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杜洇站在无尽的白色沙漠时,意识到自己又梦到了这片白沙,这已是她连续多日梦到这个场景,有时在紧密梦境里一闪而过,有时候她觉得无比荒凉孤寂便从梦里惊醒。而今晚她久久的在这片白沙里前后踱步,她能感受到细腻沙土在脚底摩挲,但她每前进一步脚印很快就被掩盖,她认为向前没了意义便停了下来,用脚尖划拨着细沙弄出一个浅坑,可那附近的沙土很快形成一个小型的漩涡,将沙坑填补平滑。可杜洇并没感受到风,包括此刻日光正当头,她也没有很晒或是干渴感,她开始思考为什么总梦到这里,难道是生活过于单调就像眼前这片白沙一样?这时她突然察觉到远处有个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自己逼近,她本能地后退两步便停在原地,想看看谁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没过一会儿这个身影已经清晰可见,是个身材高大披着厚重长袍的男人,宽大的连衣帽遮住他大半个脸,他左手持一根灰白木杖,背部有些佝偻,但迈出的步子却非常平稳。
当他站到杜洇的面前,杜洇惊讶地发现那轻飘飘的灰色帽布下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那脸长的非常端正,眼睛是深不见底的灰蓝,但杜洇却觉得这张脸很难被记住,似乎是过于纯净,一种人在刚刚诞生的原始纯净感。
“跟我来。”他说着转过身去。
杜洇感觉身体受了某种控制般地抬脚就跟了上去,她想开口与他交流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在行走的寂静中有一种强烈的紧绷感,像那些随时要从梦中惊醒的时刻,“快醒来吧!”杜洇默默祈祷道。
就在这时,他们前方出现了一个暗灰色黑洞,周围卷动着细沙,像个不真实的沙尘暴模型。
“到那里,跳进去!”男子再次发出命令,不带任何情感的。
杜洇再次不受控制地向漩涡走去,她非常想问一句:“这是哪里?”却连张嘴都非常困难,她转念想想算了,一旦跳入漩涡,失重感必定能让自己醒过来的。可每接近漩涡一步,压迫感就强烈几分,快到漩涡边缘时,尽管急促吸气,肺部似乎也流入不了一点氧气。
杜洇闭上眼睛想着:就要醒了,就要醒了这时突然袭来一阵强风,这阵风立刻让空气流畅起来,杜洇被风推出去数步,还没站稳就忙着大口吞吸氧气。她慢慢睁开眼睛,漩涡和刚刚的窒息感都已消散,她扭过头看到又出现一个瘦高的男子,他对带领自己来到此处的男人低了一下头,轻声说:“请把她交给我吧!”
穿厚重长袍的男子轻点了一下头,便转身离开,也就前走了两三步,身影就消失无踪。此时,无尽的白沙地里,只有她和这个莫名降临的瘦高男人。
“你好,我叫辛泽。”男人走近她,声音像细沙拍落,低沉却温和。他看着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的没什么血色,五官深邃协调,特别是这双盯人的眼睛细波粼粼。
杜洇有些沉迷,但很快醒过神来,她清清嗓子,问:“我在哪里?”问完又补充了句,“我叫杜洇。”
“这里是白沙狱,关押生前犯下大错的通灵占卜师。”辛泽回答。
“生前?”杜洇惊呼道,“那这不就是地狱了?”
“嗯,地狱分部,”辛泽点点头说,“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你的确现在身在此处。”
杜洇没忍住笑出声来:“我是对生活多不满意做梦都能进地狱,还遇见个帅鬼?”
辛泽神色有些为难,考虑如何说服她,他严肃地说:“这不是梦境,是真实的。你是我接受的审判。通过审判是出白沙狱的唯一途径,而这次的审判就是把你送回原先的世界。”
杜洇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更觉好笑,摇了摇头感叹自己梦境之丰富有趣,说:“不然劳烦你把我送回刚刚的漩涡那儿,我往里面轻轻一跳应该马上就能醒。这样你既通过了审判,我也能快点结束这个梦。虽然你长的挺好看,但怎么就梦到了在地狱相遇,怪不吉利的。”
辛泽轻舒一口气,没再回复她,只是伸出手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拍。杜洇即刻落入无尽黑暗之中,她感到自己正在这片黑暗里急速跌落,强烈的失重感像是随时都会粉身碎骨,杜洇紧闭着眼睛默念着“快醒吧快醒吧!”突然她感受到身体的抽搐,光明随即而至,她猛然睁开眼睛,惊愕地发现面前有一幢外墙平整爬满植物的独栋住宅,而自己正被辛泽横抱着。她大脑处于短暂的空白,身体也在经历过失重后发软无力,但她仍强撑起精神,急切地从辛泽双手上挣脱跳下站到地面上。
“不好意思,”辛泽露出抱歉的神色,“不然你总觉得在做梦。”
杜洇有些无措,用手整理了一下衣角,开始细致观察起自己的变化以及周围景象。衣服并非睡衣,是白天穿的素色棉丝套装,头发是睡前盘的松散发髻,刚刚因为失重的瘫软感在站到白沙地的瞬间就消失了,现在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心跳脉搏都很平稳,除了难以置信的心情其他感官都无比正常。
“真是真的?”杜洇自言自语道,她抬头看向辛泽,“我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的?”
“神选择了你作为白沙狱的这次审判,”辛泽见她仍一脸不解,再次解释道,“这里关押的巫灵都是生前用自己的能力害人性命的人,我们在此接受惩罚,忏悔罪过,积累足够的时修等待出狱审判。”
他对着面前的房子挥了挥手,墙上的蜷曲的藤植立刻舒展开来,开出了青蓝色的花,花朵是无数针叶组成,看起来似羽毛般柔软。
“这是蒲羽,我时修的显化。每个巫灵都会显化出自己的灵植,”辛泽说,“接受审判要拿时修去换的。”
杜洇顺着辛泽的目光看向那片蒲羽,霎时一面墙上的枝条开始迅速发黄干枯,蓝色花朵簌簌下落,于空中分解破碎,在他们四周化成粉末幻影。杜洇伸手去接,却空无一物,她心底莫名一阵落空,花雨虽美却是无法挽留的凋零。
她的目光撞上了辛泽,辛泽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再开满一面墙要多久?”杜洇问。
“不确定。”
“那你犯的什么罪?”
“换走了一个无辜的人的命。”辛泽眼神闪烁了一下。
“原来真有改命这一说,”杜洇有些诧异,“那你怎么死的?看着还挺年轻的样子。”
“心脏病突发,死亡的时候比现在这副模样大五岁,”辛泽平静地说,“巫灵进到白沙狱会回到没有成为恶人之前的模样。”
“你以前的名字就叫辛泽吗?”杜洇问。
“不,辛泽更像一个序号。以前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生前的许多事都很模糊了。”辛泽回答道。
“跟我讲讲这里的规则吧!”杜洇说。
“进来说。”辛泽带她从房子的入口走进去,房子里面通透空荡,唯一的家具是一个老式红木长沙发,横放在整个室内的正中间,屋顶很高,中间不知是镂空还是玻璃的,可以看到天空。每一面墙上都有上下各两扇窗户,但奇妙的是刚在外面看着只有密不透风的墙面,蒲羽的枝条从四面窗户伸了进来,垂下柔软的蓝色花朵,这算是房子内唯一有点生机的地方。
杜洇倒也没有太意外,要是里面装修的充实华丽怎么会在地狱呢?但辛泽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走向沙发,低头整理了一下旧皮质坐垫说:“这跟人间还是不太一样的,开始我也有不少东西,习惯不吃饭睡觉之后,就慢慢消减去了。”
“没有关系的,不用吃饭睡觉倒省了不少事,”杜洇爽快地坐了下来,沙发的木头却不友好的“咯吱”了一声,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过这里可以买卖吗?”
辛泽摇了摇头,说:“白沙之下尽是珍宝。需要的物品都可以去白沙下面找到,同样不再需要的也可以掩埋进去。”
这让杜洇有了些兴趣:“什么都有?古董珠宝都有?”
“嗯,”辛泽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可要来做什么?”
杜洇轻声叹了口气,说:“也是,放在这里是毫无意义,但要能让我带走个什么也不枉来一趟。”
辛泽被她逗笑了,弯弯的笑眼一下子没了清冷感。杜洇没觉得哪里好笑,但也回给他一个微笑,心想他大概是太久没和人接触了,怕是对自己言行都觉得新鲜,转念一想辛泽算是个鬼魂了,那自己不也只是个魂魄,毕竟身体还躺在床上睡着觉呢。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和脸,触感也还是一样的,而辛泽看起来也是人的模样。
辛泽察觉出了她的困惑,说:“没有区别的,还是以我们认为的自己的样子存在,尽管这里的我们更像记忆和意念的化身,很多行为也都取决于我们的意愿,比如睡眠,你觉得你疲惫需要睡觉,那么就可以睡着,睡醒之后也的确会精神饱满。”
“那么时间呢?我要在这里待多久?”杜洇问,“不是催促你,只是我在那儿还睡着觉,最近吃得也少,能量怕支撑不了我睡几天。”
“没那么久,人间天色破晓审判结束。到时候你可以只当做了个梦,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辛泽稍作停顿,说,“但在白沙狱你得待久一点,这里没有时间存在,只有白天和黑夜,黑白交替是突然发生的,但我们会用占卜预知夜晚,因为”
辛泽还没说完,垂挂在窗边的蒲羽忽然抽动了起来,一小片花色呈现出暗黄,辛泽站起身,面容严肃起来,对杜洇说:“稍等我一下。”便向门外走去。
房子的入口合上时,那些蒲羽又恢复了颜色,杜洇也站起身向窗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