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周晴
话刚出口，夏炀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不太妥当，又补了一句：“当然也可能是你格外讨厌我。不过我觉得，你没道理讨厌我。”
“那我难道应该暗恋你？”谢子瑜诡异地沉默了几秒后，回了一句。
“那你为什么老管我？”夏炀理不直气也壮。
“原来你是嫌我烦啊。”谢子瑜垂下眼眸，平淡地说。
“我没这么说啊，但你确实挺烦的。”夏炀随口道。
直到回到教室，两人间再没人开口。
夏炀从来讨厌管束。她只想做自己爱做的事，醒来不畏手畏脚。虽然自从那个玩笑一样的赌注之后，谢子瑜就没再那么频繁地戳醒她，夏炀仍旧觉得，背后的人一直在默默看着她。
这种感觉很微妙，也很奇怪。
让她不太自在。
夏炀回了座位，也不规矩坐着，偏要懒洋洋倚在窗户边上。她左胳膊肘支着窗台，左手托着腮，上课铃还没响，她掀起眼皮，无聊地扫视着全班。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个位置真的能很全面的看清班级百态，怪不得班主任总愿意站在这扇窗户边上。
萧燕然总在写习题，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陆安成偷偷带了手机来，正藏在桌斗里放电影，；周晴两只胳膊曲起来搁在桌子上，下巴搁在胳膊上，视线随意地落在某个点。
夏炀打了个呵欠。
一年多的时间，她们的教室从二楼搬到一楼，课间留在教室里的仍旧是这么几个人。
可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却是另一幅画面。
萧燕然不在，整日伏案动也不动的成了周晴，陆安成坐在周晴旁边，仍旧偷摸想办法找乐子。
她眨了眨眼，幻象消失，教室还是现在的教室，一点变化都没有。夏炀诧异地揉了揉眼睛，萧燕然仍旧坐在那，动也没动。
那她刚才……是花了眼吗？
语文杜老师踩着铃声进班，她对于刚上完体育课、仍旧十分兴奋的吵闹班级十分不满。她敲了敲黑板，开口：
“你们都聊得很欢呐。我不生气，我怜悯你们。你们今天是坐在一起的好朋友，可一年半之后各自远走高飞，说不定连个面都再也见不到了。
“同学们，你们要是有点理想，就会发现通往成功的路并不拥挤。人走着走着就散了，而理想不同，你们本就走在不同的道上。
“没有理想的人是可悲的，因为她始终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而有理想的你们，不该坐在教室里闲聊。”
杜老师高傲转身打开课件，结束了例行公事的心灵引导。夏炀于是回神。
总感觉，这一堆话早听杜老师说过了。
虽然杜老师从来不讲重复的东西，夏炀跟她学了一年半，早对此了然。可她印象里，杜老师明明讲过非常类似的话，“没有理想的人是可悲的”这一句，似乎还曾被人奉为圭臬。
不及夏炀深想，杜老师就抛开了题外话，进入了今天的课程内容。
高二每堂课内容都非常多，夏炀到下课昏昏沉沉，窗缝渗进来的风都叫不醒她。她恨不得倒头就睡。
于是她这样做了。她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高，缩起脖子趴在课桌上。
这一觉很暖和，像有人贴心地帮她挡住了风。她的意识下沉，直到进入浅眠。
一阵电流的滋滋声，随后响起的是陌生又熟悉的机械音：“系统068竭诚为您服务。”
“主线已加载完成，副本【高考状元】开启，副本时长：561天。现在发布任务一：拯救濒临崩溃的模范生。
“请宿主接收任务描述。”
机械音静下来，夏炀眼前浮现出一段过往。
单亲家庭的女孩骨子里带着倔强，心怀对梦想的向往，拼命学习功课想逃离酗酒的父亲。她从小成绩顶尖，拼命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
可是宁县一中住宿床位有限，她只能走读，被迫每天听父亲贬低她的学校、她的梦想。
父亲醉酒了会胡言乱语，一边骂着难听的话一边打她。他会拽着她的头发，把她脑袋往地板上磕；会毫无理由地发怒，一脚踹到她的身上。
她在学校里孤僻又冷漠，每天只是拼了命地学，从来不参加任何活动。她没有朋友，和她比较熟悉的几个同学也从来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况。
她从没向任何人求助过。语文老师说，人总要有理想；班主任杨老师说，要下定决心、迈开步子；数学老师说，未来要抓在自己手里……
在那姑且能称为家的地方，没人鼓励过她，于是她拼命保持优秀，把老师们的句句话都放在心上。
她只是拼命往前，她只能靠自己，去追逐自己缥缈的梦想，去逃离自己恐惧着的家。
很多次，她无知无觉地流泪。她无法忍受自己哪怕一分的失误，她不能原谅自己哪怕一秒钟的浪费。
她记得某次考试后，物理老师满脸的遗憾：“周晴，很可惜你差了两分。你可以思考一下，这两分你是不是真的得不到——我们从来只统计满分的学生，差一两分都很遗憾。”
而父亲的骂声不绝于耳。
“就你还想上大学？补课？老子一分钱都不会花在你身上！他妈的别人家的娃都会往家送钱了，你还在向你老子讨债！就你那个猪脑袋，考砸了也是活该！你老子是个废物，你比老子更废物！”
她告诉自己不要听，不要信，酒鬼的胡言乱语和她毫无关系。
可是她没办法。
从小被打骂长大的孩子，很难有挣脱一切的勇气。
她永远知道那个酒鬼是她爸。
她恨父亲，也恨着自己。
她偷偷藏起了水果刀，无数次想自我毁灭，却还是咬着牙往前走。
在学校里，她用尽全力，最终能站在聚光灯下。她不想因过去，把自己的未来埋葬。
……哪怕她恐惧着未来。
距高考还有一个月时，父亲再次酗酒而醉，半夜误闯进了她的房间——门锁早在几年前坏了。她精神压力太大，睡得从来不沉，被推门声轻易惊醒。
黑暗能激发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单薄的女孩颤抖着，冲那梦魇中反复出现的身影，举起了藏在枕头下的水果刀。
她原本准备结束自己生命的武器，最终让她最恐惧的人先一步丧命。
当天晚上她离开家，爬上了学校附近的一座山。那座山上藏着她的书包，她怕它被父亲丢出窗外。她放学后不愿意回家，就在那座山上待着，直到月上中天才敢推开家门。
现在她跌跌撞撞登上了那座山。
她知道那山上有个悬崖。
五月份的夜不是很凉，她抱着书包，等太阳升起。
她知道自己不配触摸阳光，可她想最后看一看初升的太阳。
阳光那么耀眼。她一直盯着朝阳，强迫自己瞪大眼睛，生理性的泪水落下来。
然后她一跃而下。
夏炀猛然睁眼。
周晴正在黑板前讲一道数学题，数学老师站在讲台边上，眼里满是欣赏。
黑板前那个自信发光的女孩，和夏炀方才看到的、绝望跃下的身影重合。
夏炀忽然想告诉周晴，朝阳不会辜负每一个勇敢面对生活的人，正如她值得拥有每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她的身上理应有一整个晴天。
“任务描述发放完毕，现在发布任务要求：1与模范生周晴拉近距离。”
夏炀神色一变。
方才画面中的姑娘确实是周晴的模样，而且和系统曾发放给她的“未来”画面重合。可是她眼前的周晴，从来不是什么模范生。
她成绩好，生活中却不仅仅有分数。她有几个很亲近的朋友，也会参加班上的活动。她很乐意和同学讨论题目，会帮陆安成盯梢，会在元旦晚会上腼腆地唱歌，会和萧燕然形影不离……
萧燕然？
在系统的任务描述中，三班的同学几乎没有变化，夏炀甚至瞥见了自己——她是任务描述中，周晴比较熟悉的几个朋友之一。
但从始至终没有萧燕然的身影。
她所处的世界，与系统描述的“未来”不尽相同。
“系统……068？”夏炀尝试呼唤系统。
“我在。”068回复及时。
“你们系统，为什么要让我完成任务啊？”
“主系统发布的指令，我也不清楚。”068只能这样回答。
夏炀想不通，但她不会让这件事困扰自己。她想，就算这个世界不太一样，周晴或许还是有些从未称诸于口的困难。能救一条命，她不嫌麻烦。
和周晴当朋友，并不算什么难事。至少，在她们目前所处的世界中，周晴并不拒绝别人的好意。
数学老师仍旧拖堂，就如曾经的每一节课。夏炀直到下午才找到个空闲的课间，于是拎着本练习题找到了周晴。
“学霸，你不介意给我讲两道题吧？”夏炀笑问。
询问题目，是靠近一个成绩好的学生的最快方法。
周晴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很快应允了。她思路清晰，讲得很快。虽然夏炀并不是真的很想问题目，但也听得很认真，末了，双眼闪着好学的光：“你讲得真好，我以后还能问你题目吗？”
周晴笑起来：“当然可以，我又不是成天写题的某人，时间没那么金贵。”
正埋头于题海的萧燕然：？
预备铃响了，夏炀回到座位，听见她后桌谢子瑜不知状似无意的一句话：
“有题不会可以问我，我也不怕浪费时间的。”
一句轻轻的话就这么砸在夏炀的心上，夏炀的思维又不知跳到了哪个频道上。
她漫无边际地想：谢子瑜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感觉像是……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