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对于“神医谷”中的人来说,这谷里的天地简直就是一方世外桃源。
谷中人随心随性,不争权,不夺利,所有人一并修习,谷中多奇花异草,时常芳香氤氲,溪流清浅,奇物共生,谷中之景宛若仙境,与谷外漠北荒漠之景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这谷中藏着的,是自称为“脉诀门”的一派,这门派算是漠北江湖中的一股清流。
不常入世,亦不参与政治斗争,大隐于山间,从不显山露水,门中弟子亦少得可怜,刚刚九十九人。
这些人都是在各种境遇下被那“脉诀医尊”救下带入谷中的无依无靠的一干可怜人。
他们从“脉诀医尊”习毒香医术,偶尔受人之请,入尘世救救苍生。
也通过暗渠向江湖中其他门派售卖些脉诀门独创的毒药,收取些金银来买所需药品和维持谷中人生计,不过他们从不外售自己还未炼制出解药的毒药。总之也是个令江湖中人凡是知道此门派的都十分敬重。
这脉诀门在这漠北的江湖中,只似影子一般而存在,鲜有人知,亦令世人难以捉摸。
也不知这派是何时出现于漠北江湖中的,不过大夏国初起时江湖中就已经有这脉诀门一派的动静了。
这脉诀门收的最后一名弟子,也就是第九十九名弟子,是约摸□□年前医尊出谷采药时捡回谷中的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女娃,这小女娃也是谷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弟子了。
许是对这第九十九名小弟子,或是最小的弟子,又或许是个小女娃的偏爱,谷中其余弟子都尊称医尊为“师尊”,唯有这个小女娃可称医尊为“师父”。
医尊也很是宠溺这个小女娃,医尊教导其余弟子习毒香医术时那是要多严厉有多严厉冷如冰霜稍有不顺便就责罚跪冰抄习医书,唯独从来都不惩罚这个小女娃,亦只对这女娃一人和颜悦色。
不过女娃倒也天资聪颖,无论什么药理医术毒香调制一点就通一学就会,明明比谷中其余弟子跟随医尊学习的时间都短,却早已掌握了比其他弟子都丰富的毒香医药理论知识,而且举一反三融会贯通,令医尊颇为欣慰。
不出意外,待这女娃长成,医尊若有意传承脉诀门一派,那这小女娃必然是这脉诀门无可置疑的掌门人。
谷中生活一向似不知年月星辰变幻一般十分安然。不过此日,没藏一行人的到来却打破了神医谷中原有的宁静。
“师尊……”两名弟子费了好半天劲儿才找到了在谷中清水溪边饮酒观鱼的医尊。
医尊一袭白衣,形容慵懒地倚靠在身后柳树上,说也奇怪,谷外明明已是秋季,但这谷内景象却是四季如一的,那柳树翠绿,轻轻摇曳着柔嫩枝条。
虽然这医尊看着神形随意,但举手投足间却轻柔流畅似水,尽显贵气,容貌妖异却十分俊美,仿佛不染是与非的天外仙人。
说他是漠北第一美男子丝毫不为过。
“余是否讲过,非习课时间,莫要来打扰余!”不过这个医尊脾气不大好。
两名弟子吓得周身一颤,低头互相对望一眼,其中一人小心翼翼低声开口道:“师尊,有外客来访……”
“哦?”医尊方才有了些兴趣。
“好,知道了!”医尊缓缓起身,带着两个弟子迎客。
虽然这慵懒样子总看着是柔和随意的人,但其门下弟子深知,自己的师尊可是要多吓人有多吓人,如方才一般丝毫不容冒犯,当然那个最小的小师妹是不会这样认为的。
神医谷的迎宾殿中,没藏一行人心内感慨。
若是以后厌倦了世俗琐事,想要归隐,这里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就在众人各自暗叹时,一股奇香传来,众人顿时凝聚起了心神,看向缓步走向迎宾殿主位的奇异男子。
那绝世容颜,令没藏这一行男儿都看得有些呆了。
漠北竟还有如此这般冰清玉洁如美玉雕琢出来的风流男儿。
“诸位,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为何都呆愣愣地盯着余看?”医尊清冷带有磁性极具诱惑力的声音才将没藏一行人飞到九霄云外的神思唤了回来。
“真是一帮没见识的傻小子!”医尊心下暗自好笑。
“敬见医尊!”没藏等人反应过来后,忙行叉手礼向医尊致意。
“远来之客,不必拘礼,请就座,奉茶!”医尊缓声道。
大白高国无论待客或是日常饮料多饮奶酒,此间待客却是用茶,或许医尊好酒,饮完酒要多饮些茶水醒酒?
“诸位可是从凉州城来?”待香茶奉上,医尊一语道破没藏一行人来路。
没藏与罔萌讹对视一眼,其实不难想到,目前大夏国境内最为要紧揪心的便是凉州城疫病,若有人在此时来求医尊,那必然也是为着凉州城疫病来的。
“在下为如今大白高国国相之子,为凉州城此次疫症向医尊求取解决之法,若医尊可解此次疫病,还望医尊出山入世,救得一方生民!”没藏高野很是诚恳。
“在下亦有美酒奉于医尊,不成敬意!”罔萌讹随即又递上手中那个上官琼汤赠予的酒囊。
一名弟子接过酒囊,恭敬奉给医尊。
那医尊打开酒囊的盖子,一股异香扑鼻。
医尊却并不为这酒香所迷,而是仔细地思着了一会儿,忽地笑道:“这小子,还和余置着气呢!”医尊闻此酒香,显然已经知道了这酒酿得于何人之手。
看着没藏一行人不解的眼神,医尊笑问:“尔等可是在山下遇到了上官那小子,他把这酒给了尔等吧?”
“医尊料事如神!”没藏并无可隐瞒。
“其实余早该为着此次疫症出山,只是这病起的怪异突然,又甚是严重,天下人虽是皆尊余为医尊,但余并非神人,并无十足的把握解得此次疫症。”医尊语气平静道。
“这……”没藏等人讶异,面面相觑,医尊这话,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听得的。
“罢了,既是上官这小子也关心这疫症且肯助你们,余也为这凉州城疫病出山一遭,无论结果如何,余也该尽力一试,救这凉州城一方百姓的疾苦。”医尊小心地将那酒囊盖好。
“瑶儿!”就在众人刚为着医尊这话松了一口气时,医尊忽地转头看向一旁靠着后门处屏风唤道,“不必躲藏了,出来吧,就你这么没规矩!”医尊虽是责怪的语气,但却并无怒意,而是宠溺的疼爱,与对待其他弟子简直形成天壤之别。
“师父!”果然,那屏风后面,一个少女手中捧着个精致的香台,欢愉地小跑到医尊跟前。
“师父,瑶儿不是故意偷听的……瑶儿新调的香,安神颇有效果呢,找不到师父,才寻到这里来的。”少女豆蔻年华,面如桃花,妖艳美丽,声如银铃,笑得灿烂。
但当没藏和罔萌讹等人看清那少女的面容时,皆惊得站起了身。
“洛璃?!”没藏喃喃道。
“客人这是……”医尊被众人这突然的起身吓了一跳,将那少女护到身边,警惕问道。
那被称为瑶儿的少女也是躲在医尊身后颇为奇怪地看着这些人的举动。
“不,你并非洛璃……”没藏又喃喃道。
这少女和自己的新妇长着同样的面孔,皆独特得光彩照人,但举止投足间的气质却丝毫不像:洛璃思绪深沉,端稳持重,举止从容落落大方,一看便知是官员府邸间养成的名门闺秀;而眼前的少女却活泼灵动天真烂漫,似是天然地从未历经世事,全无心思,与世隔绝。
“二小姐?!”罔萌讹声音颤抖。
没藏闻言一愣,方才想到了什么。
是了,洛璃同自己讲过,洛璃幼时尚有个苦命的胞妹呢,这许多年,众人皆以为梁府的二小姐早就已经夭亡了,却不想如今出落地这般好。
医尊看看躲在自己身后扯着自己衣角小心窥视众人的少女,叹了口气道:“瑶儿本是余多年前出山时在山下拾得的。记得余初见瑶儿时,瑶儿伤重险些丧命,像是为山中野兽伤了后从那山崖间坠入深谷的,余费了好些力气方才救得瑶儿性命,瑶儿除对余讲了她的名字为洛瑶外,再不肯提及她在尘世中的事,余以为瑶儿忘却了又或是有何难言的苦衷,便再未逼问,如今,想是瑶儿已经寻得人间相识的人了,只是瑶儿初到我脉诀时年纪尚小,不知还是否记得起往事故人?”
少女抬头看看医尊,眼神清纯,然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认识这些人。
“这就怪了,若是有三两个人不识得想是忘却了,若是对几位客人都无印象,那莫不是诸位认错了人?”医尊皱眉。
“不……”罔萌讹慌忙道,“二小姐不认得余这一干人等,但余等且认得二小姐。”
“哦?”医尊奇怪,颇有兴趣地盯着众人。
“二小姐,洛璃时常记挂着你呢。”没藏轻声道。
闻得没藏此言,少女一怔,轻轻松开了医尊的衣角,缓缓挪了出来,低声道:“姊姊?”
“正是!”罔萌讹同样欣喜,既是二小姐还记得,洛璃与洛瑶终是可得团圆了。
医尊看着少女的举动,想了想道:“既如此,瑶儿可同为师一并出山,说起来瑶儿已在这谷中有些年了,总得去看看外面的天地,瑶儿觉得如何?”医尊笑着问少女。
少女抬头,欣喜地看看医尊,重重点了点头。
“客人请稍作歇息,今日天色已晚,待余命人整理好行装,明日一同前去凉州城!”医尊笑道。
罔萌讹闻言有些不安,他是想着越快越好可早些解了洛璃的危局,但不及他开口,没藏高野便即刻就应答了下来,毕竟求人办事,不能上赶着让人急匆匆地就遂了你的愿,而且医尊此次也需在凉州城多些时日,总要人准备好了不是。
这日晚,瑶儿却是和没藏等人处在一处,她十分关切自己姊姊与兄弟乙埋,祖父母以及梁氏一族这些年的情况。
而没藏等也丝毫未有保留,将洛璃诸多事情以及此次疫病时在凉州受的好些委屈全部向瑶儿讲了清楚。
“姊姊……”闻得洛璃此番委屈,瑶儿咬紧嘴唇,眼中盈满泪水。
“余以为梁家早已忘记了余,以为姊姊是凉州梁家身份高贵的嫡长女,这些年该是无忧无虑,集富贵荣华于一身的,不想姊姊这般受苦,余竟在这谷中不知忧惑地过了这许多年……”瑶儿心痛。
她原也有些愧疚,将自己的身世隐瞒了这许多年,可梁府中受众人排挤被众人讥讽和不在乎的日子她实在也不想再过了,自她到神医谷中,师父对她百般照拂万分疼爱,师哥师姐虽是日日被医尊拿洛瑶来比对打击,但这个可爱的小师妹却人见人爱众人全部众星捧月般宠着,与她在梁府中的生活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虽心下多少对自己的姊姊兄弟与祖父祖母有愧,但怎么说没有了自己的拖累,或许梁府中众人会过得更好更舒坦些,便只当忘却了前尘,一心留在神医谷从医尊修习毒香医术,就这般过了这些年。
“原是余对不住洛璃,但洛璃是余的新妇,此次疫病过后,余必好好待洛璃,不教她再受半点委屈!”没藏缓声道。
“二小姐,洛璃小姐若可再见得二小姐面,与二小姐相认,该是对洛璃小姐这些年受的苦楚的最大慰藉了。”罔萌讹道。
两日后的傍晚,医尊进了凉州城,这是封锁多日的凉州城第一次进了新人,只是此时凉州城的疫病情况也发展到了顶峰。
约八成的人已经染了疫病,各自痛苦□□,哭泣声,哀嚎声,凉州城就如那十八层地狱中的魍魉地界一般,悲惨的声音不绝于耳。
医尊一行人则是直接去了驻守于凉州城的没藏氏一族府邸,毕竟没藏氏一族还是这凉州城中最大的官员势力。
没藏氏一族闻得医尊到来,慌忙举家在门前迎接,还放了礼花,明明多日荒芜的凉州城却只没藏氏府邸前热闹非凡,可这些人却打错了主意,医尊乃世外仙人,好隐逸自在,哪里喜欢凑这种热闹场面,又哪里看得上世俗官场的做作样子,一见此排场,立刻冷了脸,从没藏氏一族接见他开始,便始终面如冰霜,爱答不理,一直走到主屋落座,也始终板着脸不言语,见家族中人的各种献殷勤和医尊的这种冷淡反应,没藏高野无比尴尬,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这一路上却未见洛璃的身影,没藏高野和罔萌讹以及青纱遮面的洛瑶心下难安。
没藏家中家长都好生殷切地与那医尊攀谈,没藏高野并着罔萌讹和洛瑶出了主屋,拽住一个侍人询问洛璃在何处。
“少夫人……少夫人她……”那侍人眼神躲躲闪闪,话也讲不利索,似乎在畏惧什么事。
“有话快讲!”没藏高野心焦,怒喝了一声。
“少夫人自少主公您离家后便也见染上了这时疫,病得厉害,家长们嫌晦气,又向来不喜少夫人,便就叫梁家接回梁府养着去了,这两日也不知……”那侍人越讲声音越低。
“什么?!”没藏高野三人皆是一惊。
“少主公息怒,家长们也是为了没藏府中人着想……”那侍人见势头不对,还试着为没藏家讲好话,毕竟他是没藏府上的奴仆。
“滚!”没藏抡手将那侍人扔在一旁,与罔萌讹和洛瑶便就即刻离了没藏府,往梁府赶去。
此幕却叫没藏府的管家瞧见了,便就悄悄进主屋告诉了管事的没藏家家长,一个着官服的老头。
老头立刻变了脸,但医尊还在这儿坐着,他有怒气也不好发作,只得强压着。
“余且出去走走,看看这时疫如何了,尔等之后若有事,叫引余来的没藏那小子见我,其余人不必多言了。”医尊厌烦了这些人的互相恭维,跳起身便就带着随身弟子大踏步出了没藏氏府邸。
没藏氏家长一个个干愣在原地,都纷纷傻了眼,不知是何处得罪了这位神仙医尊。
“瑶儿呢?”医尊出了门四下往往,却不见那个小丫头。
“瑶儿师妹刚刚同没藏家少主公和那个梁家的侍人出去了,看着挺着急的,不知所为何事?”一名弟子回报。
医尊想了想,那三人必然是为着瑶儿的姊姊去了梁府,便也动身问着梁府的处所,直奔梁府。
起先梁府的守门侍卫见没藏一行人赶来,知是惹不起的主便也不敢阻拦,就让三人进去了,不过待众人看着没藏带回来了个青纱掩面的女子,虽是奇怪,却也不敢多问,没藏家的人,哪个敢招惹?
不过梁府中便不似没藏府中一般泰然,梁府中一半人都着了此次时疫,包括洛璃的祖父母,不过梁府嫡子乙埋倒是被护得很好,目前还没有事情。
洛璃在自己屋中封着,祖父母着了时疫,家中下人多去照顾二位老人,梁漠虽没有染上时疫,但他不光得顾家还要忙着为整个凉州城的时疫操心,更无暇顾及洛璃,况且洛璃算是因为着了时疫被赶出没藏家的,又是不祥之身,更无人有心思来顾着她了,因此梁家管事的其他几房,亦吩咐下人随便糊弄糊弄送些水和吃食便不必管这大小姐了,下人便也惫懒,更无人有心思顾着洛璃这个大小姐,不祥之身又染了时疫,众人都怕躲避还不及呢。
洛璃此刻发着高烧咳喘着,已是昏过去醒过来好几回,意识不清迷迷糊糊地缩在自己房中,无人看顾,处境竟连外面那平民之家的女儿都不如。
恍惚间听得屋外吵嚷,似是有人要冲进来,不过洛璃以为又是自己幻听或是做梦了。
屋门被“哐”地冲撞开,眼前几道人影拥到自己身边。
“洛璃!洛璃!”有力的臂膊将洛璃扶起,揽在怀中。
没藏高野看着怀中蜷缩着的洛璃,心痛地咬牙切齿,知这时疫传染性极强,但他也不顾着外面众人的阻拦,并着罔萌讹和洛瑶一起,连口鼻都没有遮掩便就进了屋中。
“小姐?!”罔萌讹伸手探探洛璃额头,发现洛璃额上温度烫的吓人,可周身却冰冰凉凉的,还冒着冷汗。
“姊姊,洛瑶在这儿,洛瑶回来了,姊姊看看洛瑶!”洛瑶一把掀开遮面的青纱,跪在洛璃身前。
闻得洛瑶的声音,洛璃身子一颤,似乎回过了些神,微微睁了睁眼,也不知是不是烧糊涂了,开口便喃喃道:“洛瑶……洛瑶,姊姊好想你,姊姊这便来陪你……”
“这可怎么办?”几人急的不知所措。
“师父!我去找师父!”洛瑶匆匆忙忙就往外跑,刚到门前便发现了被府上侍从拦住不让进的医尊和随行弟子。
“不管您是什么样的大人物,也得禀报了家主同意才能入梁府!”那几个守门的侍从十分尽责地守在门前说什么都不肯放行。
“聒噪!”医尊发怒,想着一帮不知死活没见识的东西,这江湖上的人若知自己身份哪个不得退避三分恭恭敬敬,几个小杂碎竟如此没见识没眼色。医尊右手抬起,便有动手的意思。
“师父!师父!”洛瑶跌跌撞撞从门内跑来。
“小……小姐……您……”那几个侍从又是一愣,这到底是不是府上那位小姐?不是说洛璃小姐也得了时疫病得起不来身吗,怎么如今还跑了出来根本不像是染了时疫的样子?但这几个侍从弄不清楚便也不敢造次,只当就是洛璃小姐便就由着洛瑶来了。
“师父!”洛瑶冲入医尊怀中,急的小脸通红,泪流满面。
“怎么了这是?”见到洛瑶,医尊立刻一改方才的怒容,而是捧着洛瑶的小脸满脸心疼关切问道。
“师父救救瑶儿的姊姊,姊姊病得好厉害……”洛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洛瑶牵着医尊的手同那几个随行弟子慌慌忙忙去了洛璃屋中,留下那几个侍从疑惑不已面面相觑。
见得医尊到来,没藏和罔萌讹慌忙让开了路,将洛璃轻轻放在床榻上。
“医尊……”没藏高野想说什么,但是医尊一摆手,示意不必多言,随即上前查看洛璃病症。
医尊搭上洛璃的脉后,觉出这脉象悬微,知是已病了几日,周身冰冷,额前高热,且有冷汗,病到这程度少说也有四五日了,还能坚持着这一口气,已是不易。
“取余的银针来!”医尊道。
随行弟子慌忙递上背囊,从中取出针袋等工具。
医尊取些银针在火上烧灼后,开始对穴下针。
三间针两分深,合谷针四分深,曲池针五分深,内庭针三分深,解溪针四分深。
下针毕,医尊唤洛瑶:“瑶儿,为师此番下针,你可知这病因为何?”
洛瑶仔细看着医尊的行针路数和穴位,抬头道:“风寒之邪,自外袭入,内以体气衰弱,无力抵御,外邪长驱直入。”
“不错,”医尊微微点头,“你便先看护好你姊姊,且注意留捻行针时间,之后拔针,为师且列药方。”
洛瑶这些年并未出山,所学知识除了制香做过实用外,医病还未曾经过手,这第一次行医,不想竟是医治自己的姊姊。
医尊取来纸笔,挥手即写下药方。
“生石膏末五钱,薄荷头五分,生甘草五分,知母一钱。”
“师尊,这只是寻常方子,就可医得此次疫症?”一名弟子看着医尊停了笔,有些不解,这方子本就是医治邪气侵体所致的疫病的,想来多少医家都已经尝试过了的,若是有用,凉州城的疫病能发展得如此严重?
“余何时用你多嘴了?!”医尊是在想那药引,却不料这停了笔竟让弟子以为自己就开好了方子,还多嘴问这一句,立刻阴沉了脸。
医尊这怒气,令众人觉得这屋内温度瞬间都冷了下来,其他人吓得也不敢出声。
“弟子……弟子失言,师尊恕罪!”慌得那名弟子忙跪下来认错。
医尊并未再理会众人的战战兢兢,而是皱眉又在那药方下列了几个字。
“需得药引,百草之霜。”
写毕,看看时间也差不多,洛瑶已为洛璃拔出了针,洛璃原本苍白的脸色已恢复了些血气,气也行的通畅了些,似有转醒的迹象。
没藏高野慌忙上前,为洛璃盖好被褥。
“瑶儿!”医尊唤道。
接过那药方,洛璃一一看来,起先并未觉得有什么新异之处,直到看到“百草之霜”四个字,不解抬头,看向医尊。
医尊微微一笑,也不言语。
洛瑶歪着头想想,随即欣喜道:“师父,瑶儿这就去抓药!”看洛璃有众人照拂,她丝毫不敢拖延,忙忙地跑了出去。
“医尊,若可解得此次凉州城疫病,救得洛璃性命,余愿以性命相报医尊大恩!”没藏高野见有希望,颤抖着跪下身向医尊拜道。
罔萌讹一同跪身向医尊致谢。
“莫要这样早地就道了谢,余也只是尽力尝试,此方子先前并未曾有过先例,尤其是这药引……罢了,待瑶儿抓了药来试,若是无效,此次凉州城百姓难逃此劫,若果是有效,也不必谢余,这只是尽余医家的本分罢了。”医尊缓声道。
“师尊!”门外守候的弟子忽的进来禀报,“梁大人在屋外等候,请师尊移步正殿相谈!”
看着洛璃气息平稳但还未有转醒的迹象,不过已无大碍,医尊便留下一名弟子同罔萌讹和没藏高野照看,步出这屋,远远见这院外站着一个人,垂着手很是恭敬。
梁漠听闻下人禀报神乎其神的医尊从没藏府中出来就直奔自己家了,这医尊据说又是宫中赏识安排来解决凉州城疫病的,梁漠岂敢怠慢,慌忙忙地归了家,却闻得医尊先去给自己那个被世人唾弃咒骂的嫡女洛璃医治,心下多少有些忐忑,明明洛璃是这般遭世人鄙夷的身子,不知这医尊为何如此关心留意自己这个逆女,梁漠本应该即刻与医尊相见,却不料医尊在洛璃房中待了好些时辰,梁漠又忌讳着自己也染了疫病,便只得在门外等候,苦等许久也不见医尊出来,没办法,又硬着头皮请医尊的弟子通传。
这边,梁漠请了医尊至正殿商谈,而另一边,梁府的伙房,几个厨子同下人们依着洛瑶的命令全部在费劲儿地刮锅底灰。
这些人疑惑两件事情,一件是,将洛瑶当成了洛璃,都传闻梁府的洛璃小姐病得快没了性命,为何如今还这般活蹦乱跳,莫不是误传了消息?另一件事情是,为何堂堂梁府小姐,要指挥这许多人在这里莫名其妙地刮锅底灰?其实这些下人一边刮锅底灰,一边多少觉得有些伤体面。
洛瑶若不是想通了医尊写下的那“百草之霜”四个字指的是什么,也不会忙忙地叫这许多人在这里刮锅底灰。
待刮下许多锅底灰后,洛璃慌忙取药包包了就跑,留下一众人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又是到药堂等梁府的医士熬了许久的药,洛瑶心下焦躁,多一分一秒,洛璃便多许多危险。
“姊姊!”洛瑶小心端着药壶,又仔细着不把这药摔了,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她本就体弱,这些年医尊对她用了许多药,却也解不了她天生体弱之症,这几番折腾,洛瑶累得够呛。
病榻之上,洛璃仍旧意识不清,众人想尽了办法费了好些力气方才一点点把药给洛璃灌了下去。
一碗药灌下去,洛璃的脸上渐渐泛起了红色,比先前看着气血恢复了许多。
又是热敷又是按摩,洛璃终于微微睁开双眼。
这几日洛璃病得昏昏沉沉,不分白天黑夜,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已经气尽,几次难受地都想立刻殒命,可不知自己被灌下了什么药,总感觉没那么难受了,她睁开双眼,不过依旧分不清此刻是幻觉还是现实真境。
她恍惚中听到有人唤自己“姊姊”了,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她心下以为洛瑶已不在人世,以为自己听得洛瑶的声音,不久也该随洛瑶同去了。
不过自己似乎还是在梁府自己的卧房中躺着。
她感觉到自己身边围了不少人,不过每个人的面孔都是模糊的。
“姊姊,姊姊醒了,看看洛瑶好不好,洛瑶回来了!”洛瑶想高声唤洛璃,却又怕洛璃久病自己再吓着她。
“洛瑶……”许久,洛璃才转头对着洛瑶吐出两个字。
“哎,姊姊!”洛瑶欣喜若狂,“师父的方子果然有奇效!”
“是……病得这样重,一次针灸,这再加一次服药,便就能回了气血!”留下的那名弟子为洛璃诊了脉后也不由称奇。
“十七师兄,”洛瑶抬头看向那名诊脉的弟子,“既是姊姊用了这个方子奏效,是不是可以禀明师父,快些将这方子和针灸之法公布出去,令凉州城所有医馆和百姓都如此诊治,以解此凉州城疫病?”
“师妹所言甚是,梁家小姐便先劳各位悉心照料,余这便去向师尊讲明!”这弟子便就即刻去寻医尊。
医尊自是安排了梁漠将这方子和针灸疗法写得清楚明白后传了出去,医尊心细,还留意吩咐了凉州城所有人无论是否感染了此次疫病都需以这方子服药,毕竟城中疫病严重,谁也没法估量自己是否没有染上这疫病,如没藏高野和罔萌讹及洛瑶般,为照顾洛璃与其共处一室许久,都需饮这幅中药。一时间凉州城医馆都几乎空了那几味药草,不过李谅祚作为君王十分关注凉州城形势和那神秘的医尊的动向,一早派人准备了能用得上的药草,以最快速度运至凉州城。当然,除了药草,家家都十分费气力地将自家所有锅的锅底灰都刮了个干净,众人从未想过这被烧了多年的锅底竟还这样有用。不多时日,这些时日荒凉破败的凉州城渐渐恢复了些生机。
洛璃好转后,与洛瑶是重逢恨晚,这许多年的忧虑和思念,二人恨不得日日夜夜腻在一起连睡觉都盖一条被子,同着二人的小兄弟乙埋白日一并照顾祖父母,夜里眠同寝,倒是冷落了没藏高野和罔萌讹,不过没藏和罔萌讹二人见洛璃安好,便也就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