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徘徊的脚步踩在谁的心跳上
来人声音里略带着跑步过后的微喘，她没来得及回头就让人给揪住手腕，后背直接撞上一堵温热。
下意识要尖叫，对方粗声粗气的声音立刻在顶头响起，“妳跑来这做什么？”
熟悉的清冷嗓音唤回裴浅海的意识，她仓皇抬头，身体本能地喊他的名字，“江北驰？”
有三年多的时间里，她没再喊过这名字，喊出口的瞬间，像是有道电流划破心脏，打通了什么，让她心脏一瞬间都揪紧起来。
江北驰自然是听到她那声无助的呼唤，挺拔眉梢微拧，声音不见一丝柔意，“来这做什么？”
裴浅海脸色惨白，盯着他又黑又深的眼，呐呐吐实，“迷路了，我要去精神科办公室。”
见她瘦得不带一丝血气的小脸带着戒慎恐惧的模样，江北驰眉头皱得更紧，退了一步道：“妳搭错电梯了，精神科办公室电梯在a区。”
记忆一瞬间回笼，沈瑶早上交代过的。
裴浅海皱起眉，懊恼扎堆在后怕里，他已经放开她手腕，迈开步伐往前走。
只是几步后又往回看一眼，让她跟上的意思很明显。
裴浅海加快脚步跟上去，却迟迟没超越他半步。
明亮的灯光将他的五官勾勒的棱角分明，刀削一般的侧脸线条早已经没了学生气息，取而代之的是硬挺的男人味。
她低下脑袋，盯着他黑色的皮鞋，心情没来由复杂。
江北驰将人直接带到了a区地下室的行政办公室，杨朝已经等在那。
“杨医师。”
江北驰朝对方打声招呼，便头也不回朝食堂走。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开，像只是途经顺道，丝毫没给人联想到是他带着她走来这一遭。
除夕当天的医院食堂还是有开设的，毕竟医护值班不分朝夕也不管节庆。
裴浅海站在那看他修长的背影走进里头，一时间有些恍神。
直到杨朝把礼品盒拿起在她面前晃了晃。
“中午吃了吗？陪我去吃一点东西？”
杨朝还有教学职位在身，改作业改到刚才才想起要吃饭，刚好沈瑶的小表妹过来，看她瘦巴巴的身材，想起沈瑶电话里交代的事，干脆拉着她又去吃一顿。
医院的食堂空间相当宽敞，虽然位置落在地下室，但是装修风格也费了一番工夫。
一长排木质调桌椅走哈利波特奇幻风，确实很有调解身心的作用。
杨朝是本地人，精神科也不跟其他科室一样有需要加班的必要，神情姿态远比其他医护都要轻松。
杨朝给自己买了碗粥，替裴浅海点了杯咖啡跟小蛋糕，拉开椅子在她的对面坐下。
他一面吃饭一面跟她聊琐事，大多是沈瑶的事。
裴浅海沉默的听着，眼尾余光瞟着身旁间隔两个位置的男人。
他正沉默的低头吃饭，速度挺快，每一口份量都不小，似乎是在赶时间。
吃到一半旁边有人过来，喊他一声，“学长，过年了还不回家啊？”
江北驰抬头看向来人，轻扯下嘴角，“值班，不回去。”
那人倚靠在桌边，姿态随意，“大过年的周医师也真够绝啊，你家不是在北泽市吗？一个礼拜一百个小时起跳，什么疑难杂症都指派给你，他这个总医师还能回家过节是不是过太爽。”
“没事，总得都经历过，不然怎么带下面的人。”
江北驰已经吃完迟来的午餐，把餐盘往旁一推，端起一旁的咖啡轻抿一口，姿态慵懒靠在椅背上跟人说话。
多情的媚眼微微勾起，一点笑意挂在上头。
他的嗓音清浅，说话富有磁性，带着一股沉静闲适、不怒自威的淡定气质。
这时裴浅海已经听得有些出神，面前的杨朝还在说话，她勉强提起兴趣，跟上了几句。
杨朝知道沈瑶表妹的个性有些闷，他也不在意，精神科医生跟人说话本来耐心就比寻常人多上几分，更何况是面对知根知底的未来家人。
裴浅海心不在焉的敷衍两句，杨朝已经起身把餐盒丢了，提起桌上的礼品准备要走。
她见状赶紧起身跟上。
没再敢回头看一眼。
……
除夕夜。
来到西京市三年多来，每年除夕去小姑姑家拜年送礼已经成了惯例。
但在这之前并不是这样的。
她其实不太喜欢跟人互动来往。
尤其是亲戚。
但是小姑姑是家族里除了爷爷之外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对这个地方，她有复杂的感情，即便不愿回来，也还是得来。
今年过年是裴浅海成年后第三次来到沈瑶家。
小姑丈已经在两年前因为中风而半身动弹不得，甚至连话都说得不利索，虽然这么想不太好，但她确实觉得松了口气。
因为小姑丈一大群亲戚都会聚集在小姑姑家吃饭，她照惯例跟杨朝拜完年，打算塞给小姑姑一个大红包就走。
但是小姑姑裴慧瑛却不让，一见到她又瘦了，还是忍不住又叨念几句。
“妳一个人肯定又没好好吃饭，这里是姑姑做的饺子跟鸡汤，带回去，晚上饿了热一下就可以吃。”
裴浅海不敢推托，乖乖的接下一大袋食物。
车摇马急的人间，能接受的善意太少，所以每一分她都感激。
杨朝因为还要赶回自己位在郊区的老家，早早便在饭点前将裴浅海送回平安新城。
冬日的阳光走得快，一转眼天色已经是昏暗一片。
平安新城虽然医护住得多，但在新年期间也只剩一半的住户留守，连裴浅海对门的护理师也早早就放假回家。
少了人烟，楼道也显得清冷。
这样的日子她已经习惯了，过年也就是寻常日子，回到家就先洗了热水澡，再去厨房热了点小姑姑给的鸡汤，下了一把面条就算是团圆饭。
晚饭吃完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洗完碗筷回到房里拿起刚充完电的手机，发现赵喜喜给她发了好几个链结，后头还附上一个贼兮兮的表情包。
认识赵喜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很清楚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坐回沙发上，裴浅海打开其中一个链结，不是她以为的二次元条漫，嗯嗯啊啊的□□声回荡在空气里，伴随着日文的台词，只让人觉得心浮气躁。
裴浅海关上档案，去浴室洗了把脸，重新整理好心情才打开爱奇艺，打算这一晚就用动画片陪着一起画稿过年。
一路工作到晚上十一点多，动画里小罗莉萌软嗓音还在屋内飘扬，她起身动动手腕关节想休息一下，这时门板上突然传来两下轻敲，两下后，又是两下。
这种时候有谁会敲门？
这份认知让裴浅海拧起眉头，走到门前把耳朵贴在门版上，轻声问：“谁？李先生吗？”
平安新城的门都没安上猫眼，她也不敢贸然打开门，听外头有脚步声来回走动时，她感觉隐隐有些不安。
这层楼就只有她一个，还有谁会来按门铃？
脑子闪过各种不靠谱的猜测跟可能，但这种时候开门绝对不是聪明之举。
她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直到脚步声走远，又在心里默默数三十秒，才缓缓开门。
门口当然没有人，取而代之的，是一袋垃圾，袋子口有两条绳子，不像一般人打成死结了事，而是结成特别的小结，细细密密的像是麻花辫，但又不是。
她看不懂打结的人到底施展了什么手法，却觉得这一袋装了纸片的垃圾看起来像一盏小灯泡，照亮她无光的除夕夜。
她愣愣看了好一阵子，不知道这是什么操作。
楼下垃圾桶在过年期间也不上锁的，做什么把垃圾丢在这？
连多走两步也不愿意？
现代人有懒惰到这种程度？
正当她还在发愣的当下，外头突然传来澎的一声。
响亮的鞭炮声开始批哩啪拉透过窗子渗透进只开了一盏灯的屋子里。
裴浅海关上门，回过神才发现，已经是新年了啊。
凌晨十二点整的烟火在此刻绽放，手机开始有连绵不断的提醒声音。
喜相逢：【浅海宝贝，新年快乐！！！】
沈瑶：【浅浅，新年快乐！】
小姑姑：【浅海，小姑姑祝福妳新的一年，快快乐乐，身体健康。】
杨朝：【浅海，新年快乐。】
小凤：【夜画大大，新年快乐啊，新的一年也请多多更新，多多指教喔。】
她低着头一一滑过，想大概就见底了，没想到躺在讯息最尾端的，会是一个意外的人。
江北驰：【新年快乐。】
平日里她往来的人不多，这五个人已经是最大极限。
再多的，都是意外。
江北驰的祝福就属于这一项。
但她不敢多想，群发这功能已经很常见，从这简单的四个字来看，群发的可能性百分百。
北泽医大的男神，这一晚要回覆的讯息，恐怕远比她以为的要多更多。
裴浅海不敢多想，放下手机，把心思收整，放回了工作上。
接下来一连四天，都有人在她家门口放垃圾。
只是袋子里装的大多是纸片，不见一丝厨余或是有异味的餐盒。
大年初五老李恢复上班，裴浅海打算去跟老李反映这件事，谁知道一下楼就碰到警察过来做笔录。
她偷偷站在一旁听了好几分钟，才把事情组织起来。
原来平安新城在过年期间好几户被闯了空门，损失的钱财不多，但是对单身又要值班的女医护来说，简直是梦靥。
警察做完笔录，转身对被闯空门的女护士叮嘱，“以后出远门不在家记得让邻居在妳家放包垃圾，如果可以，记得天天更换，就可以大幅减少被歹徒标记的机会。”
裴浅海听罢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同时碰上坏人跟好人了。
年后裴浅海的工作恢复了正常日程，赵喜喜发了个大case给她，在元宵节那天替儿科部门红鼻子医生的演出做专题报导。
这工作是赵喜喜上半年最大的kpi，内容牵扯到拍摄跟剪辑。
裴浅海是一人工作室，在这种时候自然是自己背起单反，跟儿科病房约了时间过去拍摄。
上头相当看重这一次的企划，指派了不少员工跟实习医生去助阵。
裴浅海站在角落与几个医生擦肩而过，后知后觉才想起，似乎已经好几天没看到江北驰。
儿科病房就坐落在崭新的院区里，穿着病号服的小孩笑声此起彼落。
他们或是站或是坐，身上不约而同都是吊着点滴或是戴着小帽子遮掩小脑袋上的掉发。
小孩的天真很能引起人共情，裴浅海握着单反，录下了红鼻子医生跟小孩玩的互动画面，再将镜头慢慢跟着人群转，想从各个角度多拍一点素材回去好进行剪辑。
她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是拍片有自己的习惯，喜欢专注在人的肢体语言表情上。
只要放入真情实意，单是一个不起眼的动作，也能感动人。
拍完了医生跟孩子们的特写镜头，拍摄的重点便转移到家长们的面孔上。
大厅里聚集了上百人，裴浅海慢慢绕着外围走，没发现后头有人靠近，一不小心就踩在了别人脚上。
她赶紧转身道歉，却没想到一脚踩上的人竟是宋迎曦。
“宋医师？”
“浅海妹子，好久不见啊。”
宋迎曦是自来熟，即便她始终没通过他的好友申请，单凭两次见面就能套近乎省去了姓氏，直接称兄道弟。
裴浅海赶紧抬脚，低头看他脚上那双黑皮鞋，松了口气。
“抱歉，没注意到你。”
宋迎曦一贯的温和笑脸，“没事，好险妳不是踩我学长脚上，不然他肯定要翻脸。”
那个肯定要翻脸的人就站在宋迎曦身后两三步处，跟个扎马尾的年轻女孩交谈，听到面前的交谈声也看过来。
裴浅海不敢迎视，低下头假装摆弄相机镜头，身后的赵喜喜一看到人便跳过来搭在她的肩膀上跟宋迎曦打招呼，没想到动作太大，直接把她手上刚换下的镜头撞飞出去。
一瞬间裴浅海想也没多想便伸手要去抓，与此同时，一只手也伸过来。
两人目标一致，谁也没多想，一起握住了要价不菲的单反镜头。
她是没预料，他是想不到，只体温透过温和干燥的掌心传递而来。
镜头很好的保住了，裴浅海握着东西检查，江北驰已经收回手，表情略带复杂看着她。
这表情她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
就算他俩不曾认识她也能解读。
大概是说她体弱，这样就能让人撞飞。
江北驰很快收回目光，走回女孩身边，“妳继续。”
宋迎曦啧啧称奇，“学长，你有第三只眼啊，这样都能看见？”
江北驰点了下他鼻梁上的眼镜，嫌弃的意思很明显。
赵喜喜站在裴浅海旁边也吓得不轻，忙抓着她手道歉，“浅海，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裴浅海把镜头重新装上，往另一个方向走，“我再补录一些画面就收工。”
赵喜喜不敢打扰，“那我先去找宋迎曦了，妳忙完过来。”
“嗯。”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补拍的画面，单纯是她想一个人冷静一下。
站在大厅的角落至高处，裴浅海确实补拍了几秒钟的远景，相机的电量也刚好到了临界点。
重新换上电池，抬眼朝某处看去，江北驰还站在那，目光看的方向不明。
脑子里倏然来了一种心思，裴浅海把焦距对在他的手上，拍下他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指。
这种偷偷摸摸的举动很让人心虚。
好在裴浅海表现在外的人设都偏向冷静稳重，说话语调一贯温柔冷淡，给人一种温吞慢热的感觉。
在这层保护色下，她顺利拍到好几张照片，且是连拍。
工作到这算是暂时告了段落，赵喜喜凑过来，裴浅海快速把相机关了机，收进包里。
但人赵喜喜也不是要来问工作，只勾着她的手臂，指着宋迎曦，满脸坨红。
“那个，宋迎曦说晚上一起吃火锅，妳一起来吧，不然我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