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天近傍晚，雪花纷飞，街上的行人一个个裹得粽子似的，却依旧冷得发抖。
双笙广场作为本市最大的消费娱乐中心，一直人流如织，这会儿临近春节，更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衬得隔壁刚落成不久的法式风情街十分冷清。
由于店铺还未全部招商，风情街两侧只是稀稀落落地开着几家小店，配上新下的大雪，竟有种悠然的闲适感。
僻静的街角，柔和的黄色灯光从咖啡馆的落地玻璃窗里透射出来，在室外的白雪上投射出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
“这么冷的天叫你出来，真不好意思。”黎铭明点了三杯热饮，随手把菜单还给服务生。
“没什么，我刚好也在这附近。”饶以扬说。
——刚好在这附近和一帮半年未见的老同学吃烧烤，吃到一半被老妈一个电话叫了过来。
饶以扬把目光从室外的雪景中收回来，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儿。
男孩儿很瘦，脸上带着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苍白，交谈时眉头会时不时皱起来。在咖啡馆精心设计的灯光中，饶以扬注意到，男孩儿俊秀飞扬的长眉下，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疤痕。
“你那个同学……”
“刘鑫。”饶以扬说，“他不愿意接受你这笔额外的赔偿，我劝了很多次，但他不肯接受……”
黎铭明一愣，没想到得到的会是这个回答。
“没关系。”他悻悻地说，“大概他还没有办法原谅我爸的罪行吧。”
饶以扬安慰道：“这么严重的事，刘鑫他总得有个心理适应期。”
黎铭明点了点头。
“其实无妨，”黎铭明说，“我接下来会将我爸的遗产全部捐出，设立一笔基金，专门用来帮助像刘鑫这样遭受刑事侵害而家庭贫困的人，名额我都给他准备好了，如果以后他有需要，可以随时申请资助。”
“全部？”饶以扬很赞同甚至是很钦佩这样的做法，但眼前这个替父赎罪的少年看着最多也不过十八九岁，如果将遗产全部捐出，那短期之内，他不会过得很拮据吗？
“全部。”黎铭明笃定地说。
“你就不给自己留点儿退路吗？”饶以扬问他，心想这家伙不给自己规划未来，不会是有寻短见的打算吧？
“不用了。”黎铭明眉目倏地舒展，仿佛卸下了什么负担，“恐怕只有捐出这笔钱，余生我才会觉得踏实。”
“我送你的那只猫怎么样了？”饶以扬问。
“小花她很好，你想见她吗？”
饶以扬点点头，将自己的手机解锁，从相册里调出一张照片。
这照片是几个月前在双笙大厦的楼下拍的。照片上的主角有两个，一个是眼前的男孩，穿着浅蓝色的衬衫，在一堆俊男靓女的人群背景里也十分出挑；另一个是女孩，穿着很朴素的运动套装，人也清淡素雅，正蹲在地上，隔着人群与男孩回望。
这是表弟王一帆一个小时前在饭桌上发给饶以扬的，不为其他，只因为照片上的女主角和他们当时两个月前死去的同班同学张梓暮一模一样，连衣服都是同款的。
饶以扬不相信这样的巧合，但觉得最大的可能也不过是孪生姐妹的关系，人死怎么可能复生呢？犹豫再三后，他把手机收了起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你是不是还约了其他人？”饶以扬看着多出来的一杯热饮，“既然已经没什么事了，我就回去了。”
“等一下吧，你还没有见到小花呢！”
“改天吧。”
玻璃门一开一合，饶以扬的身影消失了。
黎铭明叹了一口气，转头望着窗外。
复古的法式建筑沿着风情街延展开来。张梓暮裹着厚重的羽绒服、撑着伞出现在街道入口，朝街道尽头的咖啡馆走去。
“没想到才过了半年。”张梓暮将伞向上侧了侧，在漫天飞雪中看着远处高耸的写字楼。在一片绚烂的霓虹灯中，华彩影城四个大字闪着红通通的光，高高地悬在写字楼顶端。
那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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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的六月八号，双笙大厦五楼，华彩影城
“看手机不看路啊！”一道火爆的男声响起，引得周围人纷纷驻足。
张梓暮揉着撞得酸痛的鼻子，瓮声道歉：“不好意思。”
被撞的大叔看起来很生气：“我说你们年轻人都怎么回事儿？一天天跟丢了魂似的，就知道刷手机刷刷刷，这幸亏撞上的是我，这要是电线杆子、窨井盖怎么办？这还好是电影院，要是马路上……”
张梓暮看着洒了一地的爆米花，自觉理亏，低头默默听着。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叔也随之喋喋得更加起劲，大有没完没了的意思。
张梓暮忽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该讲的道理早已讲完，后边颠来倒去的几句纯属在喊口号泄愤。
“真不好意思……”她又说。
“我没拿你的错！”大叔声音陡然提高，“我要说的也不是道不道歉的事儿，我是看不惯你们天天对着电子产品……”
“这就不是我的问题了。”张梓暮心想，随即抓住大叔喘气儿的空当，强行截断他东拉西扯的话头：“叔叔，这件事我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因为走路看手机会带来诸如掉坑、撞墙等一系列安全隐患，尤其是在不熟悉的公共场合……”
张梓暮口齿清晰，不疾不徐地把大叔刚刚那番“大道理”复述了一遍，还顺带修修补补，使之条理更加清楚。
大叔愣住了，瞪眼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这些我都记下了，感谢您的提醒。”张梓暮对大叔微微一点头，扬长走向一旁等待的小姐妹。
大叔被她一通话整得有点懵，愣了一下后又准备追上来，被人一把拦住了。
“先生您好，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您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找我解决。”小员工看起来没多大，被刚刚那幕叛逆少女vs操心大叔的场面整得忍俊不禁，白净的脸因为憋笑都快扭曲了。
“我就知道你会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结束这场闹剧的。”王鲸落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端着汽水，捋了一把自己的齐耳短发，“看来我不让童桐她们去解救你是对的。”
“见‘社死’不救，你们好狠心啊。”张梓暮拍了一下王鲸落的爪子，蔫蔫坐到一边。
“你可真是太有耐心了。”王鲸落说，“我要是去救你，恐怕得跟人打起来。”
“确实是我先撞的人家。”张梓暮接过童桐递过来的汽水，“不过他的反应实在是……”张梓暮换了一副牙疼的表情：“刚刚挺煎熬的。”
“别煎熬了，高考结束就得给自己好好放个假，从身到心。”王鲸落用胳膊肘戳了她一下，“而且你都拿到竞赛降分了，不像我们，还得为今年出其不意的圆锥曲线发愁担忧。”
“你是没见我为竞赛题发愁。”张梓暮说，“这道题确实新奇，我也没做出来。不过高考主要看排名，大家都做不好，影响也不大。”
“有道理。”王鲸落豪气冲天一挥手，“本大仙最少也能考上本地的桐大。”
“啪”张梓暮对着王鲸落挥出的手击了个掌，扬着嘴角把头偏向一边。
“时间到了。”一直在一旁看她俩胡闹的童桐开了口，“我们走吧，可以检票了。”
垂头丧气的王鲸落忽然亢奋：“我们一定要开开心心地看。”说完便风风火火地冲向检票口。
张梓暮晃晃悠悠跟在最后，抬头看了一眼悬挂的巨幅电影海报，心想：这片子，恐怕我们得哭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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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果然是哭着出来的。
“这影片，太感人了。”王鲸落使劲吸着鼻子，接过张梓暮递过来的纸巾，抽了几张，又顺手递给其余几人。
张梓暮偷抹了一下眼角未干的泪痕，表情绷得很紧。这部影片确实催泪，尽管她事先给自己打了心理预防针，还是被导演牵着鼻子走，哭得稀里哗啦。
这倒不是因为年轻女孩多愁善感，除了她们，其余观众也有不少红了眼圈。
一旁的售票区，小员工默默看着唏嘘不已的众人，又望向巨大的电影宣传海报，长眉高高扬起，露出眉下浅浅的疤痕，眼里满是欣赏与自豪。
“看来老陈还是宝刀未老啊。”
就像每次被长辈灌鸡汤时左耳进右耳出一样，张梓暮这帮丫头的感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她们晃晃悠悠来到准备告别的街口时，已是满嘴的“爸爸儿子明天见”。
“明天见！”张梓暮跟大家挥手告别，随即穿过一条步行街前往最近的地铁站。
跟统一规划的商业街不同，这条步行街上满是个体经营的小摊，源源不断的叫卖声和嬉闹声交织在一起，热热闹闹。
然而，再热闹的烟火气也没阻挡住张梓暮忽然加快的脚步，人群中只见她穿着考场上那身板正的服装，背着双肩包，仿佛刚从辅导班下课、赶着回家写作业一样行色匆匆。
不过现在她考完一身轻，也没有学无止境的思想觉悟，她这么做只是因为刚刚的惊鸿一瞥——饶以扬。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紧赶慢赶，张梓暮在最近一班列车关门的前一刻上了车厢。
晚班地铁十分拥挤，张梓暮几乎一动也动不了，只能伸着脖子往隔壁车厢张望。不出意料地，什么都没看到。
她自嘲地笑笑，拿出手机，想给饶以扬发一条消息。
带着薄茧的指尖划开屏幕，她刚打开□□界面，手机就忽然黑屏，开始了关机前的三十秒倒数。
张梓暮：……刚刚还有8的电量！
她憋了那么久，考都考完了，老天还不让她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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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热门站点一过，车厢里空了许多，张梓暮找了个座位坐下。
下车乘客的身影不断在车窗上闪现，像一帧帧定格动画。忽然，其中一个身影停在了正对她的车窗前。
少年穿着白t恤，一侧肩膀上随意搭着双肩包，像一棵慵懒的白杨，站在那儿静静看着她。
张梓暮半垂的眼睛忽然睁大，她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饶以扬见她终于看过来，对她揶揄地挑挑眉，好像嫌她反应迟钝似的，随后指了指扶梯。
张梓暮微微一笑，向对方比了个ok的手势。随后饶以扬便攀上扶梯，离开了。
少年人的悸动，往往来得悄悄又无形。
张梓暮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饶以扬放到心里的，但她很清楚自己为何会喜欢上这样一个男孩。
“是时候抽个时间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了。”张梓暮这么想着，出了地铁站。
临近深夜，街道上行人依旧很多。
夏季夜晚的凉风清清爽爽地拂过张梓暮的脸颊，撩起了她的齐肩短发，她看了一眼站台上的时间，随即不紧不慢地往家赶。
一公里以外的半岛水岸小区，星星点点的灯光嵌在高耸的住宅楼身，各种形状的身影在窗口时隐时现。
张梓暮进入小区，轻车熟路地绕过繁茂的绿化植被往家走。临到自家所在的楼下时，她感觉头顶有东西靠近。
难道有东西掉下来了？
她下意识地想往旁边移动，可是那东西坠落的速度却远高于她的反应速度。
张梓暮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