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喻南桥是晚上十一点回到喻宅的。
喻宅整体装衡古典华丽,庭轩水榭延绵铺展,就连仆人都是穿着秀丽裙袍的古风女子,她们被关掉电源,死气沉沉的眼珠侧视着喻南桥。
客厅处处纸醉金迷,旋转吊灯下光影低沉照着,旧时代名家油画光在这会客厅里都能在角落找到十几张,连带成千上万的画框被扔在角落的玻璃窗里无人问津。
喻南桥坐在长沙发上,他低着头,一手把耳垂上的红玉坠子取下来玩。
父亲坐在对面,问:“纪家那小子,他为什么找你?”
“一见如故,说说话也不可以吗?”喻南桥神色寡淡,他对游戏里这个父亲一点尊重也没有,本来就没必要尊重,不过一个一事无成的只会打骂儿子的废物。
要不是被游戏限制,他早该死几百次了。
“有什么好说的?那么高的枝,你也攀不上。”父亲沉迷地吸了口烟,而后吐出,刺鼻的味道让喻南桥感到不适。
“喻家已经支撑不住了啊……”父亲叹息道:“要你是个女孩就好了,早就能嫁给财阀,再生几个孩子,他们有权有势一定愿意帮我们的。”
他本来在自言自语,可看喻南桥不回答他就生气了,于是将眼前的杯子高高举起,又狠狠扔过去。
“你为什么不回答!”父亲神经质地骂,“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茶水泼在喻南桥脸上。
喻南桥病态地弯了眼角,眉心的水痕还没干,滑下来停在窄细鼻尖,鼻尖被晕染了红,显出了仁慈的意味。
“我记住了,父亲。”
父亲走后喻南桥才去查看已经闪烁无数次的通讯器。
【朝野死了】
那个人的每条讯息都是同样的这简短的四个字。
喻南桥短暂思索片刻,便拨通了春璟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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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助中心今夜涌入了大量难民,他们男女老少皆有,衣着破烂面容脏污,医疗机械人的外形是漂亮温柔的年轻女性,皮肤柔嫩貌似还带了人类的温度。
赛丽是中心投了大价钱才研发成功的治愈系机械人,她对难民表达了最极致的善意,正当她把最后一个小孩安抚睡着后,她受着指令回到员工休息室。
不久有个高个子少年推开了房门,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说:“姐姐,我好疼。”
少年脸上戴了单边眼罩,只露出圆亮无辜的右眼,瞳孔是优雅昂贵的翡翠绿,左眼完完全全被盖住了,淡蓝色的线没入橘色头发,耳朵尖尖上刺了十字架。
过道的身份检测器严格扫描着少年。
验证结果发放到赛丽终端上时,告知赛丽他只是一个因贵族纷争而被迫逃离此处的无辜孩子。
赛丽接收结果后,她的机械脑快速运转,给她发送了讯息:
漂亮、乖巧、无辜。
【危险指数为0,请放心治愈。】
塞丽顿时放下戒备,朝少年走去。
“姐姐,我的手腕好疼……我睡不着。”少年一手扶着门沿,一手紧张地攥紧怀里的卡通狮子玩偶,他身上穿的是救助中心统一发放的白色套装,丝绸质感的衬衫长裤洁白地把他包裹起来,可一截手腕却满是青紫。
赛丽开启医疗功能,手上发出温柔的光线,扫描下少年的手腕恢复如初,“没事了。”
少年腼腆地看着赛丽,“姐姐,我可以在你房间睡觉吗我害怕一个人睡觉。”
赛丽的程序告诉她不该允许,可少年的瞳孔突然浮现复杂的数码纹路,赛丽停顿三秒后,牵着少年的手将他带进了房间。
高强度防护门被少年关紧。
赛丽走在前面。
少年在她身后一边乖巧地喊姐姐,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了锋利的刀具。
窗外雨声瓢泼,宛若尖叫。
赛丽似有所感,冰冷的眼珠转向他。
眼珠被刀尖刺破,他把她压制住。
刀尖从眼珠刺入到机械脑,高强度电流疯狂进入他的血管。
赛丽“痛苦”地抽搐着,修长的脖颈里发出齿轮松动的怪声,听起来像是呜咽了,声音刺耳弱小:“骗、骗子。”
“我就是骗子啊。”少年无所谓地笑了,刀尖抬至唇间,他舔了舔,又皱眉,像是受了委屈的狮子幼崽,“赛丽,你真难吃。”
他耳边的十字架剧烈闪烁,虚拟程序界面在背后呈现。
哗啦。
机械身躯一瞬间完成了解体,手脚躯干四处滚落,指尖还没来得及发送的讯息也熄灭了。
巴洛克风格奢华的落地窗帘颤抖般摇晃,像是害怕这一幕。
木地板上零落一地的漏电碎片,丝丝拉拉地叫不停。
春璟把赛丽的机械心脏掏出来,又把刚丢到一旁的狮子玩偶捡起来,玩偶背后拉链打开,他把心脏放进了里面的棉花里。
“抓住他!他是通缉犯!”过道人声汹涌。
“妈的死黑客!”
“骗子!”
春璟轻巧越过窗台,在门被守卫撞开时他从这三楼高的卧室跳了下去。
守卫瞬移到窗边发现已经没了踪迹,他想联系中心大厅的守卫时发现信号已经被切断了,还被乱改一通,不止如此,中心所有政府加密的高级设备都被春璟玩了个彻底。
华丽张扬的改良机车停在救助中心外,救助中心的人被虚拟屏障关在里面出不来,路边的仿生警卫无法检测出春璟的真实身份,还友好询问春璟是否需要雨伞。
春璟礼貌拒绝,他打动响指,机车应声而来。
喻南桥站在不远处,他撑了把油纸伞,雪白唐装上的暗纹浮动变换,像是古老经文。
“你不该露面。”春璟想了想,说,“这件事我可以为你做好,你知道的,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赤红色的雨下得又急又猛,凶狠地侵袭着这座城市,喻南桥跨坐上机车,身上滴雨未沾。
他不回答春璟,只合了伞,对春璟说:“上来。”
新一批警卫快追上来了。
春璟撇撇嘴,他乖乖坐在后座。
喻南桥把伞递给他。
春璟早就习惯,他娴熟地撑着伞,引擎轰鸣,狂风骤雨间人造月亮的光洒下来,喻南桥随风而起的长发掠过他的视线在空中飘舞。
喻南桥加速引擎转入黑巷子里,他踹翻垃圾桶,鞋尖沾了污水,垃圾桶后边摔出一个长的黑布袋,上边都是残羹剩饭,袋子拉链受撞击而开了道口子,里面是一张早已没了声息的脸。
朝野的面部已经青白,胸膛还裂了长达三十厘米的新鲜伤口,骨头和肉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的胳膊已经变得乌漆可怖,像是枯死的树枝,上面的脏血有生命般蠕动着。
贵族也因感染病毒死亡了?
春璟颇为意外。
“是自杀。”喻南桥蹲下,摸了摸朝野被血打湿凝固的棕色短发,“但他绝不能死。”
朝野是该副本重要角色,脱离原剧情死亡会让剧情走向不可控的结局。
喻南桥要万无一失,朝野不能死。
“所以……你让我去救助中心拿她的心脏,就只是为了救这个贵族?”春璟捂住鼻子,十分嫌弃,“没想到你还挺……善良的。”
救助中心那个名叫赛丽的机械人,她的心脏被植入了观音城唯一一份病毒疫苗,算得上是无比珍贵,可喻南桥却要拿来救面前这个曾把他关进监狱的人。
在春璟看来,喻南桥非常善良,他与观音城格格不入。
喻南桥弧度漂亮的侧脸像涂了层冷白的釉,被霓虹灯长久照着,恍惚间有了人情味。
春璟饶有兴趣地看他。
“谢谢你冒险帮我。”喻南桥抬眼,感激地看春璟,“我会报答你的。”
他的长发沾了点红雨,乌漆上抹了血一般。
长发是拿薄如蝉翼的暗蓝色发带系住的,系在临近发尾五厘米的位置,碎发散出来勾了下瘦弱病气的下巴,留恋般勾了又勾。
春璟不言语,他的瞳孔里闪过异色。
春璟五指微屈,心想:报答么?
朝野被注入药物后就被春璟篡改数据送进了医院。
春璟出了巷子完全变了副模样,耀眼张狂的俊秀外貌一瞬变换,乱糟糟的干枯头发下是个黑框眼镜。
他走在路上完全不起眼,没人能把他与数座大厦上的s级通缉犯联想起来。
转进小道,一切变得死寂幽深,他低着头,懦弱极了,可手却在上衣兜里熟练地玩起了刀。
他停下脚步,可脚步声没停,那人在毫不遮掩地向他挑衅。
春璟已经面对了无数次刺杀,可这次完全不一样,那个人一丝空隙也没给他留,就将他的头颅无情割下。
——
乌雀跟纪岷疆聊天的时候非常愉悦,酒杯碰撞之时纪岷疆不动声色咽下,尽管此时他的喉腔像是被刀割破了。
直到葬礼结束他才对乌雀说了失陪二字,非常绅士。
乌雀一脸担心地看他。
纪岷疆把自己关在二楼一间昏暗的房子里,他的狂躁症又犯了。
阴暗的情绪在心底滋长,眼珠的色泽完全不像人类该有的。
像是一只难以驯服的野生掠食者。
暴虐充斥着胸腔,他满心都是想杀人。
还有喻南桥。
刚才与喻南桥发生皮肤接触时他就发觉了,喻南桥的声音、气息以及皮肤的温感,他的一切都可以缓解他的狂躁症。
是比千金难买的黑市药物更能治愈他的良药。
纪岷疆垂眼,五指微蜷,贪婪克制地回味喻南桥的触感,以及喻南桥看向他时厌恶又淡漠的目光。
——
朝野的尸体被春璟带走后,喻南桥这才卸了伪装,他面色苍白,玫瑰胎记蔓延开来的红到了眼部下方,鼻尖凝结了细细的几粒汗珠,唇上都含了水汽。
他无力地蜷缩在巷角,红雨倾洒而下,重重打在他身上,内脏要被撕烂了。
他在现实世界身子就不好,可进入这个副本后更变本加厉患上了间歇性盲眼症。
这无比残忍地提醒他,他还是那个病秧子,此刻他眼前又是什么也看不见。
皮鞋轻响在喻南桥耳边。
他神色恍惚,抬头看去。
“喻南桥。”
是纪岷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