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在那一夜之后，那个逃走的恶灵便将姜缇随口道出的话预言般地在白沙狱中散播开来，姜缇也成了平谷的恶灵们想要吞噬的目标。就算符离之后揪出了那夜逃走的恶灵，让他站在平谷山丘上承认那是毫无证据的谣传，依然被当作是掩饰真相的举动，恶灵对姜缇的垂涎不减反增。而在此往后每每审判出现，恶灵们都翘首以盼人间的灵魂在白沙狱中出现，这是他们重返人间的唯一希望，他们的部署与忍耐有时甚至远远超出了接受审判的巫灵的想象。
符离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尽量减少机会带姜缇进入平谷。而他自己也像放假一般得到了休息，在生前直至死后的这一刻，他才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
而对于姜缇而言，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彻底从聒噪的世俗中抽离，白沙让人间显得遥远，没有了时间的压迫，长久的白天和黑夜让她精力更为旺盛。她沉浸到现在能由自己支配的生活中去，当她发现符离的灵力可以幻化成无数实物时，她激动问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盖一所房子出来？”
据姜缇说，她的理想是当一名建筑设计师，但现实中几乎已经没有空地可以建房子了。符离听了便将面前万藤青搭建的房子化作灵力收入掌心，看着一片空地对姜缇说：“现在可以委托您为我建一处住宅吗？”
姜缇涨红了双颊，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问：“我该怎么做，需要先画张图纸吗？”
符离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手掌上，轻声说：“闭上眼睛，想象出来。”
姜缇突然有些紧张，慢慢闭上眼睛，但思绪很乱，什么建筑形态也显现不出来。过了片刻，她皱着眉头有些丧气地睁开眼，目光对上了符离充满信任的双眸，她再次把眼睛闭上，此时她脑海里浮现出符离孤身站立在檐下的身影，光影在他坚毅的面容上游走。于是无数青墨色藤蔓从他们相合的掌心生出，在地面交汇显现出一个三角形屋顶形状的框架。框架外被玻璃和白墙填充，渐渐地内部结构也丰富起来，一共有三层，一楼有庭院，顶层是阁楼连着露台。
青墨色光影在建筑各处流窜，细节被不断完善着，直到各处都平息稳定下来，姜缇才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偷偷看了看后，瞬间把眼睛睁大，不可置信地仰视着矗立在自己面前的这幢住宅。她觉得感动热涌至眼眶，而视线立刻被水雾淹没，她抿着嘴巴一边擦眼睛一边不好意思的笑着，对符离断续说道：“感觉……太不真实了啊！”
“真是非常奇特的房子啊！”符离惊叹道，这是他未曾见过的构建，但与白沙又意外的很和谐。
他们一起走进这个“大屋顶”里，内部结构还是方正的，每一层面积随着高度逐渐减小，两边的玻璃斜坡与地面的夹角处便是庭院，姜缇说这是给万藤青留下的种植空间，可以向外墙攀延。她看着地面沉思了一会儿，说：“这里还需要些黑卵石和青石板。”于是符离的灵力很快帮她显化出来，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样下雨的时候站在此处一定很美！”姜缇开心地说，继而她想到白沙狱并不会有雨天，便用脚拨了拨卵石，继续道，“但只要看着也会联想到雨天。”
“嗯，我也这么觉得。”符离很喜欢此处，以至于在之后的无数日夜，他最愿意站在这里，万藤青为他挡住阳光，在一片绿荫下，他闭上眼睛，想象正身处在潮润的南方雨季。
在三层楼的更多细节都被修整完毕，姜缇想要为空荡荡的房子添置一些家具。她对于家具的款式有些拿捏不定，便问符离的意见。符离笑着说：“你可知白沙之下尽是珍宝？”
于是他带着姜缇在屋前的白沙地上，扒开一层又一层柔软的细沙找寻着。最先出现的是一张木质布垫长沙发，姜缇看到第一眼便很喜欢，她说要放在一楼客厅，万藤青便将此托放进去。接着又挖出一个单人沙发，一张餐桌，几把椅子每一件都是姜缇非常中意的款式，就像为她特别定制的。而这些物件在白沙下掩埋着，在被挖掘出来的那一刻，干净完好不沾一粒沙土。姜缇默默感叹这里的确是一个真实又缥缈的世界，自己内心的空缺在房屋建成的时刻似乎被填满了，而在和符离用双手拨开沙土寻到大大小小的物品时，她觉得心里又生出新的缺口来，特别在她看到符离温煦地笑着，似小孩子般满脸期待地望着白沙地即将送达的惊喜，要是他们不在此处相遇，而在任何一个现实时空里，必定有美好又值得憧憬的未来吧！
家具都已安放完毕，他们继续在沙地里找些装饰的小物件，这时出现的物品就要他们仔细挑选了，有一些器物连符离都觉得过于古老。而姜缇竟发现了一台音箱，是在古乐器店里会收藏的老款，她试着调节了几个按钮，竟断续有些声音传来。她不胜欣喜，立刻向符离招手，给他展示。对于符离来说，音箱过于陌生，而之后里面传来的音乐也让他大为惊奇。他甚至怀疑这个物品是否连接着某个神秘的空间，而那从未耳闻的充满魔力的律动更让他陷入茫然。
在一切整理安妥之后，他们来到了顶楼的露台，趴在栏杆上远望空旷白沙地，符离轻言道：“身体竟觉得有些疲累，仿佛还活着似的。”
姜缇定定地看着他，符离的确和初见时不太一样了，双眼有神了起来，黑眼圈也消失了，整个人明朗有活力不少，正如他自己所说，像鲜活的生命体。
“死亡是生命的终点吗？”姜缇问道。
“或许从这里出去才是，上一世的记忆身体全部化为乌有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终结吧！”符离回答。
姜缇赞同地点点头，而这时天边呈现出淡淡橘黄，这种淡彩在人间并不能被注意到，可在一片单调的白沙中，显得如此跳跃显眼。他们屏息凝视着天空，色彩并没打算消散的迹象，反而越来越浓重地晕染出更宽广的面积。很快日光中也混入橘黄，柔和映照在了他们身上。
“这是黄昏吗？”姜缇看着天空，惊诧问道。
符离的神情不解而凝重，白沙狱连阴天都未见过，怎么会无故出现黄昏。橘色开始迅速蔓延至他们头顶，很快整个白沙狱都被这绚丽的色彩笼罩。
“真美啊！”姜缇心情大好，她从未在任何一个地方见过比这更壮美的夕阳了，尽管这景象也让她短暂想起了曾在辽阔西北自驾游的时光，但还是无法相比的。现在她站在自己建的房子上，和一个极其特别的人待在一起，她突发奇想地说，“我们办一场聚会好不好？”
“聚会？”符离疑问道。
“是啊，现在你有了新的房子，可以邀请关系好的巫灵一起来聊天聚会呀！”
“巫灵之间的关系说不上好与不好，”符离有些犹豫，“大家平时也只会为了增长灵力在一起静修。”
“那就邀请我们的邻居呢？”姜缇不罢休地问，“我们还有音乐，大家可以一起跳舞！”
符离听着都觉得疯狂，但他还是用万藤青将邀请发了出去。收到邀请的巫灵都很意外，符离从未主动让他们到自己住处静修，而且他的住处原始而狭小，莫非是要告知什么与这场黄昏相关的讯息。
当众巫灵顺着万藤青的指引来到这幢崭新而怪奇的房子面前，都露出诧异的神色，姜缇站在门口，真挚热情地解释着发出邀请的本意，想与大家互相了解交个朋友。巫灵们在原地有些愣住，不知眼前这个来自未来的女孩为何如此兴奋，他们的激情早已被白沙掩埋，现在也变得与白沙一样空寂无聊，但他们看在符离的面子上，还是礼貌地进了房子。他们局促地挤在一楼，抬头四处打量着内部的构造，却没人抬脚向楼上走去。音箱此刻传来迷幻的音乐，据姜缇介绍是他们时代流行的电子音乐，他们对这些陌生遥远的词汇也并无兴趣，但那奇妙的律动像是有一种自然的魔力流入他们的体内，吸引他们不得不去倾听。
在姜缇到临之前的白沙狱就是刻板的，无趣的，而她离开之后的白沙狱开始有了活力，巫灵之间甚至有了情感和羁绊，这都不是姜缇直接改变的，姜缇直接改变的只有符离，而符离改变了整个白沙狱的巫灵。他从开始的超然神秘变得积极有趣，愿意陪伴并宽慰深陷迷惘的灵魂。
姜缇虽然感受到尴尬却并未放弃，依然积极地活跃着气氛，她笑着拉起符离的手随着乐律扭动身体，符离看着她闪烁着光辉的双眼，跟着她的步子生涩地慢走着，那副笨拙模样逗乐了一些巫灵，笑声缓解了凝固的氛围，大家后知后觉这仅仅是一次轻松的相聚。
白瑶带着一个清瘦的女孩从门口走了进来，是姜缇向她发出的邀请。白瑶走到姜缇面前，细声与她温和地打了招呼，并介绍身边的女孩唤作白芦，是个老实孩子，没什么能力自保，她放心不下便自作主张一起带来了。姜缇拉起白芦的手，让她不要担忧，并道明这只是一个愉快的聚会，希望她们能放松一下心情。
白瑶此时已经生出灵植——苏摩，一种在枯枝上绽放的硕大紫色花朵，有令人致幻的能力，这种有明确属性的灵植并不常见，而且还带有负面功效。她从手心开出一朵苏摩推至空中消散，粉末落在了巫灵们的身上。
符离面容有些凝重，走到白瑶面前低声再次提醒她，不要过量使用苏摩，这种灵植是被冥使严格管制的。
白瑶温和地点点头，解释这一朵只为了让他们精神松弛下来。
有了苏摩的缓解，巫灵们顿时感觉体内被圈禁的情绪被释放出来，变得无比轻松快乐，纷纷都跟着乐律踩着碎步扭动起了身体。他们开始聊些碎片化的往事，多数是温情的回忆，大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样欢乐的场景在荒凉孤寂的地狱中实则难见，之后众巫灵回想起来，都认为那个黄昏聚会是姜缇给他们带来了一次体验极乐世界的机会，也是来到白沙狱之后最温暖美好的经历，尽管那场聚会最后是在不愉快的意外中结束的。
在符离被围住询问增长灵力的方法时，白瑶问姜缇可否带自己和白芦参观一下这栋新奇的住宅，姜缇很乐意地带着她们上了楼，在走到顶楼露台时，黄昏已如血色般洒下，当姜缇看完天空转过头来，白芦扭曲的面部已经脱落，露出一个长满皱纹的中年男子的脸。姜缇惊恐地后退两步，随后立刻想要向楼梯口冲去，却被白瑶半路拦下。白瑶的脸冰冷决绝，她和姜缇短暂对视后便把目光移到别处。
“为什么？”姜缇质问道。
白瑶沉默不语，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随后，恶灵显露出真身，黄昏的猩红注入他体内，他的双手弥散出黑雾般的气体。他从姜缇背后一把抓住她的脖子将她拽到自己身边，万藤青立刻从姜缇的手心伸展出来，但一株藤蔓并不抵因黄昏力量被增强的恶灵，姜缇感到一阵窒息般地沉闷袭来，她想大口喘息胸口却撕扯着疼痛，她痛苦地看向白瑶向她呼救，随即黑色团雾覆盖了她的视线，她感觉整个身体都将要炸裂似的。在这时，气流再次涌进喉管，恶灵的手松了开来，姜缇被白瑶纤细的手臂托住，俩人一同摔坐在了地面上。姜缇大口地喘着气，透过稀薄的黑雾看到恶灵正扶着额头，眼神飘忽步伐错乱地打着踉跄，他的手在空中乱抓想要重新蓄力。白瑶想将姜缇扶起，但她将所有的灵力都开出苏摩注入恶灵体内，身体也因过度消耗虚弱无力。就在此时，无数粗壮的墨绿色藤蔓飞升过来，冲向恶灵将他重重捆缚住吊在半空中，符离随后从楼梯处急速跑到姜缇身边，眼神急切而自责。
“没事的，”姜缇虽气息微弱但知道已经安全，长舒了一口气，说，“白瑶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