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整个乌梁县三面环山,胜利村所在的山谷镇刚好落在平均海拔两千五百米的大罕山山系南麓,遇到多云的天气,到了晚上不是露水侵上来,便是一场突袭的夜雨降落。
许俊徽抱着棉絮过了桦树林子,雨点子打得树枝噼里啪啦。见雨势起来,他脱下外套包住棉絮,加快速度往石桥那里走。
雨点越来越密,风也凑热闹掀得老乡家新盖的石棉瓦刺拉拉作响,大晚上的怪瘆人的。
雨势一时半会儿小不了,许俊徽便抱着棉絮找躲雨的地方。刚好石桥对岸的铁匠铺外马路外面多盖了半边遮雨的草棚子,许俊徽冲进雨里,打算去那里暂避。
另一边,江霰和两个小跟班站在铁匠铺的遮雨棚子下面,也被这场夜雨绊住脚。
宋铁右手搭在额头,往大雨里跑过来的人看,“霰哥,好像是林辛说的那个高材生。”
江霰耷拉的脑袋立起来,抵在墙上的腿弯落回地面绷直。
林辛侧目,见雨里的人越来越近,撇嘴道:“他不会也相中这顶草棚子了吧?咋直冲着我们来了。”
宋铁挡在江霰面前,指腹扫过鼻头,哼哼道:“林辛,咱们好好霸着,晾他也不是没眼力见儿的人。”
雨势骤然瓢泼,汇成溪流的水疯狂从草棚顶子往下泄,两声闷雷轰隆炸开远处如墨的天幕,几道闪电接地,竟有火光从几厘之外的树林腾空而起。
两个小跟班紧紧抱在一起,疯狂吐槽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来就来吧,还带煞气是怎么回事?”
“我可啥都没说,阿弥陀佛”
“‘喜欢的不是下雨天,而是和你躲雨的屋檐’,卧槽,我怎么就唱起来了。”
……
许俊徽躲到草棚底下,小心翼翼揭开外套看,棉絮只打湿了一点,回窑里的炕上烘烘就又暄腾软和了。
“许……许干部。”
许俊徽微一抬头,才发现草棚底下还躲着人避雨。三个年轻人都面生,个头最高的那位眉眼有些熟悉,就是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
他最近几乎都待在胜利屯,虽然有三年没回来,但屯子里的年轻人他基本都认的脸,即便名字一下子叫不上来,和他遇见了,他辨辨长相,也能说中□□。
面前三位,显然不是胜利屯那些年轻人。能一见面就称呼他许干部的,肯定是多少在基层干工作,或者是他接触过的干部家属也有可能。
“这是我霰哥。”对面瘦一点的年轻人自报家门。
旁边的胖墩扯过同伴胳膊,表情在得意和忌惮之间横跳,“我哥,垦屯三营四团六排排长,江霰。”
原来是他。
许俊徽一只胳膊伸过去,“你好,我叫许俊徽。”
宋铁不假思索,撇嘴道:“我们早知道你的大名,不用……”
旁边的林辛递给他眼色,宋铁卡住喉咙,乖乖站回到江霰身边。
“幸会。”江霰挑眉,手臂在背后停留了一会儿握住面前的手,“雨这么大,抱着两坨透水的棉絮不沉呐。”
许俊徽微笑,拿手背擦头发上滴在额头的雨,看了眼天色道:“去河右边的板桥估计已经淹了,你们要是没地方去,等雨小一点,可以到我窑里避避。”
去红旗垦屯,必须过板桥。枣树岭那里河面窄,河对岸正对垦屯农场大门,板桥就架设在那里。可红星河它摸不准脾气,每年不定什么时候河水就会漫过板桥。
像眼前降下的雨量,至多一个小时,那些用水泥板搭建的桥就会被大水冲断。
现在是枯水期,河段有些地方已经断流,但还是防不胜防。
经许俊徽这么一提醒,两个小跟班泄了气,霰哥刚刚又惹了江主任,江主任拿着鸡毛掸子,勒令霰哥立即滚回农场,公社那边霰哥是去不成……
两个小跟班很快投诚。宋铁弱弱问:“那许干部,你那里有几张床啊?”
许俊徽:“你们三个肯定够躺了。”
林辛拉江霰的衣服,不知是害怕还是冻得发抖,“霰哥,要不我们就委屈一晚上?”
江霰的脸更阴沉,眼刀子削过去,两个小跟班立马佯装啥事没发生,宋铁接檐下的雨水玩,林辛抠背后的墙皮。
江霰清了清嗓子,“就不劳烦许组长了,我怎么觉得雨一会儿就停了,不是我不领许组长的‘借伞之情’,只不过领袖说过,你和我都是早晨□□点钟的太阳,太阳怎么会怕雨淋呢?”
“不然,你是那月亮,雨稍微一淋,就钻到云背面去了?”
江霰身后两个小跟班暗暗握住拳头,纷纷表示还是霰哥给力。
许俊徽笑了笑,不疾不徐说:“江排长机警,许某不才,也略微看过老人家的几本书,‘因势利导’、‘乘势追击’才能百战不殆,直捣黄龙。”
两个小跟班懵懵懂懂,许俊徽到底想说什么?
江霰侧目,抱起胳膊道:“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强人所难,干卿底事?”
许俊徽:“……”
两个小跟班这回听明白了,宋铁拉林辛到旁边商量。
“他们俩会不会打起来?要是打起来,你抱许俊徽的腰,我给他来个‘别却苍松’。”
“那必须啊,我再来一记‘白虹贯日’,保准他透心凉,心飞扬。”
“诶,小师妹不在这儿,可惜了我刚学会的独孤求败剑法。”
“切,还独孤求败,练你的葵花宝典去吧。”
……
江霰脑仁疼,雨势似被许俊徽的嘴开过光,没有丝毫回落的趋势,傻站在这里膈应的慌,两个小跟班四仰八叉大煞风景,他赢回来的面儿分分钟让渡给了许俊徽。
心里拔凉了一阵后,从宋铁腋下抽出来一柄伞,强行冒雨离开。
轰隆—
脚跟刚踏进地面的泥水,十几米外的树杈上落下来两道闪电。风大雨大闪电大,江霰头顶的雨伞瞬间被吹折,一米八的个头被这股风带到几米开外的猪舍。
若不是脚尖死死抵住猪舍的栅栏,两个隔着雨幕的小跟班寻思,他们的江排长八成会一头扎进喂猪的石槽。
许俊徽见江霰那边的反应不对劲,立即将棉絮放到草棚窗台上面,冲进雨里去找江霰。
“靠,这木工活谁干的?”江霰也是无语,他怎么就一脚踢在了钉子上。
许俊徽浑身湿透,来到猪舍的栅栏那里,发现江霰的鞋底挂在栅栏上的裸钉。江霰用力往出来拔,额角的经络挣得鼓起青色疙瘩。
“你忍一忍。”许俊徽跳进猪舍里面,里面空荡荡的,头顶还破了簸箕大的几的窟窿,很明显已经废弃不用了。
栅栏外面飘进来的雨已经灌满石槽,许俊徽在周围寻了一圈,找到一块垫地的砖头,双脚踩进石槽,对准挂住江霰鞋底的钉子试着往右侧敲。
好在钉子不是那种锈得通红的,掰正之后许俊徽徒手就拔了出来。
但要是让栅栏外面的江霰自己弄,估计他得在猪舍这里过夜。
两个在旁边打气的小跟班扶起江霰。
宋铁叹了口气,“老大,咱们得感谢许干部,要不是他,您且得在这破房子挂一夜。”
林辛吸溜鼻子冻得瑟瑟发抖,“霰哥,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晚您就委屈一下,跟许干部去赵家院。”
不等江霰反应,两个小跟班扶住他胳膊,将他从废弃猪舍架往屯子西边的一条石籽小路。
江霰望天,以后出门务必随身携带万年历,不是他搞封建迷信啊,有些事情太特么的玄了。
来到赵家院东边,许俊徽说的窑洞里面。江霰直到两个小跟班给他敷上许俊徽给的消炎药,心里面还在思考一个问题:他怎么就跟着许俊徽来了,还盖着那个小妮子送给许俊徽的棉絮,而且还大吃特吃了许俊徽一顿烩麻食和烤山芋。
就特别神奇,不可思议。
宋铁睡在江霰脚底下,抱紧棉被一脸享受,“霰哥,你还别说,这破窑一点也不冷。”
林辛披着棉被剥山芋,吃得津津有味说:“我看许俊徽人还可以,心细致,也会做饮食招待,你们俩呐也别像看阶级敌人那眼神看人家了,我都瘆得慌。”
宋铁:“你到底哪头的?”
林辛立马吞掉整个山芋,手举齐眉道:“报告排长,三营四团六排战士林辛已经吃饱,能否立即就寝,请排长示下。”
宋铁从脑袋底下抽出枕头,朝林辛丢过去,“闭嘴吧你,小心霰哥待会儿罚你扎马步。”
林辛去捞枕头,眉头皱了皱,床是他铺的,怎么这里硌脚,像是有东西垫在了床单下面。
揭开床单检查,硌脚的是一双绣着并蒂莲的鞋垫。
林辛喜上眉梢,“我这锦鲤体质也没谁了,说什么来什么,这针脚这花色这布料,不比赵小荔的香百十倍啊。”
宋铁揉了揉眼睛,“你在那里显摆什么呢?捡到金子了还是咋地?”
林辛扬着鞋垫炫耀:“俺也有,比你那双没穿两天的还好哦。”
一直躺着沉默的江霰从被窝里伸出来手,嘴角轻轻勾起,“看来也不能完全迷信黄历,宋铁你去帮我检查一下,看门栓有没有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