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大福的意识在少女吐血昏迷之后并未消失或是回到现实，而是从少女的双眼转移到了旁边木曦树的树干之中，万千枝条都成为了她“看见”这个世界的媒介。
所以，作为旁观者的她清楚地看到在少年抱起昏迷少女之时，一颗木珠从少年托着少女膝弯的右手袖中滚出来，顺着少女身上的法袍滑落到少女光裸的脚上。
珠子一贴上她的肌肤就仿佛被固定住了，极其微弱的红光闪过，那颗珠子和少女就一同不见了踪影。
当原本套在少女身上的法袍松松落入少年空空的臂弯中时，模样大变的珠子又瞬间出现在少女倚靠着的少年胸前，借着法袍落下的势头，悄无声息地沿着少年的小臂滚进它的掌心。
当看到那颗大变样的木珠重新出现在少年胸前时，大福感觉自己的“眼睛”如有实感般被那珠身上断续的暗红色刺痛。
接下来，珠子滚入少年掌心、皓苍仙君的分神现身并带着少年离开
这个世界的时间嘀嗒嘀嗒地向前进行着。
而大福却被定在了木珠出现的那一刻，她眼里唯一所见的，是以那颗珠子为中心，倏然张开的一副，由无数流光勾勒出的巨型灵纹。
她从未见过这灵纹，但她本能地就知道它的含义，神降。
以某种超凡的力量将神的本息镌刻在特殊的载体之上，以愿力请神降世的法门。
这神之本息跟一般神魔界赐予有神魂烙印的神仆或魔仆的神息完全不同，是含有神格精华的本体的一部分，下界之人召唤来的不再是神魔的虚影，而是货真价实的分神。
眼前这副灵纹让她更加心惊的地方在于，它是后天被二次改造过的。
在原本的灵纹下层，隐秘地又增加了一部分暗纹。
神降的信物载体很特殊，既能承受神息和神降灵纹的威能，又要不被下界天规则排斥，通常都取自天生天养的有灵神物，能获得这种机缘的那都不一般。
而镌刻灵纹一般都是在私密的域中进行，不会不防外界打扰。特别是这种直接召唤分神的，更是必得在本体识海中进行，是在上界创造出来后下放的，下界之人要想对它进行改造，简直是前所未闻。
但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她不信，心下更沉了几分。
那层暗纹非常不明显，也就是此时这个世界的一切并非实时实地发生的，就像有人特地拿出了自己的记忆供她随意翻阅，所以才能这么轻易地窥得各种细枝末节，让它无所遁形。
跟巨大的灵纹比起来，它的体量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它的作用却让大福感觉窒息，因为，那是禁锢。
不是那种主动将自己封印起来，不让气息外泄，可以自行解除的自主封存式禁锢，而是从神力调用到规则牵引，封绝了禁中之人任何使力、借力脱出的可能性。
若召唤来的分神再虚弱些，甚至可能连保持清醒都困难，就如同瓮中捉鳖那种充满恶意的囚禁。
这绝不可能是信物的主人所为，这禁锢之力的恶意让她极度不安，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没有后手是不可能的。
除了清晰的禁锢之力外，还有部分奇异的纹路她感知不出是什么，但必然更惊悚。
在重重流光玄妙的氤氲闪耀之下，大福的脸色越来越白，她已经分不清时间的流速，只看到暗纹中她感知不出的那一部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鲜红，妖异得像是饱食鲜血的恶鬼伸出了邪恶的触角，向四下蔓延。
在所有暗纹都被一层流动粘稠的猩红蜿蜒覆盖之后，猛然绽放出幽暗的光芒，凭空生出一只数丈高，头顶上生着一对ζ形犄角的蛇头模样的东西。
通过它透明的表皮可以清楚地看见其内里满是鲜血一样的液态物，夹杂着若隐若现的点点金芒，按照某种规律的轨迹在缓缓流淌，间或冒出些状似气泡的凸起，将蛇头的表面顶得凹凸不平，看起来极为狰狞。
随着那蛇头里乍现的金色光点越来越多，整只蛇头表层上的凸起也起伏得越来越频繁。
金色光点像极了来自于三界中的念力，且不是普通的念力，是通过正道法门加持过的。从它们同时出现的数量多了，便隐隐有玄奥的梵意浮现这点上可见一斑。
而那些不安分的凸起则是在不断的起伏间，由或圆或扁的单一轮廓逐渐发生着未知的改变，散发着不详的邪恶气息。
这正邪交织的气息急剧攀升，带来一种诡异的紧迫感，将大福的心越提越高。
此时的蛇首缓缓后仰，高高地扬起蛇吻，然后，以迅雷之势低头冲下，用尖锐的犄角向前面巨大的灵纹正中心狠狠插去。
灵纹受到重击的那瞬间，整个天地似乎都嗡地震动了一下，所有的流光和蛇首中的液态物都凝固住了。
蛇首的犄角正正抵在灵纹正中心的一枚形似流云的飘逸符文上，不得寸进，整个静止的天地里唯有那枚符文像是呼吸般有规律地一明一暗，似是云淡风轻地就压制住了蛇首的颤动。
看到这电光火石间的一幕，大福忘了此时的自己不过是附在树身上的意识，紧张得不由自主做出屏住呼吸的动作。此时，随着那明灭的律动，在她的识海里，一个图纹也正在缓缓显形。
毫不知情的大福还全身心投入在吃瓜大业中，她甚至有点想替那云符那灵纹做出潇洒地一甩衣袖，一手食指向内一弯，抬起下巴侧脸斜觑着对方，不屑地来句：“你过来呀~”
然而，大福的幻想不过一息之间就破灭了。
实际上，那蛇首还处在僵直中没错，但它里面的金色光点动了，仿佛并不受那符文淡然的钳制。它们被驱使着越来越多地向ζ形的犄角中飞速聚集，直冲向两角的最高处，在两角相对最接近的那两点上不断重叠、挤压。
那两处的金光从微弱到耀目，越来越盛，眨眼间就堆叠到骇人的程度，大福的意识此时已经感觉刺痛到不敢”睁眼”。
但她还能听得到声音，一声幽幽的吐息，夹杂着千千万万种复杂的情绪，来自千千万万个生灵的念力，欢喜哀伤嫉妒崇拜渴望厌恶焦躁敬畏困惑欣慰迷茫疯狂
大福只觉得整个意识都胀痛到不行，不由睁开了条“眼缝”，想要偷瞧下是什么光景，却差点被这一眼骇得魂飞魄散。
蛇首犄角尖端处由金光凝出了一把细细的尖锥，别看它细得仿佛随时都会断掉，但它周身氤氲波动的梵意如水波般徐徐流淌，既有明净生烟的宁静平和，又有呼啸千尺落九天的磅礴庄严，让人不由自主地萌生出敬畏之心。
这股柔和又强大的力量直直刺入了流云符，这一回它没有被抵抗在外，尖端没入符文中，却没有在单薄的符文后出现，源源不断的金光消失在嵌合处。
这突袭让符文的镇压之力明显松动了一瞬，那蛇首抓住这机会，表皮内的凸起全部暴起，被金光裹挟着冲刺出来。
仔细一看，那些东西的模样都已大变，成了蛇首的缩小版，差别只在于没有眼睛和犄角，在扁头的正中间多了一道延伸至吻尖的金色竖纹，一只只相继裂开显露出里面幽黑一片的竖瞳。
这些小型蛇头上多多少少都还挂着从蛇首内带出来的红色液体，浴血般诡异的蛇头怪眼铺天盖地地喷涌而出，看得大福心下一哆嗦，感觉头皮直发麻，她在心里暗暗握拳下了决定，以后最讨厌的生灵种类非蛇类莫属。
那些竖瞳睁开后的小蛇头们一部分直奔被金锥戳中的流云符而来，在它们的遮掩下，另一部分却是以蛇首为中心，悄悄游动着排列成一副逐渐完整的图形。
它们身上的粘液还在下滑，尤其是那千疮百孔的蛇首，已经浑然如同一颗血头，看起来就像是在用血墨绘制一张渗血的巨脸。
庞大的蛇首后方，一小片不起眼的阴影正在聚集，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不过是一小撮看不出形容的淡薄影子，其散发出的气息比现下所有的大小蛇头加起来都骇人得多。大福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这种危机感不止大福有。
流云符在被金锥刺入时没有变化，在妖邪的小蛇头们喷涌而出时也没有变化，只是呼吸明灭的节奏加快了一些些。
如同一个吃瓜群众翘着二郎腿观看戏法表演的闲适，对犄角和金锥的好奇、对蛇头“喷泉”的惊叹、对嘀嗒着粘液睁开怪眼的丑蛇们的嫌弃
暗中观察的真吃瓜群众大福还没来得及纳闷，为什么自己会感同身受般认为那流云符竟然会有情绪，就见那流云符在阴影的出现的同时，变了，或者说，消失了。
大福无法形容那突如其来的感觉，不是很准确地说，像是飘然欲仙。
幻化为虚无，消散得一干二净，却又无处不在。
那枚小小的流云符消失了，仿佛一团轻烟，被看不见的风吹了一口，就无声地逸散开去。
自蛇首攻击流云符起就处于完全静止状态的巨大灵纹此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旋转起来，快到连残影都看不清，乍看之下，像是仍然静止一般。但是，那惊涛骇浪般奔涌而出的混沌源气大福绝不会认错。
放大招！
大福意识里的小人忍不住激动地搓手手。
满心激动在看到接下来的一幕后，呆若木鸡
她看见了什么？！
谁能告诉她，与蛇首一样庞大，一个屁墩坐它脑门上，抓着它的犄角英勇殴打它的那个家伙造型为何如此熟悉的辣眼？三头身！肚兜！光腚！羊角辫！
更可怕的是，那些小蛇头们面前，一只一个，完美配对的，还有无数个白白嫩嫩的小小胖！
没有任何技巧地硬是凭借自己的一身混沌源气牌厚皮囊扛住滋滋冒黑气咬来的尖牙，凶残又滑稽地将脑袋上的羊角辫往蛇头上的竖瞳里戳！那些光头上的羊角辫们甚至特地凹成了跟蛇首犄角一样的ζ形，那画面实在是“美”不堪言
大福想要仰天长笑，好好记录下来，然后回去嘲笑小胖子一整年的小激动突然就噎住了。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这可怕的审美，这贫瘠到完全模仿对手招式造型的互殴方式，还有之前接收到的土包子看戏的情绪
大福极其艰难地止住心中淌成河的热泪，强迫自己面对现实。
这特么就是上辈子刚下界的她自己啊！要是被小胖子知道那本就让他无比扎心的辣眼造型还被她整出这样的升级版，怕是要跟她翻脸、绝交、仇深似海、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