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当符离第一次在姜缇面前出现时，姜缇看着眼前这个瘦高的男人，眼下挂着黑眼圈，像是几天没睡好的样子，眼神迷离，但他只一句：“跟我走吧！”姜缇便抬脚踏进茫茫白沙里，乖乖跟在他身后。
他们走到符离的青藤屋，一个用符离的灵植万藤青攀爬在铁架上建成的低矮小屋子，内部狭窄阴暗，光从密集的藤蔓里艰难的点点穿透。整个屋子里只有地上有一张摊开的旧草席，其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姜缇扫视了眼四周，自然地盘腿坐在草席上，笑着对符离说：“你也坐吧！”
符离愣了一下，在她对面坐下。他在为她占卜时，已知她来自极其遥远的未来世界。这个审判来临时，星图便显示她的归途复杂，且受审判的巫灵会过度损耗灵力。审判本是申请者中灵力强者获得，因此作为白沙狱当前灵力最强的符离决定接受这个审判之后，其他巫灵没有异议地都退出了申请。
“这是沉浸式乐园吧？我玩过几次，你是引渡人吗？可以先和我讲讲这里的规则。”
姜缇看起来一副很天真的模样，她说的话让符离觉得解释起来有些困难，倒不是怕她不能相信，而是她的描述似乎和当下的境况不同又相似，自己不就像她的引渡人，而只需讲明规则请她配合便可送她回去。但符离还是一字一句地从头介绍起白沙狱，以及自己已经死亡是这里的巫灵的身份。意外地姜缇听得极为认真，完全没有露出惊惧不安的神色。
“所以说，我是穿越到了地狱，还遇见一个来自八百年前占星师的鬼魂？”姜缇在他讲述完，总结问道。
符离点了点头，慢声说：“你回去之路并不容易，我们现在便要开始打算。”
“不得不说这个设定很有创意，结合了历史、宗教的玄幻题材，但规则总是这样，打通关卡，从这里走出去就结束了。”姜缇兴致不是很高，此时她依然认为这只是自己的人工智能管家为她制定的社交活动，尽管符离给她的感觉真诚而特别，但她对这种虚幻的社交场景实在提不起兴趣。
“姜缇小姐，”符离严肃了起来，但他的语气仍是温和的，“我与你所在的时空有极大的差异，因此对你的描述多是不能理解的，但我们来日方长，我愿意慢慢去了解你所在的世界。但现在你需打起精神来，白沙狱是真实的地狱，这里关的都是生前犯了恶行的人，还潜伏着吃灵魂的恶鬼，这里的危险一旦发生便是伤及性命甚至灵魂的。在此你只需信任我，因为你是我的审判，我们命运相连。”
姜缇被眼前这个男子的魄力震慑住了，尽管她内心仍旧存疑，但还是点了点头，端正了一下坐姿，问：“那么需要我做什么呢？”
“你在你的世界里陷入了什么困境？”符离问道。
“困境？”姜缇感到困惑，她倒是想陷入什么困境，但平顺的生活让她要抱怨都无从说起，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然我先与你说说我的困境吧！”符离说，“我年少之时便能观天象通命理，也预测将卷入权力斗争中去，本可避开，奈何年少狂妄，自认有逆改天命的本事。谁知一朝入仕便身不由己，不论加入哪方势力，都会有无数无辜之人沦为权利争斗这条道路上的尘土，我的罪孽注定是洗不清的。因此死后来到白沙狱是情理之中，我并未有太多不适，于是我早早生出灵植，越开越密。在此我击杀过恶灵，也救助巫灵，但总觉与生前无异，这种感受便是我的困境，预测的能力一直在解决他人的困境，就像个旁观者看着他人聚散悲喜，一幕落下一幕起，而我自己却从未真正地活过。”
符离的眼睛像是蒙着一层雾气的黑色湖面，宁静而神秘，他的薄唇微微颤动，声音像流动的极缓的溪水，清亮悠长，他的人生被他概括的简洁却悲凉，一下子触动了姜缇。
“所以你感到了孤独吗？”姜缇问道。
“能感到孤独尚是好事，可怕的是大多时候觉得没有意义。”符离平淡地说。
“是这样没错，”姜缇松垂下肩膀，眼神却真诚迫切了起来，说：“我还以为要是生在你那个时代就不会那么无聊了，原来我们的困境是一样的！”
“所以你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困境了？”
“嗯！”姜缇肯定地回答，继而那双秋波流转的眼睛灰滞了起来，接着说道，“我身处的那个时代是和平的，或者说无忧无虑的，被丰富的智能科技环绕。每个人从念书开始就有自己的人工智能管家，这个假人也唯一一个会陪伴自己最久的。它详尽记录着每个人的成长数据，在每个需要选择的时候都会最快给出最优方案，也会帮着安排吃饭、体检、社交。可它不仅便捷也很麻烦，我毕业工作之后正好过了适婚年龄线，它便开始在我下班后安排各种社交。社交提议拒绝五次之后自发与我家人朋友联系，只要他们支持社交大于反对，便自动进行下一次社交计划。社交场所多是虚拟乐园，通过一起解决困难来建立感情，这也是数据库计算出的当下社会最有效的恋爱方式。可我觉得这是可笑的，本身就在一个虚假的环境里，那些冒险挑战也是现实绝对不会出现的场景，因此那些人也让我无法感到真实，但的确我身边的朋友都对虚拟乐园乐此不疲，并相继开始了各自的恋爱。而我就是提不起兴趣，我宁愿窝在家到游戏里建房子，也对那些所谓的爱情毫无期待。
我想这便是我的困境，也是我的孤独了吧。”
姜缇说完，感觉整个人又轻松了许多，她还未完全相信自己身处在另一个空间，但她却愿意对符离说出从不曾与他人透露的心声。她又主动解释了一些符离那个时代没有的词汇，符离似懂非懂却也没再追问。此时他内心浮闪出一丝的怅然若失，原本他和盘托出自身的困境，不过是想激发姜缇发现问题，结果听了她的一番讲述，竟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触来。
当姜缇看到符离操控着万藤青将房屋面积扩大时，她抚摸着万藤青深墨色的藤叶，方才信了符离对于白沙狱的讲述，诧异和惊喜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姜缇的嘴唇微微颤动着，问：“我可以留在这里久一点吗？”
“审判是有期限的，到了期限你还回不去，灵魂会消散，□□会死亡，”符离怕姜缇听了会过于不安，温和的继续说道，“逃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不是吗？”
意外的是死亡并不让姜缇感到紧张，她神情反倒更加轻松，直视着符离的眼睛说道：“但短暂的逃避或许能给一生都带来快乐！”
这句话对于初见的他们来说，或许只像平静的湖面上荡开了一圈轻浅的涟漪，变化细微到不易被察觉，但谁也未曾料到，这个命中注定的相遇给了他们之后的人生那样多的温暖和期待。
那日黑夜降临，符离前去平谷守夜，姜缇也提议跟着前往。此时的恶灵还只是攻击没有灵力的巫灵，符离便带她一同进入。平谷的幽冷凄厉令姜缇大受震动，她见到善恶轮回如此真实地在眼前展现，她方才真实感受到生命的意义远远不止活着这么简单。
在入夜不久，符离察觉到恶灵的异动，他把姜缇留在布下护阵巫灵的房屋里，只身去寻那消失的恶灵。可谁知那是恶灵狡黠的布局，在符离离开后，屋子里另一伪装的巫灵露出真面目，想要吞噬刚进白沙狱毫无灵力的同屋小女孩。
姜缇想尽各种办法阻止拖延都没能让恶灵动摇后，便心生一计将矛头指向了自己，说：“你大概还不知晓一个秘密，吞噬来自人间的审判者便能回到人间。”
果然此言一出，恶灵停下了攻击小女孩的准备，将矛头指向了姜缇。在恶灵要向姜缇扑来时，符离的万藤青将恶灵击甩出去，恶灵起身掳住巫灵女孩儿挡在身前，再一把将她推到符离面前趁机翻窗溜走了去。姜缇见状当即跑向窗边，要爬窗去追，被符离伸手拽着衣领拉了下来。见到符离脸色铁青地看着自己，姜缇却更急切地拉着符离的衣袖说：“快去追他啊！”
“你怎可用自己性命去涉险？”符离有些生气地问。
“我不是有你的万藤青护着？”姜缇伸出手掌，说，“它在攻击别人的时候我唤它，它不出来，我就想着是不是得我有危险了它才显灵。”
“这一点万藤青还不足以对抗恶灵，以后万不可如此明白吗？”符离的气愤顿时消失了，语气又温和起来。
姜缇听话地点点头，拉着被救的女孩的手，说：“这么可爱的小女孩要是被就这么吃了可不行！”
“谢谢姑娘！”女孩的音色虽稚嫩感觉却十分成熟，她惊魂未定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对姜缇说，“唤我白瑶吧！”
“我叫姜缇，他是符离，他的灵力可强啦，以后你有困难找他就行，一定要好好活着！”姜缇的眼睛弯笑着，声音充满了和白沙狱格格不入的活力。
在夜之尾，符离和姜缇出了平谷时，符离问她：“你忘记巫灵来到白沙狱后都是作恶前的样子吗？那个白瑶死时已经白发苍苍了。”
“所以她从孩子时期就开始做坏事了？”姜缇感到有些脊背发凉。
“嗯。就算如此你也愿意帮她吗？”
“那她都没成恶灵，应该也没犯什么不能饶恕的错误，而且她既来到了白沙狱，不就已经在接受惩罚了。”姜缇的不适感很快便消失了，整个人又回到轻松的状态，抬头凝视着星空，感叹从未见过如此美妙梦幻的星河。
符离被姜缇率真灵动的模样吸引了目光，他不自觉地跟着嘴角上扬起来。
而在之后的无数个夜晚，他仰望星空，陷入到回忆当中时，他确信自己是在这一刻爱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