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暗潮汹涌(5)
“可是老师——”
韦崇道:“古语云,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城;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新旧交替,最要紧的就是安定。皇上想要收紧权力也只能一步步缓缓来,太过操切必将势乱。先帝荒诞朝政二十多年,生活奢靡,大兴土木。国库快竭,岁人奇缺。原来赖以补助财政的捐输,此时也毫不自持。尽管朝廷一再巧立名目,依旧入不敷出。国家的生存全靠百姓供养。如今的赋税这么重,民怨已经快要沸腾,任何一点火星都会燎原。臣以为,皇上与其急着收回大将军的权力,造成动荡,不如先改革弊政,富民强兵。”
弘毅迫不及待道:“老师说得有理,吾该如何措置?还请老师明言。”
“自古人存政举,人亡政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即程颐所言,择天下贤俊,以陪侍法从,而列圣丰功骏列,鸿谟永垂。陛下应颁诏求言,虚心纳谏。”
弘毅略为琢磨,即道:“老师以为,这样如何,朕立刻下旨广开言路,命各省督抚和在京部院大臣保举贤才,以备简用,断不可有蔽贤之患。对那些循例敷奏,于用人行政诸大端,自顾身家,缄默不言者,则大加申饬。”
韦崇含笑点头。弘毅又问:“老师主张改革弊政,那么谁可大用?”
“黜陟大权,臣不敢妄言,但潞王赤胆忠心,才可大用。”
弘毅微微点头,韦崇推荐的人和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改革弊政动的就是户部,最影响的就是沈党。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除了计彧,不做第二人想。
“臣斗胆直言,皇上用人不可直用。沈喻把持朝政多年,朝中势力盘根错节,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皇上直用潞王改革弊政,必会引起他的不满和反弹,激抗起来反而不利。”
“那么朕应该如何做才是最好?”
“以曲求直,以晦求明。让沈喻自己提出用潞王方妙啊。”
弘毅听完,会心而笑,“听了老师的话后真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俗话说打铁还需自身硬,新皇登基,根基不稳,首当其冲是要稳固大局,在朝中培植势力,而不是急着和沈家对着干。
“不错。和敌人斗争的第一步,是迷惑敌人,让敌人麻痹大意,失于防范。对于沈喻而言,再没有圣眷和荣宠更令他们放松警惕的武器。世上的大部分东西不用则废。武将的刀放在匣子里太久,就要生尘生锈。遇到危险再想拿起的时候,想用也用不得。殿下应不拘一格,广纳人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文臣约束武将,两边制衡,才是御下之道。”
弘毅叹道:“朕如今是九五至尊,老师却还屈居陋室,连个像样的爵位都没有,思来心中痛切。不如朕就封老师为左相如何?”
韦崇道:“万万不可。皇上若封臣为左相,势必就会分去沈喻的光芒,让他心中不美。皇上一番苦心地拉拢,可能就会付之东流。”
韦崇执意不肯做左相,弘毅心中更是感动。
他八岁开蒙,年幼时,韦崇把儒家经典编成浅显易懂,引人入胜的故事讲给他听。等他稍大一点,又常与之讲习讨论如何为君,如何为人。
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经跨越了师徒,向着父子的方向而去。
弘毅与韦崇畅谈许久,走出书房时,步履轻松,心中快慰。
正在这时,一个几岁大的小童子,手里举着小木剑得得得地跑过来,嘴里还嚷着:“冲啊、冲啊!”
弘毅有点吃惊,猜不出这个孩子的身份。
韦崇皱眉道:“常棣,你在干什么,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韦韵诗慌慌张张过来,夺下常棣手里的木刀,看到弘毅,吓得忙拉着常棣一同跪下。
“姐姐,你干什么啊?”
常棣扭转着身体,不肯老老实实地跪下。
“这是皇上、皇上。”韦韵诗急得满头大汗,不知道怎么跟一个孩子解释,拼命想把常棣摁下去。
弘毅想起来,三四年前,韦崇曾添一子。但又听说,这孩子是外室所生,为了这件事主母还抹脖子上了吊,韦崇理亏也不大提起这个孩子,久而久之,变得大家都不知道,韦家还有这么位小公子。
弘毅走到常棣面前,弯腰摸了他的头。
“你叫什么名字?
韦常棣昂起头,不卑不亢地说:“常棣,韦常棣。”
“好名字,好名字。”弘毅点着头,取下自己腰间挂的羊脂玉佩,“这个赏你,朕特许你面圣时可以不跪。”
韦常棣接过玉佩,也不谢谢恩,就拿在手里一个劲地把玩。看到弘毅转身要走,韦韵诗情急地膝跪几步,“皇……皇上,有没有孝纯郡主的消息?”
韦崇连忙制止女儿,“韵诗,你怎么——若有消息,皇上一定会告诉我们的。”
弘毅心头一阵一阵愧疚,都说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他与仙珠琴瑟和鸣,哪里还想过月眉?
他歉然地摇头,韦韵诗呜呜发出哭声,韦崇沉痛又难过地扶着她,“罢了罢了,就——当她是死了吧。皇上也不必再找。”话说得这么无情,说完之后又忍不住转过身去。
西下的长风,热烈中渐含秋的萧索,给人心也蒙上一层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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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毅回宫,即刻下旨,封沈喻为乐平侯,赏万户,继续领尚书事。
旨意一下,举国哗然。沈府的大门都快被贺喜之人挤破,一时间真可谓是登峰造极,耀若日月。
有志之士莫不唉声叹气,本以为新皇登基,会有一番不同先帝的新气象。谁知道,兜兜转转还是老样子。
有人叹:这江山到底是谁的江山?
也有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皇上也不例外。
不管如何,西岭寺的香火倒跟着沈家的发达也兴旺起来,不为别的,就为仙珠做了皇后,应了“仙人送珠”的命格。
弘毅和仙珠苦尽甘来,感情自然更上一层。幸福来之不易,他们特别珍惜,说是如胶似漆吧,一点都不为过。
宫奴都笑,皇上不是在紫宸殿就是在凤鸣宫,总不会有第三个地方。
也不是没有一点波澜,牙齿还要咬到舌头,再恩爱的夫妻也有磕碰。
他又喜做老师,闲来无事自告奋勇要教仙珠下棋。
“黑白象征日月阴阳,棋子浑圆微突,是天象苍穹;四角像四时;纵横各19条线、361道象征周天之数。白子代表白昼,黑子带白黑夜。执黑先行,表示一天是从夜半子时开始,黑白对峙,象征阴阳对立……”
围棋对弈千变万化,莫测高深,喜欢的人是心醉神迷,不喜欢的人就特不喜欢。
仙珠不肯动脑筋,把围棋损得一无是处。
“什么金鸡独立、老鼠偷油、倒脱靴、飞鹰扑地使的是棋子,做的是战局。难听一点,棋术就是杀人之术。杀人的东西我不学!”
弘毅拿她没办法,又教她画画,亲自铺纸动笔,绘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
仙珠不甘示弱,令霁月也拿来纸笔,蘸水泼墨也要画他。
书案之上,相对东西。两人一本正经你画我来,我来画你。
他擅画人物,笔法细腻,心思巧妙。不一会儿,画纸上跃然一位眉清目秀,气质高雅的少女正坐在书案前。书案上用镇纸压着花笺,案上放着瓶花、供果、书记,还有成卷的红色、绿色彩笺、蕉形烟台、镇纸、水中丞、水注、印泥盒。每一样小东西均是小巧可爱。更妙的是那少女微微仰头,眉头轻颦,鼻头微皱,举笔而吮,仿佛是在忧愁该要如何落笔纸上。
看他把自己绘得如此活灵活现,仙珠欢喜不已,嚷着还要他画。
他画的仙珠是秀美、年轻、可爱、漂亮的。而仙珠画的他,可不是风致翩翩,英姿勃发。而是一位身材微偻,戴着斗笠,锄荷归来在田埂上行走的老农。
他拿着画纸,哭笑不得,“皇后是不是画错了?”
“怎么会错?”她靠在他的手臂上,“如若不做帝王,臣妾就想和皇上归隐山林。你做老农,我做老农妇。”
“我做老农尚可以锄禾,你做农妇,能洗手做羹汤否?可织布纺纱否?我可记得,你的刺绣可是——”
“哪壶不开提哪壶嘛!”她嘟嘴道,“我现在的女红好得很了!”
见她真生气,他把画纸一扔,把她搂在怀里,绵绵的吻落在额上,“好好好,算我说错了。那你什么时候也给我绣个荷包吧。我曾看到昙华有个乱草蜻蜓的荷包,应该不是屏儿的绣的吧。”
提到那个荷包,不由就要想起昙华和屏儿,仙珠的鼻尖酸溜溜的,“那个荷包是我小时候在楚云宫刚学女红的时候做的。绣得那么丑,姑姑和嬷嬷都快笑死了。”
“怎么会在昙华身上?”
“我也不知道。”
他吃味地在她耳朵骨上咬了一口,“好可恶的人,绣好的荷包也不给我,我真是——嫉妒驰睿。”
“你干嘛嫉妒他?”仙珠不解地说:“我后来也给你绣过,绣得可好了,蝴蝶是蝴蝶,荷花是荷花,不过都被我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