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错姻缘(3)
听到袁生的传话,韦韵诗如当街被人打了一巴掌,血色尽失。
袁生同样尴尬,拢着双手,“韦姑娘,你莫怪王爷。王爷……也有他的难处。”
韦韵诗虚软地道:“我……知道。”
从他背弃誓言,另结新欢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不是一个特别有勇气和决断的人。
今天她来,仅仅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希望他念在旧情的份上,念在他对她的亏欠上。
没想到还是落空了。
讽刺不讽刺,讥讽不讥讽?
在让她失望的这件事情上,他从来都没有让她失望过。
韦韵诗摇摇欲坠往前走着,袁生不忍地紧跟在她身后相送。
在要快走到大门的时候,一道桃花色的影子从月洞门过来。袁生大来不及喊当心。
一个石块样的东西向着韦韵诗飞过来,直接砸在她的额头上。
砸中韦韵诗的不是石块,是纸包的墨胆。胆心碎了,乌黑的墨汁从额头,流到满脸满身,素白的衣裙顿时秽不可言。
木兰站在高处,开口诵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韦韵诗双唇哆嗦,脸色煞白。
钟食鼎鸣之家,就是服侍的奴子也学过几句《诗经》《论语》。赶来的乳母目睹此景,魂都飞了。一边口呼失礼、失礼,一边连忙把木兰抱走。
袁生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韦姑娘,奴去打水,洗干净了脸,再回去。”
“不用了。”
“韦姑娘、韦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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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祁阳觉得对于娶韦韵诗为妻是志在必得,他是国舅爷,皇后亲哥哥,谁不承望做国舅夫人,侯府媳妇?
本来持反对意见的沈喻,看到儿子铁了心,对这桩婚事也放软了口气,亲自上表皇上,想要求娶。
弘毅则道,对于此事,他乐观其成。侯府得新妇,韦家得贵婿,是双喜临门的好事。不过此时韦崇在河南郡治水,这件事需等他回京,再颁圣旨才显得皇恩浩荡。
皇上此言,在情在理。
治理黄河历来是苦差,工程大、工期急。韦但崇充分发挥了天不怕地不怕,只对皇上负责的精神。
工程监督一丝不苟,违纪官员逮谁办谁,特别是在分流泄洪这一敏感问题上,毫不留情。专拿土豪列强开刀,直把几省地方大员折腾得叫苦连天。也正因为有了他的刚直不阿,整个治河工程进展顺利。
藤花落尽,榴花开放的时候。这项连接中原四省的大型水利整治工程终于竣工了。做成这件大事,弘毅对恩师充满感激,回京之后,加翻礼遇。
君臣两人于三思斋促膝长谈,加上作陪的计彧。一时听着韦崇诉说在河南郡治水的所见所闻,一时又听着弘毅说这一年的新政,一时又听计彧说改革弊政的得失。
韦崇欣慰地频频点头,“改革弊政是第一步,接下来是要想办法收回沈喻的领尚书事!皇上,觉得该如何?”
弘毅不说话,把眼看着计彧。
计彧沉吟:“以我看,这件事要办,但不能直接办。乐平侯是三朝元老,又曾带兵击退夷狄,于朝廷有恩,如果直接夺了他的领尚书事,恐怕会引起反弹。皇上在尚书省外不如再设枢密院,着尚书省与枢密院同审奏疏,合议国事。”
弘毅笑道:“此计甚好。这样做看上去没有直接撤掉沈喻的领尚书事,但是用一个枢密院直接削弱了他的势力。可要立枢密院必要有个妥当的由头。”
正琢磨间,计上心来。便对韦崇提起沈喻为沈祁阳求娶韦韵诗之事。
韦崇愁眉深锁,“皇上若是问臣的意思,臣是一百个不愿意。月眉的失踪与乐平侯脱不了干系。再把韵诗嫁给沈祁阳,那不是送羊入虎口?但若是皇上觉得,需要笼络乐平侯的话,臣无异议!”
韦崇在河南郡治水,风餐露宿,身体大受损耗。刚刚回来就要牺牲女儿,弘毅也不忍心。他还未说话,计彧首先跳出来反对,“皇上,此事绝不可啊!沈祁阳是个什么人?众人皆知,韵儿若跟了他,就是害了她一辈子!绝没有善终的可能。”
韦崇道:“是她命苦,怨不得人。乐平侯在军中旧部众多,还有虎豹骑在手。这个时候不能与他正面为敌。”
计彧急得汗都要流下来。看着他的模样,弘毅忍不住笑道:“皇叔,怎地急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对韦姑娘终不能忘情?”
计彧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臣对韦姑娘道义上有亏欠,她因为臣而不幸是不争的事实。只要她一日没有归宿,臣的良心就一日难安。臣恳请皇上为韦姑娘另寻一门好婚事,让臣卸了这副重担。”
计彧和韦韵诗的故事够得写一本才子佳人的小说。其中曲直,难有绝对公允。因为感情本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到了如今,风流已随风去,独留下怨和欠。
弘毅背着手,踱走两步,“朝中青年才俊有,但要人品、家世、性情堪配韦姑娘的着实不多。如果随意指一个,不能大度包容,对韦姑娘未必是好事。朕有一个想法,若说为了韦姑娘好,再没有比皇叔娶了她更好的了。”
韦崇眼睛一亮,计彧瞠目结舌,生生倒退两步。
“皇叔,你想想,沈喻为什么要帮儿子求娶韦姑娘?他是真的想要韦姑娘做他的儿媳?”弘毅摇头,“他是想把乐平侯府和老师绑在一起啊。韦姑娘如果真的做了沈祁阳的妻子,和老师做了儿女亲家,老师就不可能独善其身,事事要受牵制。皇叔,现在只有你站出来,如果你娶了韦姑娘——”
“不不不,这万万不可,不可。”计彧满头大汗,着急地道:“臣与贱内鹣鲽情深,臣不能负她。”
“这怎么是负她?潞王府那么大,不可能永远只有一位王妃吧。名为虚,智者不计毁誉;利为上,愚者惟求良善。韦姑娘是良善之人,即便是过了门,也绝不会让你或王妃为难。你说是不是?”
“皇上、皇上……”计彧口苦舌燥。
“皇叔,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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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毅退朝,入凤鸣宫,看见仙珠正拿着鸟食,在廊下教金刚鸟学舌。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这么长的话,金刚鸟说不圆整,反复念叨,“……人何以堪,人何以堪。”
“仙珠,你在做什么?”
仙珠一回头,满脸红粉菲菲,额黄正美,金丝四凤冠,垂下的璎珞轻轻扫在颊边。怀孕了比没怀孕时更动人,眼底眉梢都是情意。
他伸出手,牵引她回到房中。
“天下那么多好赋,怎能教学这个?”
“因为——你喜欢啊。”
他嘿嘿笑着,把她拥到怀中。
夏风微熏,甜如柑蜜。窗上的影子都要合二为一。
一场春风化雨的缠绵,她懒懒地窝在他怀里,呢喃着“热”。霁月拿来象牙蕉叶扇,他顺手接过。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扑在她的藕臂上。
睡得迷迷糊糊,觉得胃里作涌,皱着眉头,弘毅摇摇她的胳膊。她张开嘴巴,一颗润肺生津的杏脯即放到她舌尖上。
她嘴角含笑,哪怕热得汗如雨下,也舍不得离开。
夜里突然下了场小雨,滴水檐下滴滴答答。凉风一扫燥热,吹得她舒服极了。无意睁开眼睛,发现他还没睡,撑着头,面色凝重。她悄悄在他胳膊上推了一下。
“怎么还不睡?”
黑暗之中,他的眉头簇得像隆起的山脉。
“怎么呢,什么事愁成这样?又是那些官员不听话了吧。皇上得给他们吃板子。”她的玉指压在他的眉心间,想把山川给压下去。
他抓住她的手,“皇后的板子打错了,都是朕的错,最要打的人是朕。”
仙珠听他的话有点不对味,他又答非所问地说:“天亮了之后,潞王妃可能会来找你。”
她眼珠儿在眼眶里转了几下,同样答非所问地道:“姐姐和阿娘时常入宫来探望臣妾。”
“明日——有点不同。”
“什么不同?”
他低下头,直看着她身上的锦被,上面的云纹波澜壮阔,海鸟翻飞。
“出了什么事?”她心里忐忑起来,摇晃着他的手臂,“把话说清楚了,别让我提心吊胆。”
他垂下眼帘,“为了你哥哥求娶韦姑娘的事,我昨日早朝后召见老师——”
仙珠笑道:“韦大人怎么说?”
“老师未说什么,只说,女儿从小主意就大,多年前就在父母前立下重誓,此生想嫁的、愿嫁的只有一个,就是皇叔。若不嫁皇叔,她宁可青灯黄卷,了此残生。如果有人逼她,她情愿一死。”
仙珠心想:好刚烈的女子。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不管是不是真的出自韦韵诗之口,都代表了韦家的态度。
“既然如此,也是没奈何之事。强扭的瓜不甜,只能让哥哥再寻另外亲事。”
他还是垂低着头,眉头皱得更紧。
“怎么还这模样?都说了不要紧——”她含笑地拉着他的手摇晃,突然电光火石地一闪,“你不会——”
“仙珠,你要体谅朕。朕实在无奈,老师对朕有大恩。他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不能让这个女儿也——朕觉得现在的情势,韦姑娘嫁给皇叔是最好的。”
仙珠头昏目眩,几乎晕厥,“弘毅哥哥,你怎能下这样的旨意?快把圣旨追回来!”
“君无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