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回头难(14)
沈喻背着手站在北墙东西悬挂的《衡山图》和《嵩山图》前,冷哼道:“臣不敢当殿下的舅舅。”
驰睿涨红了脸,明明他是皇子,亲王,十有八九还是未来的太子,皇帝。但在舅父面前,不管长多大,他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舅父说这样的话,驰睿承受不起。不……不知舅父深夜来……访,有何要事?来人啊,快看茶——这些狗奴才,一点规矩都不懂。”
驰睿已经屏儿成亲,他还是习惯称“沈喻”为“舅父”。娘亲舅大,舅父比岳父更亲些。
“不必茶水侍候了。臣就是来问殿下几句话,问完就走。”
沈喻转过身来,额间的皮肤像山川一样隆起。紧盯着驰睿的脸,问道:“睿亲王,是你做的吗?”
驰睿被沈喻盯得寒毛都竖起来,“舅父说……什……什么啊?我……我不知道……”
“你还装什么装!”沈祁阳一旁,道:“孙家村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什么孙家村、王家村?我、我不知道……”他一连说了两个“不知道”,一次比一次低弱,一次比一次底气不足。
沈喻一步步逼近,“请王爷想仔细了再回答,这件事可大可小,更因为这件事牵连另一位皇子。目前这位皇子已经返回宫中,还住在端木宫,皇上不久后还要册封他为贤王,加升他的母妃为贵妃。臣希望王爷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么做不仅仅是臣想知道,更因为这是为了殿下。”
驰睿头皮发炸,沈喻前面一长串的话,他都没有听得分明,唯独“端木宫”三个字像火药一样投入投入他的心海。
他愤愤不平地道:“舅父,父皇疯了!居然让一个贱民的孩子住在端木宫!他也配住端木宫吗?他也配!”
沈喻怒火中烧,“现在是讨论二皇子的出身和他配不配住端木宫的时候吗?胡闹!如果不是你愚蠢地找人去杀他!皇上能把他从西岭寺接回来,能封他贤王,住端木宫?驰睿,你的冲动毁了一切!”
驰睿哆嗦着,颤抖着,凝望着比他坚强一百倍,果敢一百倍,隐忍一百倍的沈喻,败下阵来。软弱地哭道:“我就是要杀了他,不杀了他我不甘心!——他夺走了仙珠,他毁了我的一切!”
沈喻一记耳光打在驰睿脸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仙珠的事都过了这么久,仙珠也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你还想怎么样?如此没有大志,如此不懂放下!难怪仙珠不肯嫁给你!如果你再是这副模样,连我也要——哎——”
驰睿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摸了摸被抽痛的脸,呜呜哭将起来。
这么多年,他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仙珠是他心中的痛,他恨透了仙珠,更恨弘毅。这不单单是伤害,更是耻辱。他的骄傲容不得。头几年苦于是找不到他的下落,不知道他在哪里。既然找到,就不能让他活着。只有他的血才能治疗心中的恨。
驰睿哭得窝囊,沈喻恨铁不成钢,恨不得又要教训,沈祁阳连忙道:“爹爹,别打了。他好歹是王爷。您不顾及他,也要顾及姑姑不是。”
沈喻“呵”出一声冷笑,故意指着驰睿,大声道:“沈祁阳,你记住。我们家已经有一个亲王女婿,那就是皇帝的幼弟,远在潞南的潞亲王!对沈家来说,一个亲王足矣。驰睿——必须当太子。不然,什么王都没有用!”
沈祁阳泼出去的冷酒如果没有让驰睿清醒的话,沈喻几句冷言冷语倒让他醒悟过来。
沈喻的话虽难听,一点没错。
身为亲王有何用?
如潞王一样,满腹才学,冠盖京师。还不是年纪一到设藩出京。不但不能参政议政,甚至藩地都不能踏出一步。
那样的生活,就好比养在猪圈里的猪!
驰睿瞬间恢复了精神,指着屋里的紫檀木椅,“舅父息怒,请坐下喝杯茶听我慢慢说。”
沈喻睇望他一眼,走到椅子处坐下,倒看他如何说。奴仆奉上茶水,驰睿恭敬地举到沈喻面前,“舅父,请饮一杯茶。刚刚是我莽撞,还请舅父莫怪。”
沈喻接过他的茶,放在唇边碰了碰,“刚刚我也太冲动了些,殿下不要介怀。只因为现在的情况已经是危不可怠,稍有差池,就要前功尽弃。”
驰睿垂首,“我知道,舅父所说、所做都是为了我好。我也不敢瞒舅父,孙家村的事是我派人做的。但是舅父请放心。我早想到会被发现。所以令刺客在刀上涂抹暗卫司的穿心散,所以怎么查都查不到我们身上来的。”
沈祁阳大喊一声,“妙哉。”
原来这暗卫司初设于□□时期,开始是专替皇上,察不忠于帝王者和叛逆者。后来慢慢变成察不轨、妖言、人命、强盗,检察百官。暗卫门专属于皇帝,可以直接取诏行事,不必经过外廷司法。
暗卫司的诏狱,用刑之残酷,非人所能想象。
若寻常罪过,止曰打着问,重者加好生二字,其最重大者则曰好生着实打着问,必用刑一套,凡十八种,无不试之。用刑一套为全刑,曰械,曰镣,曰拶,曰夹棍,五毒备具。用刑之下,呼号声沸然,血肉溃烂,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驰睿和昊麟的相争白热化后,沈喻的党羽没少遭受暗卫司的毒手。就是从战场上,死人堆中爬回来的沈祁阳,提起暗卫司的诏狱也要倒抽冷气。
别以为暗卫司只管平民,上至亲王,下至百姓,无有他手不能到,腿不能到,所不能管的。沈喻贵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也要受他钳制。真可谓,暗卫司一日不除,他心一日难安。
暗卫门和沈家斗了这么久,双方都在寻对方的错处。如今皇上又组营卫司,推叶家叔侄出来。叶家是什么人?老当家叶榕,三朝老人。几十年血雨腥风,比谁都知道明哲保身。在他的□□下,叶家人都有一个特点,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该出手时一点不含糊。
沈祁阳和叶魁有些不对付,都是行武出身,相互看不起。沈祁阳称叶家的人是皇帝养的狗,不会叫,但是会咬人。叶魁则啐他,若论当狗,谁都没你家称职。好家伙,还有什么可说的。两人见了面,乌眼鸡似的。
营卫司已经开始查孙家村的案子,明面上暗卫司兜了最大的嫌疑。驰睿撕出口子,只看往后如何把脏水往暗卫司上引。
沈喻脸色见缓,“殿下往后行事还需慎重。如果这次侥幸能借孙家村的事把暗卫门扳倒也是好事。但天心莫测。皇上把二皇子从西岭寺接出来,圣爱甚浓。我不知往后会发生什么。”
“舅父别急。睿儿倒是觉得二哥哥回来非是坏事。父皇大概是看腻了我和昊麟,觉得我们相争太狠。所以把二哥哥接回来,还对他宠誉有加。住在端木宫又怎么样?我就不信,父皇会把太子之位真的给他!父皇就是想这么做,也要问问舅父答不答应?”
驰睿的恭维,让沈喻的表情彻底舒展开。饮了半杯茶,叮嘱了驰睿几句后,才领着沈祁阳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