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错姻缘(8)
韦韵诗一直等到木兰彻底咽气了,才让人去唤人来。
奶娘过来的时候,韦韵诗伏在木兰的尸体上,哭得凄凄婉婉,自责自己发现得太晚,对不起木兰、对不起王爷。奶娘只感到天旋地转,顿时哭得死去活来,自己当宝贝从一尺长就养起的孩子,就这么去了,简直比剜了心肝还疼。一头撞在金桂树上,跟着木兰到地府服侍去了。
得知消息,沈烟灵当场晕了过去。
醒来后,哭得那个伤心,抱着木兰几天几夜不撒手。不停唤着“我的儿,我的儿”又喊,“木兰,木兰。”
韦韵诗自然也是要来哭的,在计彧面前抹眼泪儿,“都是妾不好,中午睡得太沉。没有听到院子里的动静。郡主溜进来也不知道。”
沈烟灵指着她骂道:“如果不是你,木兰不会死!”
韦韵诗失色而问:“姐姐,这话如何说?”
“那院子木兰常去玩!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她要偷偷摸摸溜过去?都是你,都是你——”
巨大的痛苦让烟灵丧失理智,她抓住韦韵诗的衣襟,扯她的头发,拽她的衣服,撕她的脸。韦韵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味流着眼泪任她撒野。
烟灵犹气不过,冲进屋子拿来刀来,“我要替木兰报仇!杀了你,我再去请罪!”
王府里乱成一团,韦韵诗赶紧躲到计彧身后,哭着只喊“王爷救命,姐姐要杀我”。
计彧只能喝住烟灵,要她不要胡来。
沈烟灵满腔愤怒化成泪雨倾盆,一瞬之间,她失去了女儿,好像同时也失去夫君。
她扔了刀,一边退后一边指着韦韵诗,对计彧说道:“从此往后,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计彧,我们恩断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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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洋时光,洒洒落落。
秋走到冬,漫天大雪的时候,仙珠的肚子已经很大,临盆的时间掐着指头,算来算去左右就在这月旬。
为了更好地照顾她,弘毅特下谕旨,安排御医、姥姥上夜守喜,日夜轮值,以备分娩。
寻常人家生孩子为了冲喜,要准备一大一小两副棺材,叫做冲喜。因为这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尤其是头一胎。发生点什么,谁也不好说。
弘毅想不出,如果没有仙珠,他的世界会变怎样,失去孩子又会如何?
计彧现在连笑都不会了,木讷得像尊石像。上了朝除了公事外,不多言一字。这样的小皇叔是再不会和他笑语连天,谈天说地。
木兰的不幸,弘毅也很愧悔。
消息传到宫中,仙珠哭了好多天,吵着要去看望姐姐。他没同意,沈烟灵连计彧都不见,她去见了,若不见反而图增伤心。
闵氏也劝,暂时还是不要见。你姐姐伤心得不得了,拿刀杀人。她要是疯起来,对你……那可如何是好?
木兰出殡,皇帝罢朝,亲去吊唁。这是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之事。仙珠明了,他是代她去的。
秋月盈黄,万里萧条。白日里绝迹的蝉,到了夜里反而放肆歌唱。大概也是知道,自己的生命所剩无几,所以要在有限的时间拼了命来咏叹。
仙珠哀伤至极,出来散心。她不贪恋景色,沿着宫巷,走往已经久无人去的承晖宫。
承晖宫曾是皇后殿,自然是红墙金脊,殿宇高大。宫墙外有一片清幽的竹林,听说这是沈方思刚入宫的时候先帝特意为她栽种的。
那时她和先帝感情还甚笃,大概两人也曾相挽着手在竹林徜徉过吧。如今,月色之下竹林依旧,凤尾森森。它的主人却早已经分崩离析。
她走到宫墙之下,手指抚在冰冷斑驳的墙面,耳闻承晖宫里传来木鱼沉闷之声。
自从驰睿死后,沈方思向佛之心更诚。对她而言,除了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的神佛,也找不到更好的寄托。
佛音和木鱼,把过去的辉煌热闹归于寂静。
因为属于沈方思的大戏已经唱罢,她的喜怒哀乐已经定格,属于仙珠的还才开始。
突然,宫墙内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驰睿——驰睿——”
仙珠如被雷电击中一样,收回手来,眼睛中迅速腾起一层薄雾和水气。
“驰睿——”
又是一声叫喊,接着是一声,然后是痛入心灵的哭泣。
这是身为母者无奈地嘶嚎,除了在这寂寂深宫、高墙内院喊两嗓子儿子的名字,为他哭一哭,还能做什么?
难道还能唤回化做灰烬的儿子吗?
仙珠的身体抖得像筛糠,眼泪滚瓜涌滴出来,嘴里咬着绢子,拼命压抑胸膛里的悲泣。
兔死狗烹,莫过于此。
也不知颤栗着流了多久眼泪,直到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仙珠。”
她面壁而立,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
他搂着她的肩膀,用力将她的身体掰过来。月华照在她的脸上,满脸泪痕。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哽咽地道:“弘毅哥哥,我将来会不会如姑姑一样?或是连她还不如啊!”
“不会,怎么会呢?”
仙珠哭着拼命摇头,会的会的。
“我们的孩子会不会也变成和驰睿一样不幸?”
“不会!绝对不会!”他紧紧地抱着她,想要用自己的手臂为她围出一方净,
怀孕九个月时,仙珠仍不见胖。不仅不见胖,之前长的肉都还回去。脸颊上隐隐约约还凹下去一些。
榴红嘀咕,稀奇啊。娘娘进补的东西吃了那么多,都去了哪里?
冬至乃是大节,宫里按例要行宴。
这是仙珠临盆前最后一个大节气,皇上重视,宫里重视,宗亲贵妇都重视。为了烘托喜气,人人都携儿带女赴宴。
冬至,又称为“冬节”“长至节”。象征着阳气生发,是二十四个节气中最早被制定出来的一个。
到了这一天,宫眷内臣皆穿阳生补子蟒衣。所谓“阳生”补子蟒衣,其纹样为童子骑绵羊,头戴狐帽,肩扛梅枝,梅枝上挂鸟笼,寓意“喜上眉梢”,亦称“太子绵羊图”。太子骑着一只大羊,引领一群小羊,象征皇室子嗣繁盛。
木兰死后,沈烟灵灰了心,外事一概不管,宫宴一律不参加。就吵着要回潞南,不肯留在京中。
为难潞王跟着一起受罪,不单要强忍丧女的悲伤,外人面前还要强颜欢笑。能躲的应酬都躲了,不能躲的,晃一个影子即告辞而去。
冬至宫宴,内侍传话到王府,皇上皇后着王爷带王妃一道赴宴。
明眼人都知道,此王妃非彼王妃。
烟灵不去,计彧苦苦哀求。韦韵诗自告奋勇愿陪王爷同去。计彧无奈,只能携她同往。
这是韦韵诗嫁给计彧后,第一次随他入宫。
到了众人面前,那是一个大家闺秀气派,规行矩步,牢牢恪尽本份。与沈烟灵的麻辣比起来,韦韵诗看上去的确更温柔可亲。无论旁人怎么给她脸色看,她都是笑盈盈的,谦逊和乖巧的模样儿,让人挑不出错处儿来。
目睹之人从最开始看笑话的心理渐渐变成服气。都说,新妃气量宏大,对潞王又温存体贴,不愧是皇上选中的人。再加上韦韵诗颜色尚在,姿容秀丽。纷纷转而羡慕计彧艳福隆重。唯独沈祁阳满脸不屑。
看到计彧居然带着韦韵诗一同而来,仙珠心里越发替姐姐担心。
许是就要做父亲的缘故,弘毅今日特别高兴。饶有趣味地看着晓瑾和几个宗亲女孩悠游而戏,还拿出许多玩具赏给她们。
晓瑾比木兰小几岁,孩子气更大,看到好玩的东西就捧在怀里,谁都不许碰。腻在仙珠怀里,把玩具一样一样摊开,摆弄给她看。
“姑姑,你看这个是九连环,这个是大船——”
银制的九连环叮叮当当,大船是用鎏金铸造,上下三层形制大小规格和真船无异,上面还有可活动的拉纤船夫。
晓瑾对大船爱不释手,嘟嘟念叨道:“我要坐船,我要坐船。”
仙珠怀抱晓瑾,听着她的童音童语,不由想到木兰,再想到可怜的姐姐,眼睛里湿湿的,好几次背过身去擦眼泪。
“姑姑,你怎么哭了?”
“姑姑没有哭。”仙珠用手绢压了压眼眶,挤出笑容,道:“晓瑾喜不喜欢皇姑父赏的东西?”
“喜欢。”
弘毅笑道:“姑父也挺喜欢晓瑾。”
说完,将手搭在仙珠的肩膀上充满爱意和怜惜地揉了揉。
宴到高潮,歌舞丝竹轮番上场,皇上与皇后向群臣赐酒。
弘毅看仙珠对韦韵诗冷落十足,于她耳边轻声道:“韦氏和皇叔成亲都这么久了,木已成舟。他们如今就是一家人。你这样冷落伤她自尊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要伤了皇叔。”
仙珠垂下浓睫,心想我能容她在这里,和她共处一室就是天大的面子。她嫁过去多久,木兰就摔死了。若说没鬼,鬼都不信。
姐姐现在是沉浸在失女的痛苦中,她是马上要临盆。等她腾出手来,看她如何把这个韦韵诗收拾干净!
弘毅泄气,“好了好了。不为难你。朕代你赐酒,好不好?”
说完,吩咐严怀恩以皇后名义,赏了两瓯清露酒给潞王和韦韵诗。
清露酿造的酒,清新怡人,滋味极好,极宜女子饮用。
仙珠是怀孕了,不然她也要吃的。
韦韵诗喝过清露酒之后,两颊红染,晕晕沉沉。几次支撑不住身体。看到大家都关注着她,侧身道:“妾失仪了。”
弘毅笑道:“王妃大概是平日饮酒太少,不善饮的缘故。去偏殿休息一会,让宫奴拿些醒酒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