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此时的大福却并不好受,她发现她不能控制这具身体了。
她身上附着的那层隔膜已经完全消散,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少年法衣的沁凉、皮肤的火热、心跳的撞如擂鼓。她体内的禁制也消失了,她感受到了混沌源气,仿若与生俱来般隐秘地充斥在四肢百骸之中。
可她丹田处新长出来的白团子、身体里的灵力都没了。
周遭的灵气从浓度到质地都比以前不知道高了多少倍,她恍惚间有点醉。
不仅如此,一恍过后,感觉更加清晰起来,她这才发现,这具身体的状态非常不好,极度虚弱。
而原本满脑袋的问号和忐忑,诸如这人是谁?跟周孚有什么关系?这又是哪里?她为什么化形了?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等等等等,在她殷切地想要开口询问这少年时,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也不能动作。
就像一个旁观者,站在一扇窗前,只能透过这双眼睛看见这个世界,却无法越过这扇窗,以自己的意志与这个世界产生实质的交流与联系。
就在两人各自或惊或惧之时,一声恢弘的沉沉钟声带着威压响彻天际,连续敲响了九声才停止。
这钟声将少年的意识从那玄妙的状态里拉了回来,脸上的热度尚未消褪,表情却已然冷肃了起来。
九声镇灵钟,代表着宗门内有大事发生了,所有弟子都要前往宗主峰集合待命。
顾不得害臊了,少年立刻从储物戒里随手取出一件法袍将少女一裹,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拿起腰间正在发光的传音玉符听完师尊的嘱咐,拧眉看了眼宗主峰的方向,再次试图运劲破阵,发现那层禁锢竟不知何时消失了。
少年大喜,心里一边思忖着师尊那句“戮仙之劫已至,速来宗主峰勤政殿。”一边试着向前迈步,却发现法衣的下摆被扯住了。
他这才想起还有个被他扔到地上的大活人
垂眼看去,一只瓷白的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袍摆,目光顺着那手往上,他呼吸又是一窒。
第一时间吸引他注意的还是那双眸子,但里面已经不是让他几乎沉溺其中的异象,而是懵懂小兽般紧张、害怕、无措、好奇、甚至带着点依恋的眼神,水雾朦朦。
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是蹲下身,侧开头,黑着脸把她因为抬手而乍泄的春光狠狠遮了个严严实实。然后转回头,平视她的眼睛,沉沉开口道:“你是谁?为什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御清仙宗的禁地内?”
少女明显一愣,露出几分思忖的模样,然后表情逐渐变化,眼泪如串线珠子一样汹涌而出,触地即碎。
那瞬间,也像是重重一拳砸在少年的心里,让他刚预备硬起的心肠恍了一下,要软不软的。
他在心里狠狠叹了口气,表面还是不动声色。
那张小脸上的表情满是委屈愤懑,想要说些什么,一张嘴,却是一口鲜血喷溅在了少年的胸前和颊畔,软软地倒了下去。
那刺眼的红仿佛直溅入了少年的眼底,气息随着激荡的心情起伏不定,他扶着少女身体的手微微颤抖着,却还能保持冷静,抬起另一只手,先将自己身上脸上溅得触目惊心的血迹收拢进玉钹瓶里方便后续验查,然后一指搭上少女的脉,输入一缕仙力查探。
这一查,不由大惊失色,少女的身体像是受过重创,外表不见伤痕,内里却如破碎的瓷器般多处经脉断裂,没有修为,体内却有种特殊的气息,令他心悸。
这下,少年是真的心神大乱了,当下横抱起昏迷的少女腾空而起,就要送她去擎药峰找医仙看诊。
谁知,怀中倏地一轻,人没了!只剩那件法袍空空荡荡地挂在他臂弯中,把少年给惊得瞪大了眼睛。
这大变活人是怎么回事?
这少女身上没有修为,没有仙力,刚才更是没有发现半点仙力的波动,不像是做了法,人怎么就这么不见了?
她还身负重伤呢!
就在少年放下手臂,焦急地放出神识寻找少女的踪迹时,从他抓着的法衣中骨碌碌滚出了一颗木珠,顺着他的手臂一路滚到了他的掌心里。
他一怔,这不是他捡来后随手放进袖里乾坤的那颗吗?怎么会自己跑出来了?
拿到眼前再一细瞧,他的脸色又变了。
原来的那颗棕色木珠看似平平无奇,其上一没有宝光,不像是生了仙灵的宝物,二则光泽暗淡,木纹杂乱,看不出源自哪个木种,但这品相放在普通仙木中都嫌磕碜,若不是他神府里对异宝向来感知敏锐的伴生魂器有过一点异动,他还注意不到它。
当时他立即动用血脉之力开启了他的杀手锏之一,可以勘破幻象,解析事物本源、本相的重瞳秘术。
这才看到珠子上面细褐色的纹路并非简单的材质纹理,那些看起来随机的杂乱线条在整颗珠子的表面形成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奥义灵纹。
他花费了老鼻子劲才窥得其全貌的冰山一角,是他在宗门密阁里都从未见过的陌生形态,不知其义,但它隐隐透出的一丝丝灵觉都强大得让人心悸。
他立时心潮澎湃了,将瞳术集中在这灵纹上,小心翼翼地想要窥解更多,却在一刹那间发觉有强光一闪而过,眼前顿时模糊一片。
糟糕,被反噬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收回瞳术、回防,但是已经晚了,他的眼底瞬间爬满了点点猩红,神魂更是一阵剧痛,两行血
泪当即从眼角淌下。
幸好他的血脉之力足够强大,加上神府中的仙宝,在他的真瞳受伤前抵御住了这突袭,代价是他接下来得耗费相当的宝材闭关养伤,且很有一段时间都不能再动用此术。
此刻他整个人也被禁锢在方寸之间,连体内的仙力都调动不得。
大惊之下,他不得不动用本命魂器释出魂力尝试解困。
先天魂器极为难得,千万年难出一二,是天道宠儿才能拥有的金手指,其魂力效用修为越高越能体现不凡。
虽然仙界土著因为在怀胎阶段就可以用仙灵气和仙宝助胎的优势,普遍起点比下界飞升来的高,一出生就跳过散仙,达到地仙的不少,特别是有血脉传承的妖族纯血,在这方面比人类优势更大。
但在人族里,像少年这样根骨资质奇佳,一出生就是金仙修为,且只用了八十年就达到金仙后期的恐怖成长速度还是极其罕见的,他隐藏的血脉之力极少人知晓。
可如今他毕竟年少,对伴生魂器的炼度和把控虽然傲视同阶,但魂器与一般的仙宝不同,其成长对本人的修为和炼法要求极高,真要正经发挥出其身为天道牌金手指变态的强大实力,至少得玄仙以上才行。
当然,也有用邪法不计代价走捷径的法门,但这绝不在根正苗红的少年考量范围内。
故此,现在的他还没法利用魂力突破这神秘力量的禁锢,只能勉强引动少许周围的仙灵气,将自己的仙剑招出来尝试破局。
将陷入回忆的神思再拉回到眼前,这颗突然出现的木珠已然变了模样,原本的棕色变作深褐色,细褐色的木纹变成暗红色,像极了血液渗入珠子表面后凝固的样子,透出一股不详。
只不过不知为何,那纹理的色变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断断续续,看起来更加杂乱了,就像个凄凄惨惨被人弃置的半成品。
少年此时已经不能再使用重瞳秘术,无法探知木珠的内在变化,但它出现得如此巧合,必然是跟神秘少女有关。
他将木珠握进掌心,内心陷入了纠结,要不要把这颗木珠拿给师尊查看。
毕竟身价背景邦硬如他本人,也是因为赢得了宗内大比获得代表本宗参加千年一开的云阂秘境名额,才有了这次进宗门禁地寻找机缘的机会。
相传宗门禁地是个独立的小洞天,是由当年立宗的云屹仙尊在入神界前以他座下神兽的骸骨以秘法祭炼而成,它的神秘程度,连宗主都讳莫如深。
若不是他带有长老堂赋予的印信,怕是一只脚还没跨进来就直接被挫骨扬灰了。
更不必提这仙界第一宗归屹宗的宗门禁地,绝不可能任人随意进出却没有半点反应。
不知这木珠和负伤少女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禁地内,除了自己这个目击者,竟没有触动禁地的任何禁制或别人的注意,这反常的程度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内情极深。
正在他内心摇摆的时候,一道虚影闪现在他面前,是他师尊的分神,见他收到传音后还迟迟未出禁地,怕他出事,特地来找他的。
皓苍仙君扫了一眼,确定他并无妨碍的样子,便淡淡开口问道:“何事耽搁?”
少年握着木珠的拳头一紧,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挡住,行云流水地抱拳躬身行了一礼,顿了顿,朗声回道:“回禀师尊,孚刚才遇到一个幻阵,颇费了些心思都未能化解,心神一时专注其上,未能及时复命,请师尊赎罪。”
说出口的同时,他的心里也微松了一口气,不必纠结了,他已经被动做了选择。
得益于他师尊向来清冷庄严的性子,在他师尊面前他向来很是绷得住脸皮,气息平稳、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不出半点说谎的心虚。
皓苍仙君的分神却比他以为的敏锐得多,伸手扣住他手腕上的脉门,神色沉了一分,“你动用了重瞳秘术,还受了反噬?”
少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是孚不自量力了,不过,幸好撤回的及时,并未伤及根本,回头劳烦医仙帮忙调理下就好,必不会影响云阂秘境之行。”
皓苍仙君微眯双眼,看向少年的衣襟,未置可否,只神识乍然具现,冰冷的气息几乎将附近方圆数里都化作冰天雪地。
然而,似是未发现不妥之处,他转眼间便收回神通,面色不变,直接挥袖将少年一并带离了此地。
骤然被带离的少年脑子里嗡地一下,心里的小人震惊得碎了一地。
好家伙,师尊分神来得太突然,他压根没来得及检查收拾“作案现场”是否还有少女存在过的痕迹残留。
师尊应该是隐有所觉,但是连实力强悍,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暂时懒得晋升仙帝蹚浑水的他老人家都没能查出个一二来,这神秘少女和木珠会不会也太牛批了一点?!
越是感觉到她和它的不凡,少年心下越是庆幸刚才没有对师尊说实话交出木珠。
赶在戮仙之劫这当口凭空出现,对负伤的她来说并不是好事,他太了解那些上位者在面对天下大势之时对单一生命的漠然。
他更担心她暴露在泱泱众目之下,毕竟,那木珠如此不凡,却还是落得如今的模样,只怕对她不利的人身份来历怕是也不可小觑。
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些总没有错。
此前他在动用重瞳秘术时,第一时间查探的其实是那颗木珠的“气”,虽然染了血气,但即使羸弱也不掩其苍孓沉稳、浩然清华的本色,必然不是邪魔外道,这就够了,这秘密,他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