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你亦坏人心(10)
弥乐是沈祁阳的孩子,这是一场可笑的闹剧吗?
仙珠以为,这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
最大的悲剧是无辜的弥乐,一场阴谋和错误下的产物。
何其不幸,有这样的母亲,更加不幸地是以这样的方法揭开自己的身世,注定一生得不到生父的疼爱,也将被养父所摈弃。
潞王府的消息源源不断地汇入宫中,计彧听从了仙珠的建议,回去后再次查起木兰的死因。
严刑之下,韦韵诗的仆奴很快招认,郡主掉下金樨树时并没有断气,是韦韵诗不许人去报信,郡主才失血而亡。
听到真相,计彧当场痛得直晕过去。醒来后,把自己关在木兰房间中哭了三日。
怎能不哭?
他的女儿,明眸皓齿如桃花一样灼灼美丽的姑娘,就这么可怜的香消玉殒在木樨树下。
她死的时候该多痛苦、多难过啊。他身为父亲却一点不知道,一点也不能帮她。
木兰是摔死的吗?
不,她是被人害死的!
谁害死了她,是韦韵诗,也是他自己!
仙珠也哭了,簌簌扑落着眼泪,为木兰、为姐姐,为王爷。
曾经多美好的一家人,就因为一道圣旨和多出来的女人,全毁了。幸福如飞花坠落枝头再也飞不回去。
既然知晓弥乐的身世,仙珠断不会再让韦韵诗继续抚养弥乐
一则是韦韵诗心肠歹毒,作出这么多恐怖之事,还能做一个母亲,抚养好弥乐吗?
弥乐是沈祁阳的儿子,仙珠就是弥乐的姑姑,这事不可能置身事外。
二则这是皇家丑闻,说出去皇上的脸面、潞王府的脸面、乐平侯府、韦家的脸面都丢光了。
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越能维持现状越好。所以,她也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沈祁阳和闵氏。
沈祁阳的脑袋等于是没有脑袋,如果知道弥乐是自己的孩子,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故。
闵氏就更不用说了,盼孙子盼了多少年,现在有一个现成的还不高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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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理完韦韵诗,还有一个人……
没过几日,宫里传出消息,母后皇太后凤体欠安,闭宫静养。
闭宫与封宫有什么不同么?
没有不同,就是改了个字。
承晖宫这次闭宫与驰睿做乱,皇上封宫完全不同,静得异常,静得可怕,静得诡异。
五月藤花,正是浓香,开得招摇过市,引来无数狂蜂浪蝶。仿佛是为一睹心怡女子,慕名而来的鲜衣少年。
沈方思命人搭了梯子,她要去摘藤花。众人聚在院中,仰着头,大喊“太后,快下来!”
淳佳扶着梯子,腿都软了。
“喊什么喊!哀家要摘紫藤,给皇后做藤花饼吃。皇后最喜欢哀家做的藤花饼了,每次都吃好多。她是哀家除了驰睿外最疼的人,哀家要给她做、给她做——”
正说着,她的小脚在木梯上一滑,差点没直接翻下来。淳佳捂着胸口,直接晕了过去。
仙珠站在廊下,目睹一切,微微笑道:“姑姑,慢慢摘。臣妾今日有的是时间,吃不到您亲手做的藤花饼,绝不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所有人面面相觑,这——看戏的人走了,演戏的人还演不演?
仙珠走到屋中,霁月正冲好茶汤,是她最爱的武陵岩茶。霁月双手把茶奉上,她笑着接过,细细品尝那股舌尖上的春意。
茶还未饮完,沈方思气急败坏进来。指着她,怒道:“你心好狠啊!我是你的亲姑姑,你就不怕我摔死?”
仙珠冷眸一瞥,看看沈方思,再又看看淳佳,微微笑道:“姑姑说哪儿话,什么死不死的?大家瞧,您中气十足,面色红润,这么大年纪还能爬梯攀花,一定是要长命百岁的。”
沈方思哼了一下,扯动嘴角也笑了。
淳佳把她扶到仙珠对面坐下,霁月赶紧也奉上一碗茶汤。她端起荷叶托的茶碗,润了润喉,“哀家宫里的茶,皇后还敢喝?就不怕哀家在里面放点什么不该放的?”
窗外的春光透过繁复的窗棂格子照在一前一后,两位皇后头上的凤冠上,凤冠反射出濯濯光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仙珠道:“臣妾不怕。”
“为什么?”
“因为——该来的躲不了,该死的也跑不了。命中注定的东西,早就天定了。”
沈方思气得把茶杯砸在地上,她觉得仙珠不但是在暗损驰睿该死,更是在讥笑他无帝王命!
“淳佳,你听着,往后皇后若再来承晖宫,不必准备她的茶汤和点心。杯米恩,斗米仇,哀家是养了咬手的白眼狼!”
受了这些侮辱的话,仙珠也不生气,好似故意和沈方思作对,拿起碟子上的点心。
“娘娘——”
“你怕什么?”仙珠对着霁月,笑道:“你是怕太后会在点心中对本宫下毒?不,不会的。太后再老糊涂也知道,本宫要是在她的承晖宫出了事,昙华就活不成了。昙华要是活不成,她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睿伯爵?”
沈方思的脸涨成猪肝色,昙华是她的命门,也是活在世界上唯一的指望。只要捏着她这个,她就是再耍狠也翻不起浪来。
“你……你想干什么?”
仙珠脸上还是笑的,口气却一寸一寸慢慢凉下去,“咦,这句话不该我来问姑姑吗?姑姑,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把你的承晖宫当成了秽乱的地方,让沈祁阳与韦韵诗在这里做出那等罔顾人伦,恬不知耻的事!还助纣为虐,眼睁睁看着韦韵诗一步步逼死我嫂嫂!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难道忘了,是谁在拼命保护昙华,又是在一直默默保护昙华!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对皇上?”
沈方思脸上的肌肉疯狂抽动,胸膛之中发出凄厉的闷笑。
“哈哈,哈哈哈!你问我,想干什么?我能干什么?在你们这些人眼中,我这一生就是个笑话!为了沈家的荣耀,哥哥把我送入宫。三十年在火里烤,油锅里煎!我一日都未得到过先帝的欢心,守着这空空的宫殿,为沈家守着皇后的位置!哥哥说,思思,你放心,我会让驰睿当太子的。结果呢,他看到驰睿失了帝心,转眼就去支持那个贱人的孩子!先帝要皇上善待手足,先帝刚死,我儿就惨死了!他还把我唯一的皇孙送去当和尚!仙珠,你现在来问——我要什么?我要他死,要我孙儿回宫!这就是我全部的心愿!你能不能答应,能不能答应?”
沈方思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拳头砸在仙珠的心上。她心里悲痛至极,却纹丝不动,怜悯地道:“实在对不住。你哪怕杀了我,杀了沈家所有人泄恨,你的心愿也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了。”
如果仙珠声色俱厉,沈方思倒可以和她大吵大闹。偏偏她是那么平静,婉转地陈述一个闹翻了天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沈方思倒退两步,疯子一样喊道:“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我付出了所有,什么都没有了。你们却安然无恙,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国舅成了国丈,太子妃成了皇后!他杀我儿子,毁我孙儿,你还要为他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哈哈,哈哈哈!”
沈方思扑倒在地又哭又闹,如个村妇脱下脚上的鞋子在金砖地上拼命敲打。
霁月生怕沈方思会发疯伤害仙珠,一边护着仙珠,一边小声道:“娘娘,我们还是回凤鸣宫吧。”
仙珠幽幽叹息,离去前终又回步,“姑姑,驰睿并不是皇上杀的,他是自己跳下聚魂塔。他做了太多的错事,无可挽回。如果你总想着报仇,不但会害了你自己,更会害了昙华。仙珠恳求您,不要把上一代的恩怨转移到下一代身上。昙华还那么小,你想他永远背着仇恨过一辈子,还是过一种淡泊志远的生活?做和尚未必就不好,皇上还做过和尚。让昙华去做和尚,我相信皇上这么做,自有他的安排和深意。”
“深意,什么深意?”沈方思眼泪纵横,“你太年轻,太容易相信人。皇上不杀昙华,是为了牵制我,牵制沈家,最终也会牵制到你!”
“皇上不是那样的人。”
“人是会变的。仙珠,终有一天你会后悔,会后悔不已。”
再说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姑姑好好静养吧。”仙珠摇摇头,目光沉沉落在淳佳身上。
淳佳赶紧跪下,惧怕地说道:“娘娘……”
“淳佳,本宫提醒你。你也是太后身边的老宫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要心中有数。姑姑可以在承晖宫为你做主,但出了承晖宫就不由她做主了。”
淳佳倏然一惊,沈方思气得大叫,“沈仙珠,你居然敢威胁哀家的人!”
仙珠转身走出承晖宫,把沈方思的哭声隔绝在重重宫门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