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暴雨至(4)
“娘娘,该更衣了。”
仙珠低头,看到霁月低眉顺眼捧着礼服,跪在她的脚边,好奇地问:“你会功夫?”
“奴只是会一点拳脚罢了。”
仙珠沉吟,“你不是宫里的人。”
宫奴子七八岁就入宫,学的是如何伺候主子,哪里能有什么人教她们学功夫。
“奴不敢欺瞒娘娘,奴确实不是自小入宫的奴子。”
“你什么时候入宫的?”
如果是在最近入宫,她的规矩也不可能学得如此之好,能做凤鸣宫的管事姑姑。
“……”霁月迟疑一会,到底还是说了实话,“奴……是一年前入宫的,一直在春晖宫。”
仙珠心中乍舌,一年前就入宫了。
一年前,她还没有做太子妃。
他的心思居然沉到如斯地步,那个时候就做了这样的准备。可见他谋的不是一时得失。
驰睿与昊麟又怎么斗得过他……
霁月看她脸色渐变渐坏,又久久不言,不安地道:“娘娘,奴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奴——”
“你没有做错什么,更没有说错什么。是本宫太傻而已。”仙珠弯腰,亲自把她扶起来,“本宫还没有谢谢你。今天你做得很好,护驾有功。”
“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奴不过尽了自己的本份。当时的情况看起来凶险,其实皇上早做了准备。”
“你倒知道得清楚。”
霁月惊觉自己说得太多,转身用手在自己嘴上拍了两下。纯然的模样,倒让仙珠苦中作乐地笑了起来,“你是凤鸣宫的主事姑姑,本宫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哩。”
霁月若带羞涩地道:“奴叫霁月。”
“霁月。”仙珠念叨一遍又复念一遍,“真是好名字,也是个妙人儿。索性一并告诉我,还有哪些是服侍本宫的贴身婢子,今日一并领来见过。”
霁月领命,出去领来十二个奴子,个个如花似玉,有司帐的、司衣、司寝、司妆……这十二个是贴身奴婢,外头做粗活的还有三十六个。
仙珠留意,这十二个人中,一个榴红,一个秋兰,一个素青,眼光灵动,与霁月特别要好。随口一问,果然不出所料,这三人与霁月一样都在春晖宫待过。
仙珠只觉得冰寒彻骨,他的心机简直深不可测。去了她的细园、菱角、水帘、菖蒲,他就补给她霁月、榴红、秋兰、素青。
她能怎么办?
大发雷霆,把这些人全赶走?
赶走又如何,换来的还是他的人。是伺候她,还是监视她,只有他自己晓得。
罢了罢了,不如就如他所愿。
仙珠传旨下去,升榴红、秋兰、素青为一等侍女,各赏一对雅青色的大珍珠耳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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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高墙,阻绝一切声音。
好的,坏的,所有的……
仙珠换上皇后朝服来到谨身殿上,弘毅比她先到一步。滚金朱红龙袍,九龙飞云。衬得他肤若脂白,笑若春花。
他亲自下座,将她扶到身边。
仙珠微微含笑,手持琼浆,“今日是皇上登基大喜,臣妾先干为敬!”说完,痛饮三杯。
耳听周围丝竹管弦之乐,仙珠说不出是惆怅还是欢喜。她是做了皇后,但有什么乐趣可言。哪怕就是想吃什么,想做什么,不能错乱一步。
圣母皇太后以身体抱恙为由,没有出席今日的宴会。仙珠感慨:不知姑姑的身体是真抱恙还是假抱恙?能不出席就不出席吧,何必强撑着欢笑坐在席上。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并不独见于男女之事。
沈喻和闵氏坐在席下笑意盈盈,频频向她举杯。
仙珠心里泛起更多的隐痛,如父母所愿,她终于成了皇后。沈家还有女儿,屏儿再对她不起,好歹是沈家的女儿。父母不顾驰睿,如何能不顾屏儿、不顾德邻?
她现在是荣华富贵,登峰造极。但在深宫,每一步如履薄冰。谁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谁又能保证,她不会步姑姑的后尘?
弘毅看她借酒浇愁,一杯接着一杯,直喝得面颊泛红。伸手捂着她的金樽,“今日虽高兴,皇后也不要喝醉啊。”
霁月赶紧上前,把她面前的酒盏收走,换上果碟与茶。
仙珠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不觉真喝了不少。众目睽睽,所有人都正望着她。她捂着发红的脸颊,娇嗔道:“臣妾贪杯了。请皇上不要笑话。”
她说不要笑,他偏笑得厉害。
“皇上!”
她咬住唇,轻轻抱怨,眉眼间尽显可爱与妩媚。
“朕不是笑话皇后,是皇后喝醉酒的样子,可爱。”像个少女,如同往昔。但他不想其他人看到她的醉态,她应该醉在他的怀里,只对他一个人展颜。
“臣妾哪里有醉!臣妾的酒量很好。喝再多也不会醉。”
他笑着点头,不自觉地也抿了一小口琼浆。他的酒量实不太好,喝了小半杯,脖子都红了。
宴过半程,皇上已经半醉半醒,被人搀扶来到凤鸣宫。严怀恩服侍他脱衣摘帽,霁月舀水,仙珠坐在床边,挽手为他洗面。
他闭着眼睛,握紧她的柔荑。用力一拉,将她压在身上。严怀恩和霁月掩嘴而笑,悄悄儿连忙地退了下去。
他的吻里沾着丝丝酒气,喷在她的唇齿间。淡淡的,搅合着。
半晌之后,他抬起头来,不满地说道:“朕在吻皇后,皇后怎么都心不在焉?”
仙珠心中叹息,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她伏在他的胸膛,轻声道:“皇上,莫要多心,臣妾没有心不在焉。”
“你明明就是心不在焉!皇后有什么心事不妨直说出来。”
听他如此说,仙珠的心思像春天的种子在土堆里动了动,咬牙道:“臣妾是在想——睿伯爵。”弘毅脸色一变,马上改口说,“不是想他,主要是想仙屏和德邻。如果真的抓到他。皇上准备怎么做,仙儿和德邻,又该如何?”
弘毅躺平身体,把双手枕到脑后,“伯爵夫人一介女流,又是你妹妹,罪不当诛。但是驰睿和德邻……”
她的手紧张地握住他的胳膊,央求般拽了拽。“皇后这样子,朕很为难啊。”
他说,朕很为难。而不是说,我很为难。
表明他是从皇上的角度考虑问题,既然是皇上,那他就不是谁的儿子,谁的弟弟,谁的哥哥。
他是君,其他人是——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