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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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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夜雨,赵家院东边的竹林似吸饱了水的绿海绵,给人无限缱绻春意。晨间的风吹过,苍翠的竹竿配合清新竹叶摇曳出山涧溪流般悦耳动听的音符。

    春雷催起的竹笋悄悄破开泥土,覆盖竹林每一寸肥沃的土壤。宋铁和林辛已经在竹林里劳作半个小时了,两人进入竹林之前志在必得,藏在笋壳竹叶之间的花蚊子也是这么想的。

    林辛拎着撮箕汗流浃背,“霰哥是食肉动物,掰这么多笋子给谁吃啊?”

    宋铁啪啪拍死好几只叮他的花蚊子,也是一脸无奈,“霰哥自有妙用,咱们速度点,撮箕填满了赶紧撤。”

    江霰透过厨房的窗户纸见两个小跟班已经精疲力竭,上前一步,挡住许俊徽淘米做饭的手。

    “许组长,您还是太客气了。”江霰按住水瓢说:“我们连吃带拿的,您一大早又拿细粮招待我们,我们无功不受禄的,也咽不下去。”

    许俊徽楞了楞,笑着说:“垦团的东西不缺,你就是架盆来装,也挑不中你中意的东西。就怕江排长住不习惯我这冷炕,吃不习惯这红薯梗子。”

    江霰丢开水瓢,两只手放回口袋里,“哪能够啊,你是知青,我也是知青,知青就要拥抱土地,拥抱最真实的生活。你能吃晒干的红薯梗子,就是让我现在去啃树皮,我脚丫子也比你撒得快。”

    见许俊徽还是下了三个人的二米饭,江霰拿指头戳开窗户纸,向两个小跟班勾手。宋铁和林辛如蒙大赦,迅速拎回来撮箕。

    赵篾匠家自打在院子西头新辟了窑洞,这三间窑洞就给他家十几头山羊住。可惜去年山羊害痢疾,赵篾匠舍进去本钱也没抢救回来一头羊崽子,老伴丁玉香天天来羊圈守着赵篾匠骂,赵篾匠一气之下填了羊圈,单留下右边两间,和老婆子吵架后回来躲清闲。

    两个月前,赵篾匠在窑洞前面的竹林砍竹子,砍刀不小心落在腿上,当场不能走道儿。儿媳妇怕人说闲话,带着七岁的儿子来看赵篾匠,赵篾匠念在林场上班的儿子难做人,儿媳妇劝了好一通后锁了这里的门回家。

    厨房的灶台虽然是赵篾匠三个月前刚拾掇好的,但术业有专攻,篾匠难揽泥瓦工的活,公社安排许俊徽住进来的第一天,他费力半个小时才烧着火塘。

    昨夜下了不小的雨,屋顶的夯土冲垮了豁口,雨水淋进灶台,等许俊徽收拾出来生火,火塘里面的烟全部往灶门涌,高粱米和小米虽然下锅了,锅底下的火难煮熟这顿饭。

    宋铁和林辛抬着撮箕跨进厨房门,当时就惊着了。厨房哪里能看见人,灶烟凶猛,呛得里面的人脖子伸得长颈鹿似的。

    许俊徽也非常尴尬,从火塘那边站起来,“估计柴禾湿了点,我去寻点苞米芯子来烧。”

    江霰捂着鼻口忙说:“许组长就不用忙活了,还是那句话,我们不给阶级兄弟姐妹制造麻烦,礼尚须往来,你招待了我们,我们不能空着手回去。”

    宋铁闭气憋得脸通红,迅速将撮箕推向灶台那边的烟雾里,“许组长,我们排长的心意,您可千万别跟他客气。”

    等许俊徽拎着半筐子玉米芯子再次回到厨房,灶膛未燃的柴火也终于熄灭,才将跟着江霰他们跑出来,窗户没忘记开,隔了这么一会儿灶烟几乎全部散尽。

    他也看清江霰身边两个小战士拎进厨房的东西。

    竹笋,还是斑竹竹笋。许俊徽望了眼一路掉到厨房门口的笋壳,脑仁不是一般的疼。

    丁玉香虽然时常骂赵篾匠喝烂酒,可架不住赵篾匠在赵家院媳妇婆子们眼里是香饽饽。这两年上面政策松动,公社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木匠可以打些小东西和同村人换粮票肉票,手艺好的甚至让一些胆子大的倒爷捎带到县城去卖高价钱。

    赵篾匠是胜利屯为数不多会做各种农用竹编器具的手艺人。他的东西之所以好,就仰仗这几间破窑前面的斑竹林。

    斑竹又名湘妃竹,竹竿粗壮,篾性好,是优良的用材竹类,观赏价值也不错。赵篾匠就是靠着这些竹子,给周边的住户编撮箕、摊筛、筐篓补贴家用,好的时候一个月赚丁玉香两个人的工。

    丁玉香再怎么骂赵篾匠,实打实的票子是真的,碎嘴的老太婆也便帮着赵篾匠看顾这片竹林,甚至比赵篾匠还精心,生怕哪个不安好心的夜里偷他家竹子。

    当时公社干部将许俊徽的住所安排到这里,许俊徽也是第一眼就相中这片斑竹林才决定住赵篾匠家这几孔窑洞。

    许俊徽都能想象,江霰身边那两个小战士掰斑竹竹笋的画面。现在才打第二遍春雷,正是竹笋蓄势待发的时候,一撮箕下去至少上百根竹子没了,太可惜了。

    这还是其次,丁玉香昨天早上还背着竹篓逛到这里,貌似还进了林子。他那时刚从公社接人回来,同事送了他一袋子山货,丁玉香愣是等他将山货全部晒到地上,见是些木耳蘑菇,这才又牵着孙子走开。

    现在屋里忽然多出这么多竹笋,丁玉香不得发动赵家院所有群众给他开批/斗会?赵篾匠爱竹如命,江霰他们这是给他挖了个大坑。

    礼尚往来?许俊徽心口疼,他到底是小看了连副市长的这颗独苗。

    -

    柳副队长家的黄牛病得比较严重,知青点一大早就传来消息,柳副队长要拉牛到镇上找兽医站的‘牛科圣手’给牛瞧病,鉴于刚下过不小的雨,种山芋也接近尾声,所以给全体知青放假一天,知青们可以自行安排活动,不受限制。

    余年的宿舍不到七点就热闹开了。

    有人提议去赶集市,心最细致敏感的杨琴站出来反对,“咱们宿舍刚被评上文明标兵,要是被溜达到街上的柳副队长当场逮住,我们不就跛脚鸭子专门往黄鼠狼怀里送了吗?”

    赵小荔叹气,“也就镇上的集市有新鲜东西,难不成今天的好日子就都窝在屋子里捂霉吗?”

    上铺有位女知青不紧不慢挑起竹签子织手里的东西,插了一句说:“要不你们也学我,去国营商店称点线回来,我教你们织小东西?”

    赵小荔忽然激动地拍床板问:“芝姐,你不愧是点里稳重的老人,我看就这么办好了,大家也都别发愁了,学一门手艺,总比干坐着瞪眼睛好的多,我就听说屯子里有些妇女拿自己做的鞋垫、手套、袜子、毛衣之类的去集市上面换东西。有些活泛的,凭借手艺去县里还能找到纺织厂的工作,直接当天就录用进产线。”

    赵小荔说的有模有样,拿胳膊肘戳了戳余年,“小年姐,她们都在换衣服准备去国营商店逛,你也和我们一块去吧?”

    七十年代物资紧俏,整个乌梁县城都没有几家像样的国营商店。罕山镇因为有垦团的驻扎,为了满足几万垦团人口的物资需要,除了镇集有一家国营商店外,红星河右岸的垦屯大学旁边,前两年刚刚开了一家。

    赵小荔如数家珍,一路上都在介绍这家国营商店里面的稀罕东西。一行女知青们攥着平时积攒下来的副食品票、布票欢天喜地往红星河边走。

    余年早有预见,昨晚的雨势不小,渡河的板桥估计冲垮了。知青们来到渡口过不了河一筹莫展。

    有人建议走上游,秦家垭那里河面窄,两岸的村民为了过河方便,架了座溜索桥。

    问余年意见,余年自然是不同意。走上游要多赶十几里冤枉路,至于溜索桥,除了余年之外,在场的其他人估计没一个敢吊在滑轨上渡河的。

    让赵小荔将溜索桥过河的方式方法向她们翻译了一下,女孩子们纷纷表示还是另想办法。两个胆子小点的,见哗哗的河水打得野鸭子钻进芦苇荡,打起了退堂鼓。

    肯定有别的办法,余年让她们在河边等。

    红星河属于潦河支流的第二大河,源头在邻省的宁县,一路翻山越岭流到乌梁县境内,河面拓宽,水流因地势原因变得平缓,风调雨顺的年份,是一条惠及两岸二十万城乡人口的生命之河,副热带高压稍一北移至大罕山山脉群,红星河就疯了似的往两岸倒灌,淹没大量农田,损毁无数房屋。

    尤其是位于喇叭口的胜利屯,遇到红星河泛滥,洪水过境时,村民眼睁睁看着屋舍倒塌,正要收获的作物颗粒无收,辛苦喂养的猪羊被浪头卷走,甚至没来得及搭把手帮的亲朋当场被泥水冲走。

    洪水过境后就更惨了,房子建在高处的,勉强有地方住。低洼地带的,只能露宿野外,靠亲戚接济,熬上半年再拉土打坯重建。

    房子建好后,心也不能落地,担心第二年受二茬罪,有的住户干脆撂了自留地,拖家带口到别的地方安家,往往要经历两三年的讨饭日子才能安稳下来。

    乡土社会将血缘和土地看得比命重,这些冒险拓荒的村民一旦不被其他地方的人接纳,折腾几个来回又回来的人不在少数。而这个时候,家散的散,人没的没。

    余年攀上河堤不远处的一座水文塔。据塔下立的石碑介绍,这座水文塔建于54年,余年最近一直在研读水利水文水工方面的文献资料,据她掌握的知识判断,当年红星河一定发过特大洪水,量级至少五十年一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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