一天都没闲着。

    刚回来的乾隆兴致勃勃的也过来参观了,夸了永璜和弘曕几句,兴致来了,他大笔一挥,“皇阿玛,这书院就叫皇家书院,如何”

    林雨桐“”宣纸上这四个字已经落下了,还能说什么呢

    再想想,虽然皇家书院这名字直白了些吧,可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足够的吸引人。再想想,国外的好些大学还叫什么皇家什么什么学院呢,那又如何呢这名字要是能保留很多年,再过几百年,但愿它也能是一所世界级的名校。

    因此,谁都没有在这上面跟他争执。

    乾隆一高兴,不仅连夜叫人给将巨大的匾额送来了,更是下了一道旨意,为了提高这个书院的档次,人家说了,不论是皇室宗亲,还是官宦子弟,亦或是寒门出身,非优者不录。凡是在书院出身,持举荐信可候补官缺,吏部当以优先酌情安排。

    这旨意一出,上下哗然。想做官要个出身多难呀科举又何止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且是三年一次。真觉得一半都是在拼运道。

    可只要能去书院,显然就是一脚迈入了仕途。这总比考科举容易多了吧。

    别说寒门子弟有那读书没出头的心热,便是八旗子弟,皇室宗亲里,也总有没门路没途径,又实在看不到前程的,想过来试试。

    他在上面下旨意的时候很爽气,却不想想,书院是只有教舍就成了吗先生从哪里来呢

    翰林院的大儒不少,但是那些是四爷需要的人吗

    乾隆过来的时候讪讪的,这个月宫里刚刚添了十阿哥,他心里畅快,这不是多喝了几杯酒,当时有些醉意上头。再者,他也确实是想拍拍这边的马屁,南巡一路,他观察了皇阿玛一路,对皇阿玛的有些想法,他心里多少有数。虽然从心里来说,觉得有些想法天真了些,但是在小范围内叫皇阿玛去折腾,将一切都控制再可控的范围内,他觉得没什么不能纵着来的。

    没想到这个旨意一下,好似拍的有点急切。他也大方的很,“皇阿玛,朝中这么多官员,从上到下,只要您瞧上的,儿子给您调过来。”

    能当官的,做不了学问。要你那些人干什么

    可乾隆怎么也没想到,他阿玛找到的第一个先生,这么出人意料。

    距离庄子有个几十里的一处石场,一群瘦骨嶙峋短葛挂在身上的汉子嘿呦嘿呦的抬着石碑。灼热的太阳挂在头上,汗滴顺着脸颊往下流,砸在石板上。这是一处雕刻石碑、石狮子,一切石头摆件的石场。

    马车缓缓过来,管事就笑着迎出去,以为来了大买主。

    却不想马车停下来,精干的车夫跳下马,就见从马上下来父子二人。一个三十岁上下颇有威仪的男子,带着个粉琢玉器的七八岁的男孩。这人一瞧,就不是小管事。他忙又恭敬了几分,“这位爷,小的是这儿的管事。您看,这脏兮兮的,大热天的,还带着位小爷。要不,您那边请,那边有树荫,凉快。”

    四爷嗯了一声,顺着管事所指的方向过去了。树荫下放着长桌子,桌子上一个茶壶一摞子碗。不等管事把这些收拾干净,四爷就坐下去,问说“你这里是不是有一叫刘三哥的”

    管事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对是有个叫刘三哥的。”他朝石场的方向看了两眼,“小的这就将人给您叫来。”

    四爷又唔了一声,这管事利索的就跑了,是冲着边上几个在石碑上刻画的师傅去的。

    刘三儿用胳膊抹了一把汗,轻轻的将颜色给涂在石碑上,才要收笔,管事过来了,压着声音喊“三儿,有人找。”

    刘三儿也不过二十许岁人,黝黑的脸庞看向管事,“谁能找我”说着,头又低下去忙他的去了。管事朝四爷那边指了指,“你倒是看看,认识吗”

    刘三儿朝那边看过去,看不清楚,但应该不认识,“我在您这人都干了十年了,认识谁不认识谁您不知道”

    “可人家就是找你的”管事拉他,“赶紧的,利索点,看着非富即贵的,说不定有好活等着你。”

    刘三儿被拉的踉踉跄跄的,不情不愿的过去了。到了四爷跟前,拘谨的很。

    四爷指了指边上的凳子“坐吧,坐下说。”

    刘三儿哪里敢这人来头看着就不小,他还思量着是不是之前的活儿哪里做的不好了叫人家找上门来了。因此他越发惶恐,“这位爷,小的就是刘三儿您有什么吩咐”

    四爷打断他,“你会说洋话懂洋文”

    啊

    刘三儿赶紧低头,“小的”这也无从抵赖,紧跟着便苦笑,“小的只会一点。”

    “谦虚了。”四爷指了指边上的凳子,“坐吧,坐下好说话。”

    刘三儿屁股挨了一点凳子,“小的真不是谦虚,小的是好些年都不用了。差不多都忘的差不多了。”

    “这是假话有些东西是想忘也忘不的。你打从会说话,先学的都是洋人的话,可对”

    刘三儿吓的赶紧站起来,“小的小的小的有罪。”

    他没出生就没了爹,他娘带着他在一个洋人家做厨娘。那个洋人是洋和尚,早些年因为传教被朝廷砍了头。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跟这事扯上关系。事实上,他不仅会说话的时候学说的是洋话,便是现在这些个手艺,也是跟着洋和尚学的。洋和尚会画壁画,他五六岁的时候就跟着打下手了。不过也因为洋和尚是获罪了,他也不敢叫人知道这些过往。这十多年来,就一直在石场里呆着,靠着这个养活母亲。好些人劝他去广州,说是那里的洋人多,做生意的商行都愿意要他这样的,去了就能做个小管事,银钱不少赚。可母亲活着哪里能远游

    这么些年,躲在这里不敢动,就怕当年洋和尚的事牵扯到身上,再把小命给搭进去。

    可躲来躲去的,还是被人给知道了。

    四爷知道此人,完全是因为庄子附近有村民给先人立碑,墓碑就是在这里定的。给先人能立的起一座体面的墓碑,是后人值得炫耀的事。在一起闲聊的时候,就听说墓碑上的花纹怎么讲究,那画匠早前是跟洋人学的,洋话说贼好云云。这才在心了。然后叫德海查了此人的底,这不,今儿直接找来了。

    这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人物,若不是机缘巧合,他这一辈子就埋没在这一片石场里了。

    四爷摇着扇子,见对方汗都下来了,就直接道“放心,不是坏事。洋和尚的事跟你无关。你又不信洋和尚,也不信洋教,你怕什么此次过来,是给你送这个的。”说着朝后伸手。弘晖将一本大红锦缎封皮烫金大字的聘书递了过来,四爷接了,然后给刘三儿递过去,“皇家书院听过吗”

    听听过

    早半年还给那边送过石头。现在京城里有炙手可热的活就是那个书院,连给太后修的园子都得靠后排。

    一听皇家书院,刘三儿一喜,以为是来活了。也不看是什么就接了过来。拿到手里只扫了,这么讲究他也从来没正儿八经的接过这么大的活,心说,去当个画匠人家也这么讲究。

    见他接了,四爷就起身,“这个活接吗”

    “接接接”这么好的活怎么会不接怎么敢不接

    “行洋文博士便是你了,三天后带着聘书去书院。这聘书就是通行证。”说着,抬脚就走。

    刘三儿却愣住了等等不对呀洋文博士

    博士他是知道的,国子监翻修的时候他去干过活,那里的老先生,就说是博士。好像还是个品的官儿吧。

    可这洋文博士咋就没听过呢

    但这个称呼却不难理解,他很快醒悟过来,这是叫自己去皇家书院教授洋文的。

    他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他就是个画匠,会说洋话,小时候念过三字经百家姓,不是睁眼瞎罢了,怎么就怎么就博士了呢

    他抱着聘书赶紧就追,那边马车已经动了。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也不敢叫喊,只追在马车后面。

    “停下来吧。”四爷在车里吩咐了一句,外面张少山马上控住了马。

    四爷挑开帘子朝后看,刘三儿一头大汗跑过来,脸上的灰尘被汗水一冲,越发显得污糟。

    “这位爷”刘三儿看着四爷,聘书都想递过去了,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抓在手里没动地方。他几乎是颤着声音问的,“听说书院是老圣人建的,那还不得要什么人有什么人用。咱们大清还有洋大人呢,他们会教的更好。为什么要选小的”

    四爷隔着车窗跟他说话,先问说“你信洋和尚那一套吗”

    刘三儿愣了一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四爷却笑道“你不信你信的是什么呢你信奉的是先人,你信奉的是孝道,你懂父母在不远游,你知道叶落要归根。这就是要用你的理由。”

    刘三儿摇头“小的还是不懂。”

    四爷却笑了“朝廷需要使臣,需要会说洋话的使臣。你教的学生,将来是要做外交大臣的。而朝廷的外交大臣,是得放的出去,收的回来的。懂了吗”

    刘三儿站在那里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四爷却没等他,放下帘子“走吧。”

    马车渐渐的远去,刘三儿站在怔怔的望着远去的马车,直到管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工友们一个个的凑过去,眼巴巴的看着聘书,但却不敢再跟之前一样玩笑了。只站在边上说着一些恭喜的话。管事也因为刚才拍了他,而有些讪讪的,“那这以后就是刘大人了”

    刘三儿嘴角抽了抽,将聘书紧紧的抱着,赶紧道“还没去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这几天先请假,回头要是真的我再请大家伙喝酒。”

    众人奉承着,管事还专门叫过来取货的骡车,载了他一程。

    他家在外城,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眼睛还不好。这事他谁都没言语,只藏在心里。这几天,他一个人躲在家里,一个人自己说洋话。又把银钱拿出三分之一来,偷偷的去外面的当铺里,买了一件旧长袍,回家洗干净了,去上任的那天好穿。

    他不是没想过那是骗子,可聘书上那两个字,不是烫金的,回来细看才知道,按是真金的。没人会用真金做饵,骗他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的。

    于是,早早的醒来,吃了个饼子,不敢多喝水,出门雇了骡车就往书院去。

    因为来的早,路上也没人。兵丁把手着大路,他心里先畏惧了两分。在外面徘徊了三圈,还是对方先过来警告说,闲杂人等,不可再此逗留。

    他这才鼓起勇气,从布包里把聘书拿出来,“这个能进去不”

    这兵丁之前被通知过,知道有什么样的人要来,因此马上道,“您请。顺着这条路往里,那边有人等着。”

    对方对他点头哈腰,他也对人家点头哈腰,猛然间的转变叫他很不适应。

    沿着这个宽阔的路面一直朝前,就被巨石挡住了去路。巨石上刻着皇家书院四个字,从巨石前绕过去,后面是巨大的门楼。那边站着个小伙子,靛蓝色的长袍。他走近想去打听,结果看见对方胸口绣着皇家书院四个字,不等他说话,这小伙子就道“是刘博士吧里面请,金先生已经等着了。”

    金先生是谁

    反正不管是谁,对方知道自己就跟着进去吧。

    他刚才跟这个小伙子打招呼,结果看见对方的侧脸,他微微愣了一下,赶紧把头低下了。这个人他见过,之前往这边送石头来过一次,站在高处巡视的就是此人。说着是果亲王。

    他觉得,他大概是认错了吧。

    但紧跟着他觉得不是,这里还有好些工匠在忙活着,还都是远远的见过,他巴结都巴结不上的内务府的管事,而这些人见了眼前这个小伙子,都避让到一边,虽不说跪下,却也不敢抬头。

    他何德何能,叫一位亲王在这里接他。

    进去之后,果然见了金先生,可不就是三天前找自己找到石场的金先生。他看着这位亲王给金先生倒茶,然后立在身后,他不敢猜测这位金先生的身份。

    脑子里嗡嗡的,人家说什么了他都不大知道,只机械的嗯嗯嗯的。

    再次从里面出来,一路在工匠以及那些管事的恭敬又讨好的视线里出去,他这才反应过来,他真的要在这里当先生了。每个月有十二两银子的俸禄,如果愿意,能得一一明两暗的房子。

    他站在书院门口往里看,谁能想到,人生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么转弯。

    书院要聘先生,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这边呢,好些大儒还等着呢,说看谁能得了老圣人的青眼,被聘请过去。可等来等去,等来了这么一个结果。

    嗤

    很多人听说后,在心里是这么笑了一声的。

    可第二位一请,好些消息灵通的人家就有点坐不住了,觉得还是得好好管教管教孩子,别等那边招学生的时候,自家孩子一去就被退回来,丢不起那个人呀。

    这第二位请的谁呢是乾隆的武师傅,教他拳脚的师傅,叫张黑五的。此人岳家拳的传人,早年在江湖上很有几分牌面。如今他也是六十往上的老人了,可精神一样矍铄。虽然教过一位帝王吧,但处事却很谦虚,除了近臣,别人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层身份。

    如果说这位已经叫好些勋贵家的子弟看到了攀升的路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两人,就不由的他们不惊动了。

    谁呢阿桂和兆惠。

    这二人收到的聘书不一样,属于特聘聘书。有空了去讲学,另外了,请两人举荐一些军中老手,身又残疾也可,善骑射就行。

    乾隆的心一下子就松了,这两人属于一年也去不了两回的,就是挂个名。他是这么想的。见这两人拿着聘书来,他还笑的很畅快,“可见皇阿玛还是很看中你们的。”

    这是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这么坦诚的承认先帝还活着。

    两人倒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不过这个聘书却接的,两人相当有面子。第二天就带着人先去报道去了。

    宗室里,四爷也请了一位,谁呢十六

    十六可不仅仅是擅数,他还擅长火器。弘历使火器早年十六手把手教的。

    有了这些打底,大家也就看出来了,这书院聘请先生跟招收学生一样,也是别具一格。然后四爷就叫人在张榜,书院还缺先生,不管是哪一方面擅长的,都可以来应聘。不管你有没有功名,是做着官呢还是平头百姓,都成。

    这榜一贴出去,最先动的就是京城和直隶。在六部任职的,也总有不得志的。又觉得自己有些才能,便愿意来试试。便是不成,也想着在四爷这边留点印象。

    于是,四爷便很忙了。从早上带着弘晖过去,晚上才回来。林雨桐也没闲着,好些个觉得这个擅长那个擅长的过来想试试。那就试试吧。四爷叫人家等着,然后打发了钱盛过来,等着林雨桐现出题呢。题目不用多,精就行。要是连桐桐这一关都过不了,那就没戏。

    像是算学一道,国子监本也开着这个课程,那边好几个博士过来,结果被林雨桐的题目都打回去了。今儿又来了几个,其中还有两个是钱粮师爷的,答完了钱盛便把考卷带回来了。林雨桐一页一页翻过去,终于看到一靠谱的。至少能看出,此人的答题已经受到西方数学思想的影响了。她把此人的卷子抽出来,“就这个了。通知他明天再过来一趟,其他人都退回去吧。”

    钱盛将号码记住,急匆匆的去了,“六号六号是何人”

    “我我”后面站起来一个格外瘦小的小子,“大人,我是六号。”

    钱盛扫了对方一眼,笑了笑,“明儿请你过来一趟,还是今天这个时间。”

    那就是过了这小子咧嘴一笑,满嘴应承着。

    等把人送走了,钱盛回去跟林雨桐禀报,“看着年纪不大,十四五岁的样子,瘦小的个儿,怕是去学里也不能服众。”

    年纪小才好呢,难得遇上这样的人才。林雨桐特别叮嘱,“明儿直接带过来见我。”

    等第二天钱盛带着人来了,一进院子,林雨桐就愣住了,“你这姑娘,好大的胆子。”

    这小子瞪大了眼睛,朝后瑟缩了一下,然后又挺胸抬头,“谁是姑娘姐姐你不能这么说话”

    林雨桐看着她真剃掉头发的半拉子脑袋,在见到这姑娘之前,真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大胆的姑娘。

    钱盛吓的脸都白了,书院的先生虽说没明确的品级,但一样是吃着朝廷俸禄的。哪里能有女子的事他当即就呵斥道“你这是欺君之罪”

    “谁谁欺君了”她说着,眼珠子一转,趁着人没防备,突然的一扭身就跑,钱盛赶紧就去追,林雨桐刚要喊钱盛,结果门口就哎呦了一声,是弘曕的声音,“哪来的冒失鬼”

    钱盛赶紧道“六爷,不能叫人跑了。”

    弘曕就把人给押来了,“怎么回事这是”

    林雨桐叫弘曕放手,然后看抱着胳膊吓成鹌鹑的姑娘,“你跟我进来吧。”

    弘曕就看着自家皇额娘叫了那个小子进去,因不知对方身份,他就问了钱盛一句“什么个情况”

    “一个姑娘家剃了头发来应聘做先生的。”

    弘曕“”最近什么人都想过来出头,朝中好些老孺也想过来,结果被自家皇阿玛给烤糊了。这些人闹腾还情有可原,可一个姑娘家,还真是稀罕了。

    这姑娘低着头,这会子倒是不好意思自己的半拉子秃瓢的脑袋了“我姓梅,家在安徽,我自己一个人从家里跑来的。”

    一个小姑娘数学学到这个程度,必然是家学渊源,要不然,上哪学去

    林雨桐想到一个人,“家在安徽,姓梅善数,你祖上可有一叫梅文鼎的”

    这姑娘眼睛一眼,“那是我家先祖。”

    怪不得呢梅文鼎是清初天文学家、数学家,为清代历算第一名家和开山之祖,在后世被世界科技史界誉为与英国牛顿和日本关孝和齐名的\"三大世界科学巨擘\"。

    而梅家代代出数学家,从梅文鼎的兄弟,到儿子,到孙子,个个都很有成就。

    就是现在朝中,好似还有梅家人为官的。林雨桐就看外面的弘曕,“左都御史是不是叫梅瑴成”

    弘曕紧走两步进去,看了那姑娘一眼“是是叫梅瑴成。他是梅文鼎的孙子。”

    这姑娘蔫头耷脑的,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梅瑴成是我祖父,其实我说去庄子上避暑,然后偷着跑来的。”说着,她就抬起头来,也知道害怕了,“告示上也没说不要女人。我学的可好了,祖父都说我的天赋是梅家这两代人里最好的”她委屈的眼泪都掉下来了,“我父亲叔伯叫祖父失望了,我的兄长弟弟们也叫祖父很失望。只我每次祖父看见我,都是不住的摇头,我知道,他就是可惜,可惜我是姑娘家。可是姑娘家怎么了”

    她在这里一行哭,一边诉说着委屈。那边林雨桐给了钱盛一个眼神,叫他着人去查查这姑娘。她以考校的名义把这姑娘暂时绊在这里。

    半日的工夫,消息就到手里了。这姑娘叫梅开云,确实是左都御史的孙女。最近她祖母正给她相看亲事。说的这家人也在安徽,跟梅家是同乡,姓王。宣化太守王者辅的孙子。

    林雨桐愣了一下,王者辅吗她还真知道这个人。之所以知道他,是因为王者辅有个孙女,是清朝著名的数学教王贞仪。她想到十多年会才会出生的王贞仪,再看看眼前这个跟王家议亲的梅开云,不由的笑了。饶是时代对女人再如何苛刻,她们之中,也总有佼佼者,能冲突樊笼,活成一颗星,发出属于她们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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