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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爱成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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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拗的哭声像鹿鸣,伴随着沙沙风吹,沙沙轻响。吹过万里山河,到达茫茫塞外。

    赛罕站在孤岗之上,手里拿着竹笛,吹奏一首苍茫之曲。

    山坡底下,夷狄人围着燃烧的篝火,热烈地唱着、跳着,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高兴和欢欣。

    粘格拿着牛皮做的酒囊欢天喜地从山坡下爬上来,他已经喝了不少,脸庞红红的。“赛罕,一起去喝酒吧!狗皇帝把沈祁阳杀了,你的杀父之仇终于得报!”

    赛罕的脸上并无喜悦之色,“这有什么可喜的?沈祁阳杀了我的父亲,但杀他的人不是我。不管如何,他是条汉子,可惜没有死在战场上。如果再晚十年,我与他定会在战场相见,在战场上手刃仇人,才是我想要的。”

    “哎,这……还不是一样。不管怎么说,他反正是死了。没有了沈家军,狗皇帝手下还有什么人可用?那个卫将军,叶什么魁的,擅的是水军,到了塞外边疆,水军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粘格控制不住哈哈大笑,看到赛罕仍是一脸严肃,“你是不是在替那狗皇帝的皇后心疼?嘿嘿嘿,别这样。我们夷狄有那么多美人,像小牛一样可爱。你何必心心念念那个婆娘?”

    赛罕转身把粘格一推,笑着在他屁股上猛踢两脚,“胡说什么?她自有她的男人心疼,我白操什么心!”

    粘格揉着被踢疼的屁股,“你别不承认。刚刚在这里吹笛子吹给谁听?你以为她能听得到?别做梦了。她要是见到你,恐怕也是先扇你两个耳光。喂、喂,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走什么?心虚了,还是胆怯了?”

    “都不是,我是想去喝酒了!再去看看梁王那个蠢货把我们要的牛羊和财帛送来了没有?”

    粘格追上他,“哎,把柄还在我们手上,敢不把东西送来吗?我们靠上了他就是坐在大金山上。”

    “对啊,对啊。”赛罕笑道:“还是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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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珠的月子坐得甚是糟糕,失子、丧母、失兄去世的父亲,短短半年失去四位至亲,焉能不痛?

    沈烟灵陪在凤鸣宫寸步不离地守了她整整一个月,算是睁着两只眼睛陪着她把这个惨痛的月子熬完。

    出月这天,洗澡沐浴,除秽迎新。

    霁月命人抬来木桶,热水里加上御医院配置的除风、除湿的汤药。

    沈烟灵把仙珠从凤榻上扶起来。穿着衣服还不打紧,解开罗衫才真是触目心惊。

    凸起的肩膀,纤细的手臂、强行退乳后微微下垂的□□以及松弛的肚皮让人不忍看第二眼。强忍着眼泪,道:“娘娘快洗浴,不要着凉了。”

    仙珠焉能不知道自己的惨样,把身体浸泡在热水中。

    霁月拿着裹着头油的梳子为她梳发。梳子一刮下去,断发就在手心中纠成一团,再刮一梳子又是如此,又是……

    越来越多的断发,让霁月都不敢再下梳子。生怕再这么梳下去,头发会全掉光。

    沈烟灵看了一眼,用目光示意霁月悄悄把断发缠在手心扔掉。

    洗浴过后,换上干净舒爽的里衣。凤鸣宫所用所物也全部换上新的。

    薰笼里的沉香氤氲飘渺,鸭金兽里用的香料也是平日使惯常用的,再加上仙珠的常服、凤珠、宝冠,咋一看与往常并无二致。

    凤鸣宫还是那个凤鸣宫,皇后也还是原来的皇后。只是所有人说话、行事皆是轻言细语,惴惴不安。

    仙珠披着湿发坐在西窗之下,窗外阳光泠冽,骄阳如火,她的身体却在一阵一阵轻寒。

    沈烟灵接过霁月手里的象牙梳,道:“来来来,今日由我侍候娘娘梳头。”

    仙珠露出笑容,乖顺地点头。侧过身子,让沈烟灵坐在她身后。沈烟灵拿着干燥地锦帕包裹着湿发擦去上面的水渍,然后才进行梳理。

    过去,仙珠的头发乌云缎子一样,蓬松美丽。闵氏常夸说,这样的好头发,剪刀都剪不断。但再好的人,再好的头发也经不起百般糟践。

    “姐姐,帮我梳一个双鱼髻吧。”

    沈烟灵一愣,笑道:“好啊。”

    双鱼髻是少女髻,乃是挽起腮前的垂发织成两股辫子在耳后盘成两个罗髻。插上流苏珠花即可。在家的少女不见外人。冬睡晏起,懒理晨妆,就让丫头梳个双鱼髻承欢在父母膝下。

    烟灵巧手绾发,很快为她把发绾好。贴心的在梳妆盒里挑了一支珠钗。她刚挽起袖子要为仙珠簪上,仙珠摇摇头避开了。

    “这样已经很好。”

    烟灵道:“太素了。”

    惨白的脸,嶙峋的肩,没有胭脂和珠钗,简直如鬼一样。

    “没事。”仙珠的目光滑过流光溢彩的首饰盒,淡淡说道,“皆是身外之物。”

    烟灵听她这话说得厌世,忙道:“说白了,人这一生就是这些身外之物组成的。若是没有这些身外物,做人也怪没意思的。娘娘的这些东西多少人费尽心机都得不到。”

    “是啊。旁人穷其一生得不到的东西,我从出生起就唾手可得。可外人只看到我的风光,看不到我受的磨难。要是能交换,我情愿去做一个平凡的人,不要这么多风波,也不要这么多波折。嫁一个庸常又无能的男人,生几个淘气又不成材的孩子。一辈子平平淡淡、碌碌无为。”

    仙珠说得极为平静,眼睛里没有眼泪,声音没有起伏。宛如一个活死人,身体还活着,灵魂却已经死了。

    这一个多月,烟灵都不怎么敢放肆安慰,更不敢提起阿娘和祁阳。

    就因为如今的仙珠太脆弱了,弱得像是香灰堆成的人儿。和她说话的时候,气声大一点,她就会飞走,拢都拢不住。

    凤鸣宫里静得似地府,榴红进来禀道:“娘娘,皇上来了。”

    今日是她出月子的大日子,他肯定要来。

    仙珠嘴角一抿,烟灵赶紧握住她的手,“别动怒,为那种人气坏自己的身体不值得。我去回话让他离开。”

    仙珠没有答应,只把自己的手覆在沈烟灵的手上,“姐姐,让他进来吧。我今日要和他把话说清楚。我要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烟灵把双手深深握住她冰冷的小手,“他不会同意的。你又何必——”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不容他同意或是不同意。”她决绝地道:“你也回王府去吧,不要留在宫里。”留下来也帮不了她,恐还遭池鱼之殃。说完又对霁月,道:“去请让皇上进来。”

    眼看着弘毅就要进来,烟灵不得不走。她咬咬唇,叹息一声。捧出仙珠让她准备的东西放在她面前的小几上。

    仙珠冲她点了点头。

    沈烟灵必须要走了,明黄的影子已经迫不及待走了进来。和弘毅劈面相照,沈烟灵既不跪也不行礼,把头一昂即往外走去。

    如此对圣上不尊让弘毅颇是尴尬,但他此时也不与她计较,因为能让他挂怀的人只有一个。

    这一个月仙珠是得了宁静,他是日日夜夜悬心,不是为了重山伤心就是为她担心。

    今日,她终于肯见他了,他怎能不欣喜若狂?

    她坐在明窗下,阳光照在身上。秀发垂在身后,没有束冠子,没有贴鹅黄,婉然少女般的模样。最难得的是她没有对他生气、没有愤怒、没有尖声,让他滚!

    他痴痴看了许久,生怕走得太近会使她不快,怕这是一场梦会随时醒过来。

    仙珠如烟灵一样,也没有起身行礼和参见皇上。她挺直背脊,牢牢坐着,平和地说道:“皇上光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我的样子太坏,吓到皇上了?”

    “没有。你这样子很好。清水出芙蓉。像极了小时候。”

    面对恭维,她把头微微一偏,像没听到,“坐吧,站着也怪累的。”

    一个月耳朵里充斥的都是她的哭泣,尖叫。乍然听到这么和颜悦色的一句话。他的心里像鼓满了欢喜的风帆,哪怕极想把她抱在怀里抚之、吻之、唤之、呼之。又不敢造次,快走几步乖乖坐在她的对侧。

    他隔着小几端看她的容颜,尤其是最爱的那双眼睛。

    “眼睛如何?”

    “清晨醒来的时候好一些,到了傍晚就有些模糊。”

    弘毅道:“御医说你的眼睛就是因为哭的太多,勾动了旧患才会看不清楚。不要再流眼泪了。北山行宫的宫宇已经修缮完毕,花草树木都已移种,你喜欢的良驹、咏阳喜欢的梅花鹿和金鱼都已经迁了进去。等过几天,我们就去行宫住个三五月,好不好?不,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都陪你。”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前言不搭后语,恨不得把心都捧出来。

    仙珠依旧像没有听到一样,目光始终低垂地看着小几上遮盖着黄缎的红木托盘,徐徐道:“这一个月里,我一直在想皇上的话。我觉得皇上说得很对。”

    弘毅有些吃惊,又有些不快。他想要把旧事翻篇过去,她却偏偏不肯放过。

    他压下不快,道:“你既然觉得朕说得对,就听朕的话,过去的事都不要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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