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麦哲伦
六月，杭州。
西泠桥的梧桐大道依旧人满为患。
梧桐絮散落一地，西泠桥边上挤满了等着看日落拍照打卡的游客。
“谁选的地方啊？杭州难道就这一个地方有梧桐树吗？”
一道声线微凉，听着懒散又怨气充沛的声音响起。
定睛一看，是个抱着速写本的女生，穿着简单的白t牛仔裤，垂着的食指勾着一个不大的绘画工具包，正背对着那刺眼又满得快溢出来的橘黄。
橘黄晕染着女生的发丝，半扎的丸子头岌岌可危，鬓边耷拉着两撮奇形怪状的公主切，看着就像是自己剪的，但在她那张厌世脸上却显得格外气质鲜明。
旁边站着的还有几个明显大学生打扮的少年少女们。
其中一个男生不满地说，“离学校也不远，打车十五块钱就搞定了，怎么就不行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两个外国游客挤到一边。
“ohmybad!ididn""tmeanto!!!”
两个老外诚恳地向他道歉。
他们走后，提出不满的那个男生看了看满脸无语的小组成员们，觉得理亏，又默默补充着：“再说了，小红书上第一个推荐的就这儿……”
女生翻了个白眼，“在这读了三四年书的人了，整个六月份都是杭州旅游旺季你不知道啊？”
另一个女生站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安安你也别生气了，来都来了，再去别的地方也挺浪费时间的。”
“就是就是，要是实在人太多没法画，等会咱们扫个共享单车往央美旧址那儿骑呗。”小组里另一个男生提议。
陈安安叹气：“行吧，赶紧找地方坐下吧，站得我腰都疼了。”
一行人找了个游客没那么聚集的地方，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为了完成油画001班的期末作业之一，主题速写作业。
“诶，陈安安。”罗辰悄悄凑到她身旁。
罗辰就是那个选地址的男生。
陈安安正研究着光线和树影的角度，听到罗辰的搭话有些不耐烦。
“有屁放。”
罗辰有些扭扭捏捏，“我不是故意选热门地的，真的是失误，他们催我找地方的时候我还在赶油画作业，一着急就随便找了个点赞量最高的。”
“算了，反正都这样了，一会儿结束请我喝杯咖啡我就原谅你了。”陈安安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这个众所周知。
一直到傍晚五六点，那橘黄得十分彻底的落日，终被西湖水吞没，游客却丝毫不见少。
“一会儿什么安排啊各位？”小组中一个胖胖的男生问到。
“还能什么安排，你素描作业画完了？”
“我靠！我忘了我石塑选修课的期末作业还没做！”
“你怎么还有选修课啊，这点儿学分你要修到明年啊？”
“谁都跟你这种大佬一样啊……”
“……”
冯暄及时出现终结了话题，“打住！要跟着小胖去酒吧的就去，补作业的去补作业，现在，解散！”
说完小队伍便原地解散，三三两两地搭伴儿。
冯暄叫住陈安安，“安安，等等我，一起拼车。”
陈安安放慢脚步等着冯暄跟上。
“听说你要休学一年？真的假的？”她好奇地问。
陈安安喝了口罗辰刚给她买的咖啡，“真的啊，我外婆情况不太好，又没人照看，我不得回去吗。”
冯暄攥着手中的速写本，忍不住问，“你真的是因为外婆的原因才休学的吧？不是因为……她吧？”
紧握咖啡的手指细长，却不自觉地紧了紧。
她垂着眼眸笑道：“我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怎么可能是因为她。”
冯暄这才放下心来，撒娇道：“你回去了我真的好舍不得啊安安，以后我的作业都没办法找你帮忙了。”
“禁止煽情，我走之前把辅导费补交一下就行。”
南山校区。
“小道消息不是说6月30号正式放假吗？这都6月20号了，怎么还没考试通知，再晚点飞机票都得改签了。”
陈安安的宿舍里李祎祎哭天喊地，就差以头抢地了，“我的柏悦海景房！我的大海落日沙滩！我的棕榈树和鲜榨椰汁！”
陈安安刷着手机，淡淡说，“跟你说不要信小道消息，没有期待就没有落空。”
宿舍门外一阵窸窸窣窣，“暄暄回来了吧？”。
“估计是。”
果不其然，进来的是冯暄，抱着四五六个快递，手忙脚乱地进来，又一脸着急地说，“快快快，安安，赶紧下楼！”
陈安安挑眉，“楼下怎么了？”
“何祈在下面等你，说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说完她又补充道：“对了！宿管阿姨那儿还有我三个快递，实在拿不下了你等会上来的时候记得帮我拿一下哈，爱你。”
陈安安犹豫片刻，还是揣着手机下楼了。
山北五号宿舍楼下，站着一个个子修长的女生，穿着一身黑，中长发，戴着一副银边眼镜。
陈安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何祈时的场景，班上同学拉着她去版画系的毕设展，对版画那种冷冰冰又毫无色彩构成的东西，她本就没什么兴趣。
但她在那里遇到了何祈，鉴姬雷达响彻陈安安的五脏六腑，两人互相见色起意，就那么在一起了，情人眼里出西施，爱屋及乌的陈安安也强迫着自己去欣赏版画的美。
“找我什么事？”
陈安安此刻非常想拿出电子烟当着她面深吸一口，然后破口大骂。
何祈顺手捋了捋耳边的发丝，说，“你还是那么容易不耐烦。”
像是触到了陈安安的逆鳞，她眼神中充满在讽刺和戾气，“是啊，我就是很容易不耐烦，所以你不想忍了不是吗？所以你就可以出轨了是吗？”
“或者你早点跟我说你不想谈了，我也能很大度地接受，你也不用再装这么久好像你还很爱我的样子。”
何祈沉默，像是默认。
“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去看那个破版画毕设，我也后悔强迫自己三年去欣赏那个狗屁版画，和你一样，你们都冷冰冰。”陈安安指尖颤抖着，却还是装得那么顽强。
对面的那人微微摇了摇头，深叹着说，“我来是想告诉你，别再跟孩子一样了，安安，你的脾气真的会赶走很多人，我真的不愿意看到你最后一个人。”
“你放心吧，我就算是孤独终老我也不会改的，你如果说完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陈安安转身，背对着她，“还是恭喜你考博上岸。”
她坚定地走进宿舍楼，拿上冯暄说的那三个快递，眼角微红，吸了吸鼻子，快步离去。
一进宿舍她把东西递给冯暄后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个死尸。
“怎么啦？”
李祎祎瞥了一眼陈安安后又去寻找着冯暄。
冯暄也意识到不对劲，凑到陈安安床前，小声试探，“怎么了宝，何祈跟你说什么了？”
“没事，我休息一会儿，你们别管我了。”闷闷的声音传出，另外两人也多多少少了解了。
陈安安之所以这么难过，不是因为她是被别人通知何祈出轨了，也不是因为何祈出轨的那个人是自己学妹，而是因为何祈从始至终都没有认错，毕竟是三年的感情，她想听到一句我错了就这么难。那个负心汉忙着去安慰自己的新欢，丝毫不顾虑旧爱的死活，糟糠之妻就活该忍气吞声呗。
分手半个月了还专门来恶心她劝她改改脾气，真是笑话，改了就不是她陈安安了。
“想好了吗？”辅导员手上翻着各种资料，头也不抬地问。
陈安安坐在她对面，翘着腿，把玩着新做的延长甲，嘴里嚼着口香糖，“想好了。”
辅导员扫了她一眼，“你这副不良少女的样子我真的不想说了，要是不想让你外婆气到从病床上跳起来满院子揍你，劝你回家之前把自己收拾一下。”
“我外婆开明得很，她对我的穿着包容程度是，只要我不去站街，穿什么都行。”
办公室还有书法系的辅导员，正拼命赶着期末排名，也抬头笑着说，“安安，你家哪的啊？”
“青安。”陈安安回答。
“青安啊，好地方。”
“我外婆家那块儿是乡下的乡下，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又问：“休学一年打算去哪玩啊？”
“跟麦哲伦一样来个环球旅行吧。”
终于整理好休学手续的辅导员把文件放在陈安安面前，“签字吧。”
她看着眼前唰唰签字的陈安安，说道：“不过你最近……是不是分手了啊？”
签字的手顿了顿，“这么明显吗？”
“那倒不是，昨天吃饭碰到何祈，看见她和油画大二的一个女孩卿卿我我的。”她背靠着座椅，双手抱胸，手指一点一点地敲着手臂。
“是啊，她出轨了，出轨对象还是我的同系学妹，我都嫌丢人。”她把签好字的文件推回去。
辅导员收起文件，端起手旁的保温杯，“不过，那个女孩长得挺像你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菀菀类卿？”
陈安安莫名觉得好笑，“我还没死呢。”
“我看还是你眼光不行，你总是喜欢上这种，有缺陷的人。”
陈安安想了想，确实是这样的，她的前任几乎都是这种……缺点什么的人。
比如何祈，脑子里缺根筋，没什么下限，跟机器一样冰凉，陈安安热脸贴冷屁股贴了一年才暖热了一些，这种人就不配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
又比如说陈安安的前前任，标准的瘦弱铁t，看着像是流连在风月场所，扮猪吃虎的小奶狗，实际上呆呆的，是个能扛动五个陈安安跑校园跑的壮汉。
陈安安不得不承认，“说实话，最初我看上她们的时候，好像还真是因为这种缺点什么的特质。”
“回去好好休息一年吧，你让我帮你挂着的几副画这几天挺多人来问的，价钱合适我就帮你出了，钱到时候转给你。”
陈安安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这个不急，我先走了，外婆给我打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