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人在什么时候最难过？
是你信任的人背叛。
是你最爱的人欺瞒你。
她不明白，温舒林为什么要骗她。
姜欢的笑容逐渐僵硬，眼眶泛酸，却倔强地忍住泪水。
温舒林沉默良久，才缓缓启唇。
“普通认识一下，别生气啦，她们奖学金优等生，一次考试分数降低都要警告，二次就要劝退，她说她听不太明白课程，我……我只是想帮忙……”
说着，又慌乱解释：“对不起，阿欢，我知道你会误会，所以才故意瞒着你的。”
知道我会误会，所以为什么还要去接触，为什么还要帮忙？
人家差你一个吗？
为什么要去做好人呢？
姜欢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下即将破闸的泪水，死死咬住牙关，强忍住喉咙里传来的哽咽感，再睁眼，已经恢复成平静淡漠的样子。
她扬起嘴角，扯出一抹弧度，“我当然相信你，我知道你不会做坏事，你肯定是担心我会生气，所以才隐瞒我的对吗？”
善解人意表示她理解的，让男生不要过度内疚，并且体贴地替他找理由。
温舒林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浮现灿烂笑容，“你相信我就好。”
他伸手摸摸姜欢柔软的黑发，眼眸里闪烁着温柔光芒。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找不出来。
两人互相凝望，目光相碰，谁也没有先行挪开眼睛。
姜欢忽然开口道：“温哥哥，我渴了，你下去给我拿杯牛奶吧。”
温舒林闻言，立马转身，朝外走去。
“哎等等。”
想要提醒他放一点白砂糖，男生却在她开口之前先行说出这个小癖好。
笑着说完就走，徒留姜欢站在原地失神，直至脚步声越来越远，才垂下眼帘，遮挡住眼底的失落。
我们如此了解彼此，所以肯定不会变的对吗？会长长久久一直这样下去对吗？
在心里不停默念，不知是在提醒旁人，还是无能为力地拼命安慰自己。
不要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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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舒林不仅端了杯牛奶，还把大厨新做的可爱小猫咪形状甜点也拿了一碟。
拒绝了佣人下意识上前准备的帮助，他想亲自送到姜欢手上。
把内心那股子心虚和愧疚，全部化作了行动，他希望用行动来弥补。
在门口调整了一下表情，确定没有一丝一毫奇怪的地方，才脸上含笑着推开门。
“热牛奶来咯，阿……”
抬眸一瞬间剩下的词汇卡在喉咙里，愣怔了几秒，温舒林脸色骤变，眼瞳紧缩，喉咙滚了滚，似乎在努力抑制着什么，艰难出声，“阿欢，你听我说。”
女孩举着他先前专心致志涂涂写写的本子，撕下最重要那张，正试图让阳光透进眸中，重新焕发生机。
脸上表情冷漠到近乎于陌生，右手指尖一点点跟着纸上轮廓描绘。
姜欢抵挡不住想要去了解之前藏起来本子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所以故意支开温舒林下楼，方便自己稍稍查看一番。
结果。
看到的却是令她无比窒息的画面——
一张素描。
女孩侧脸笑笑的，眉眼弯弯，仅有的半身都画出了细致的姿态。
怀里抱着一摞书，发丝凌乱披散在肩头，微微仰起头，歪着脑袋盯着手里的圆珠笔，似乎在研究什么。
一笔一画，都带着温柔缱绻的味道。
再接触甚至加了好友，姜欢可以骗自己，竹马哥哥人好，心地善良，或许只是单纯想要帮助同学。
然而现实却狠狠打了她一耳光。
画得多认真呐，还有橡皮擦拭过的痕迹，怕不是修改了很多遍吧。
在脑海里无限重复回忆，然后那人的身影就越扎越深，直到刻在心上。
这张东西，让姜欢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普通认识一下？”
她扭头，看向呆滞的温舒林，嘴角勾勒出一抹嘲讽的弧度，“普通认识一下，温哥哥你……只是想要帮忙？”
边说边点头，声音轻柔，像一阵风吹过，带着浅浅的叹息。
温舒林眼眸里的震惊与诧异交织在一起，他从未想过，她居然忽然检查。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猛地反应过来，迅速摇头否认，慌乱辩驳，“不！不是！”
怎么办……
阿欢知道了……
“啊，普通认识一下。”姜欢轻轻眨了眨眼，眼泪啪嗒啪嗒掉在衣襟上。
拿起丢在沙发角落的手机，全程用了不到三秒钟，把那张破纸按在温舒林胸膛，也不管他接没接住，直接大阔步离开。
“阿欢……”温舒林追着跑出房间，只见女孩已经走到楼梯拐弯处，纤瘦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转角处。
任凭他再怎么喊，姜欢都没有回头。
-
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回了家。
姜欢一直忍着没有崩溃，她只想到房间好好消化一番，不想被人撞见，更不愿意被人看见自己哭红的双眼。
低着脑袋闷头走，周遭任何事情都无法令她停下脚步，连身边有人路过，她都浑然不知。
“站住，横冲直撞的去哪里？”
突兀的呵斥，使得她脚步顿了顿，却依旧没有停止，径直往前。
“姜欢，我跟你说话呢！”
母亲的嗓音回响在背后。
姜欢脚步僵硬，她慢慢转过身，眼眶泛酸，眼泪却流不下来。
母亲皱了皱眉，语气严厉，“你怎么回事儿？之前出门也不是这种状态，怎么一回来就是这副鬼样子？”
姜欢攥紧拳头，眼眶红了一圈，声音嘶哑，“妈妈，我累了，想休息。”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我真的好累，不想再强颜欢笑了。
母亲一噎，随即板起脸，“先过来，那么着急回房间做什么？”
说完也不等回复，径直迈步，朝餐厅走去，丝毫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
姜欢咬唇，快步跟上，低垂着脑袋，尽量降低存在感。
她发现父亲也提前回家，正乐呵呵跟姜乐说笑，好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
现在才四点半，按照惯例，晚饭应该要到七点或之后才开始。
此刻圆餐桌上却摆满了菜品，色香味俱全，显然是刚刚做好。
而提早开饭的原因，只是——
姜乐做了一道炒茄子，想要所有人马上尝尝，说到底就是想要夸赞。
姜欢根本吃不下，她勉强扒拉两筷子菜，胃里翻腾着恶心，恨不得立刻逃离。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起身说抱歉，然后就要离开。
“站住。”
父亲的声音陡然传入耳朵里，沉稳威严。
姜欢脚步微顿，又缓缓挪开，“爸爸，我肚子有点疼，想先回房间躺一会儿。”
“吃不下也坐着，一家人其乐融融，你别破坏气氛，乖乖坐着。”
父亲语气淡淡，却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压。
姜欢抿着唇角，垂首看着鞋尖，不由自主捏紧了手，骨节分明。
片刻后，才听见她平静无波的声音，“好的，爸爸。”
重新坐了回去，只是脸颊苍白，目光涣散，仿佛失去了神采。
多残忍呐。
你们其乐融融，让我在旁边看着。
姜欢的神经已经绷到极限，轻飘飘的一片雪花都能压垮所有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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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熬到晚饭结束，她还没来得及表达不舒服之意要求回房间。
佣人就端来一盘子月饼。
看那模样，估计是下午母亲跟姜乐一起做的。
“哎哟，快来看看这么漂亮的月饼是谁做的呀？是不是我们可爱的乐乐呀？”
母亲的声音清脆爽朗，夹杂着兴奋，笑嘻嘻地夸赞小女儿，顺势推了推姜父。
“对，乐乐特别有心。”
父亲笑眯眯附和着，伸手摸了摸小女儿的头顶，满脸欣慰。
姜乐羞答答的，娇嗔着瞪了眼母亲，“妈妈，不是让你晚上再拿出来吗？怎么现在就拿出来啦～”
“哈哈哈，妈妈这不是高兴嘛～”
三人充分表现出一家和睦的美满景象，完全将姜欢当成空气。
姜欢也不想加入就是了。
精致小巧的月饼被摆放整齐，金黄色表面在光照下闪烁着盈盈光芒，散发气息诱人食欲。
她只觉得反胃，尤其是看到最上头印着花纹是一个卡通形象小女孩牵着父母的手哈哈大笑。
一切负面情绪在母亲非要她吃那块豆沙馅儿月饼时，瞬间爆发。
“砰！”
豆沙馅儿月饼被狠狠砸到对面墙上，留下一些油渍痕迹，咕噜噜滚了几圈，歪斜靠着柜子角。
姜欢的动作太过于突然，除了她自己，其他人皆是愣了片刻。
“我都说了！我不吃！你们为什么还要逼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讨厌豆沙馅，我讨厌豆沙馅！我说了多少年了！你们为什么永远记不住啊？我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啊！为什么你们只顾得上姜乐，不管我的死活？！”
“既然不喜欢，那你们干嘛要生下我？你们为什么总要把我当成欺负姜乐的疯子？你们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姐姐？我想当姐姐吗？我有的选吗！如果可以，我宁愿跟姜乐换！我去做那个天天要死要活的心脏病患者可以了吗？”
姜欢的声音很大，每一个字几乎都是吼出来的，歇斯底里地咆哮，撕扯着所有的隐忍，所有的痛苦。
从前她从未这般激烈地反抗过父母。
但今天她真的受不了了。
人的忍耐是会有一个极限的。
从前她可以催眠自己，至少温舒林是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
可如今幻想破灭，唯一一个心理寄托，也变成了虚假的谎言。
姜欢不断质问着自己，她在害怕什么？
她不懂为什么自己一定要活得像个傀儡。
她想要活得像个正常人。
终于她明白了，她现在只想找个宣泄口，释放自己的痛苦和委屈。
她承认，她嫉妒姜乐。
嫉妒她可以拥有这世界上最幸福的童年和父母的宠溺，嫉妒她有父母陪伴，嫉妒她有即便身体不好可精神富足。
只差一岁。
同样是父母亲生的，凭什么？
豆沙馅儿的月饼她一点都不喜欢。
可家里从来没人记住过，她的不喜欢。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它们冻的姜欢浑身发冷，血液凝固。
“姜欢，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姜父猛地拍案而起，怒喝一声。
“你怎么能用这种口吻跟爸妈说话？！”
姜欢冷笑一声，抬眸对上父亲愤怒的视线，“我不是你们亲生的吗？难道我连一句不喜欢的话都不能说吗？！”
姜欢说着说着眼眶渐渐湿润，声音哽咽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明明一无所有的人是我啊……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对我啊……”
姜父被她濒临绝望的反问给吓到了，怔愣许久，竟然忘了训斥她。
那是一种什么眼神？
愤怒、怨怼与绝望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团熊熊火焰。
“是不是我死了，你们就高兴满意了？我成全你们好不好？我成全你们！”
支撑的弦断了。
姜欢彻底崩溃，抓起桌子上的水杯就朝自己脑袋上狠狠砸去。
一点力道没留，玻璃碎裂声刺耳。
在场所有人的精神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仿佛第一次认识姜欢，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态，这样的决绝。
过去那些年，虽然她也不太安分，偶尔任性骄纵，却也从未做出这样过激的举措来。
姜父姜母感觉，自己好像从来不了解这个女儿，更不知道她内心深处藏着多么浓郁的悲伤和痛楚。
姜欢原没有印象中那样简单。
她身上裹着层层迷雾，外人窥探不进去，看不透，也触碰不到。
宛如一个残缺不全的太阳，竭尽全力释放光芒，照耀着别人，却温暖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