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雷霆雨露(5)
仙珠坐在阑花莲花纹长窗下静静呆坐,直到紫檀小几上的茶冷透了,也没动一下。霁月见状,忙去沏了一杯热的换上。仙珠慢慢接过,霁月陪笑道:“将军和王妃不愧是亲兄妹,性子还真像。”
仙珠道:“他们一个是本宫的长兄,一个是本宫的长姐。都如此任性妄为,可见本宫的性子,大概和他们也是一样的吧。”
“奴没有这么说。”跟随仙珠的时间越长,霁月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娘娘的性子比他们好多了。”
仙珠虽然威仪,不与下人多言语。但赏罚分明,处事公正。宫奴们心里敬服她,都以能来凤鸣宫伺候为荣。
霁月身为皇上的人,管着凤鸣宫上上下下百号人还有皇后的衣物首饰,实实在在却是仙珠的心腹。只因为霁月离她最近,所以看得最清,仙珠是什么样的人。
仙珠对弘毅的心是如此坦荡,如此率然,连一个旁观者都忍不住动容。
乖球儿适时的跃上仙珠的膝头,伸出猫爪子要她陪着玩耍。
仙珠抚着乖球儿柔软的皮毛,喃喃细语,“球儿啊球儿,你说,我该怎么做?这么一团乱麻的事情,好想好想拿剪刀给剪断了才好。”
霁月知道,皇后又要和球儿自言自语了。遂捧起皇后翟衣,绕到缠枝屏风后去熏香,华贵的翟衣被铺在特制的穹形竹制薰笼上。底下的薰炉里的香料蜜丸渗出轻轻微香,一点一点沁入衣料之中。
霁月沉浸在微微香气之中,小心地把翟衣上下翻检。不知什么时候,仙珠抱着乖球儿已经绕过屏风进来。“霁月,你老实告诉我,皇上最近还召你去问话吗?”
陡然这么一句话让霁月脸上通红,连忙起身,跪下道:“娘娘这是哪里话,奴……奴怎么听不懂啊。”
仙珠弯腰想把她扶起来,微挺的肚子让她的动作有点滑稽。
“好了,别瞒我了。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皇上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不仅是你,榴红、素兰都是,对不对?其实你为皇上的眼线也没什么,因为凤鸣宫没有秘密。前朝的臣子或许能瞒着皇上干一些坏事。但对皇上而言,后宫就是在他的指掌之中的玩物。你要是什么都不说,皇上会以为是我把你收买了。下次,他就不会找你。”
“不找就不找!”霁月道:“奴正好不想去。”一奴侍二主的日子可不好过,她心里早把自己认做皇后的人。
仙珠摇头,“凤鸣宫虽好,也不是长久之计。你还能一辈子不嫁人?换了寻常人家,你早是几个孩子的娘。都是本宫耽误了你。夜鹰现在也不知在哪儿?等他回来,本宫就做主——”
霁月羞得跺脚,翟衣都熏不下去了,一边往外跑,一边捂着脸道:“娘娘说什么呢?尽欺负人!”
“你跑什么!”仙珠在她身后道:“快回来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去见皇上。”
霁月听见叫唤,又无人来侍候,只得又跑回来为她更衣。
“榴红、秋兰跑去哪儿呢?这么久,也不见晃一下影子。”
仙珠注视着菱花镜中的容颜,道:“天色这么好,大概是躲到园子里看鸟雀打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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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浩浩,长风荡荡。德勤居开了一扇南窗,风从洞开的窗户吹拂进来,夹杂丝丝花香。
严怀恩立在在门外,耳朵里隐隐约约传来皇上的声音,“喔,是吗?皇后真是这样说的。”
榴红的身体蜷成虾状,伏在地上,“是。奴隔得远,虽听不太分明,娘娘说的就是""以死相逼""。”
浓郁的花香冲散了茶水的味道,弘毅拿起杯子又放了下来。
“皇上若不信可以召霁月来问,她当时就在娘娘跟前伺候。娘娘说了什么,肯定听得明明白白。”
弘毅道:“那倒不必。你们都下去吧。”
榴红和秋兰恭身退了下去,走到门口,经过严怀恩身边时微微向他福了福,“严大官。”
严怀恩没搭理她们,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两人面上微讪,羞愤而去。
“咣当!”
德勤居里一声碎响,严怀恩慌慌张张进去。
却见皇上脸色铁青,青口的玉杯砸得粉碎,嘴里不停愤然,“居然说这样的混账话!枉朕这么疼你,把你捧在手心!你就这么对朕!你究竟有没有良心?”说完,气得把桌上的笔墨纸砚全扫到地上。
严怀恩吓得不敢动弹,屋子里的人大气也不敢喘。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一个内侍在外头,禀道:“皇后娘娘求见。”
自从岩摩走后,这还是仙珠第一次来见他。换到两日前,他一定欣喜若狂,而如今……
弘毅久久捏着拳头,“去,请皇后去燕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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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毅在德勤居看了一会书,再饮了半盏茶,然后才慢腾腾往燕月堂去。
一来是他想让仙珠也尝尝被冷落的滋味。二来是心情还澎湃,就这么见面,恐怕会控制不住心头的火气。
他走进燕月堂里时,仙珠正把软白如棉花一样的乖球儿放在炕上的小几上,手里拿着特制的梳子给乖球儿梳理猫毛。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格子洒进来,给乖球儿的白毛染上一层金边。大约是仙珠伺候得太好,乖球儿舒服得翻起肚皮,微着眼睛几乎要睡过去。
仙珠拿着手里的梳子在它的小肚皮上刮了几下。还不时还要把它搂在怀里亲昵。
他站在门口,看了许久,才故作惊奇地问:“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他表情是笑的,语气却不甚好,浅浅地还带着三分挖苦。
仙珠也不计较,知他心里是在怨她前些日子的冷慢。把球儿抱下小几,“臣妾也不是特意过来。不见了乖球儿,找了一上午。就想来瞧瞧,没想到,它果真在这里。”
这真是假得不能再假的假话。乖球儿这小畜生,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懂。
他一贯不喜欢猫猫狗狗,几次把乖球儿从燕月堂的窗户扔出去。球儿就是走错了道,也不会自个跑到燕月堂来。
她这么说,不过是为自己找个借口,“霁月,把球儿抱下去。”
“抱走做什么,它既然喜欢这儿就让它呆着吧。”
“皇上不是不喜欢球儿吗?”
他懒懒地靠着她坐下来,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摸了摸乖球儿圆溜溜的脑袋,“谁说朕不喜欢,朕挺喜欢。”难道就许她拿球儿当借口,不许他来使使?下次她再不理人,他就把球儿抱走也算是好借口了。
球儿拱起身体向着他的大手靠近,爽得眼睛都眯起来。她依在他的怀中,用手里的木梳敲了敲球儿的头,生气地说道:“球儿该死,移情别恋,喜欢皇上超过喜欢臣妾了。”
“哪有。球儿心中,你才是它的主人。朕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人。”
他凝视她娇媚的容颜,那真是粉面含春,珠唇轻咬,说不尽一番缱绻温柔。如今的她唯有在他面前,才会卸下皇后的威仪和端庄,显出女儿羞态。
仙珠今日的打扮完全是依着他的喜好,青色罩褂,百褶裙儿,贴身的香囊挂在宽宽袖里的肘上。面上画的也是薄薄春妆,敷着轻轻粉,香腮儿一动,嫣然百媚。
他心里清楚她来找他非奸即盗,还有后招。但如果猎物已经发现陷阱会怎么办?
为了不辜负猎人的好意,当然是小心避开犬牙交错的利刃和铁勾,把诱饵小心吃掉。他的唇不由自主贴上她的颊,身体压着她往窗下的长炕上倒下去。
“皇上,白日不宜……”
“朕说相宜就是相宜。”
乖球儿被挤得无处容身,从他们中间挣脱着跳出来。
霁月抱起球儿,退了出去。
屋里静得很,也热得很。高大的十二扇云母屏风后偶尔传来一两声微微喘息。
轻轻春风,暖阳高照,霁月抱着球儿,坐在廊下看天上白云飘飘。
“霁月姑姑,皇上和皇后和好了?”严怀恩笑笑着走过来,用双手的大拇指对在一起比划了一下。
霁月站起来,点头笑道:“奴也不知道是和好还是没有和好。不过看样子应该算是和好了吧。”
严怀恩背手:“古话说夫妻吵架,床头打架床尾合,看来真真是没错的。”
霁月抱着乖球儿扑哧笑起来,心里想这话从严怀恩嘴里说出来怪可笑的,一个阉人能懂什么夫妻之道。
严怀恩低头看自己不能尽人事的□□,亦笑道:“唉,我是废人一个,这人间的男女之爱是永远也享受不到了。姑姑年轻,将来觅得佳婿,办喜事的时候千万别忘了我,我给姑姑添份大礼去。”
“严大官有心,霁月在此谢过大官。”说完霁月又向严怀恩作了一福。随后抬头看渺远又湛蓝的天空,嘴角抿起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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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得到满足,他的眼角眉梢禁不住荡漾一股美意。刚刚在勤德居的怒火也抛到了九霄云外,条炕那么窄小也不觉得拥挤,前胸贴后背地白肉相挨。
他的手臂伸过来环着她的肩膀,黄锻真丝软被把娇人儿轻裹起来。鼻子轻贴她的鬓发,她实在是太香、太香了。
所用四季衣裳用香熏,洗脸用的皂豆、洗手用的皂角、脸上用的香饼都是馥郁郁的,令他爱不释手,就想溺毙在那一汪香气中。
想一想,又怎能不香?
宫里的香料三分之一供凤鸣宫使用,乐平侯府还要供应一部分,如此用香使料就是个泥人素胎也要变成香气四溢的神仙儿。
别说严怀恩在凤鸣宫如入仙葩美苑,就是他常常也恨不得沉醉下去。
“以后莫再用侯府的香了,朕让内造府再多拨一倍的香料给你使。”仙珠咦了一声,他在耳边继续说道:“你是皇后,吃穿用度理应由宫里供应。哪里有嫁了人,还用娘家东西的道理。”
他是皇上,难道养不起自己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