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条件反射向后挪了一步，那男生察觉到，立即停在三步之外，不再向前。
破旧洗到发白的帆布鞋踩进积水坑内，泛起层层涟漪，溅起一片湿意。
刘海长到遮住眼睛，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露出来的五官轮廓告诉姜欢，他很好看，很英俊，但却给人一种阴郁颓靡的气息。
在她猜测男生到底要干什么的时候，男生缓缓抬起胳膊。
任凭雨滴敲打沾满机油污垢的掌心，都不收回摊开的掌心。
也不说话，姜欢感觉他在看着自己。
空气安静到诡异。
脑子在一瞬间思绪纷飞，各种念头闪现，最终化成一股莫名的勇气，她迈开脚步，朝男生走去。
毫不犹豫，直接双手握住男生伸出的手，笑盈盈地仰望他，“谢谢，谢谢，要不是有你我今天肯定要遭殃，你真是个大好人，非常感谢你。”
掌心冰凉的触感传递至四肢百骸，带给她的感受却并不是冷，反而有点单薄。
天可怜见的，肯定是觉得自己英雄救美了，想要一个大大的肯定吧。
帮助了别人，需要夸赞来感受自豪感，不失为一种乐于助人的好心态。
在不损害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姜欢非常乐意满足别人一点小虚荣心。
白天：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晚上：上帝啊，我是你的天使小宝贝啊！
她独自沉浸在帮助别人感受自豪感的幻想世界，殊不知男生的眼神变得越加幽暗深邃。
男生低头看着面前的女孩，乌黑秀丽的长发披肩，精巧俏丽的五官挂着甜美纯净的笑容，眼角弯成两条月牙，笑起来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阳光而恬淡。
一双水灵清澈的眼睛充斥着真诚与坦荡，不含杂质，仿若世间万物都没有办法影响她的笑颜。
这一刻，她的眼睛里，只映衬着自己的存在，如果只有自己就好了……
意识到这一点，男生愣住了。
他微怔了半晌，目光凝聚，盯着她，瞳孔猛缩，呼吸也变得急促紊乱，心脏狂跳。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久久没有收回，仿佛陷入某种奇妙的境地。
连姜欢什么时候走掉都记不太清楚，雨水打湿衣服和发丝，男生浑然不觉。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女孩的掌心温暖柔软，与他的手相比，就像是棉花糖。
而且自己手里那么肮脏，她竟然毫不介意地直接握了上来。
打心底不嫌弃，不觉得恶心。
可自己刚刚，其实是想说：“给钱。”
并非见义勇为，而是深思熟虑过后的一场买卖。
他只要给小混混的四分之一就好，用于补贴家用，也不算白打了一场。
女孩嘴里那个大好人，他根本承担不起，莫名的，现在想成为女孩嘴里那个大好人。
一颗小石子扔进了平静的湖面。
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
他突然有点舍不得松开手。
身处漫长黑夜里的人，自然向往阳光和温暖，人会不自觉靠近希望，这是本能。
裴憾也不例外。
-
墙上挂钟显示现在是六点半，离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多。
姜欢像个落汤鸡似的到了家，从始至终手机铃声没响起过，没人在寻找她。
偌大的别墅富丽堂皇，却又透着无边的寂寥和孤独，让人心寒。
“乐乐，看妈妈包的好看吗？”
靠近餐厅区域，姜欢偷偷扒着门框，瞧着里面其乐融融的母女俩。
母亲和妹妹在包饺子，围坐在圆桌旁，一边聊天一边包饺子，脸上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笑容。
姜乐脸色红润，除了那常年本来就瘦弱的身板，哪里像不舒服的样子，可母亲却不愿意抽那么一点点时间关心一下自己。
她们似乎从来不记得，今天是自己高一第一天开学，甚至连开个口让司机开车去接自己都懒得说。
瞧了好一阵，姜欢看着母亲洗干净手，准备开锅煮，大概是有功夫理会自己，才现身轻轻开口：“妈，我回来啦。”
嗓子跟粘黏在一起一般，说不出的沙哑难听，还伴随着几分鼻音，
母亲的眉心肉眼可见皱了下，转头瞥她一眼，语调平淡：“噢，回来啦。”
没了下文。
全程没说任何抱歉的话语。
明明前一天答应得好好的，今天要去接送自己，给自己展开新学期加油打气。
姜欢鼻尖顿时酸涩，泪腺迅速涌出眼眶，模糊了视线。
她咬着唇，将视线移开，悄悄擦拭了一把脸颊，强行挤出一抹笑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我先去洗澡换套衣服，你们慢慢包。”
走出没几步就听见，妹妹姜乐那细软糯糯的声音：“妈妈，不喊姐姐一起来包吗？”
母亲毫不犹豫直接拒绝：“不用管她，我们自己包着玩，本来也是给乐乐你吃的，你身体不好，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别人不能来抢你的，要是喊她，等下你姐姐又要喊苦喊累的，说干活了也没她的份。”
姜乐似懂非懂，乖巧地应了声：“哦。”
姜欢的脚步微滞，继续往楼梯走。
死死掐着掌心，指甲刺进皮肤里，钻心的疼痛袭来，才稍微压制住胸腔里翻滚的酸涩。
她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冲动地冲回去，质问父母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不敢回头，也不敢哭泣。
因为那样，会更丢脸。
丢脸意味着，除了挨骂，还是挨骂。
-
晚饭时间，其实肚子已经很饿很饿了，可父亲没回来，谁都不能动筷先吃。
姜欢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偶尔看一下新闻，或者刷一下朋友圈，总之就是一句话，心不在焉。
“像什么样子，在餐桌上不能玩手机，放下，等你爸爸回来我们就开饭。”
坐在对面的母亲不悦蹙眉，呵斥道。
姜欢垂眸，将手机藏进口袋里，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明明母亲旁边的姜乐也在玩手机，却不用受教育，这就是差距。
常年累积下来的经验告诉姜欢，不能开口质问，因为得到的回复肯定不如她意。
只是眼睛依旧克制不住望着姜乐，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缠绕在脑海里，让她难受极了。
姜乐被她盯得莫名其妙，不由疑惑：“姐姐，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你瞪着乐乐做什么，她是你妹妹，你身为姐姐，应该照顾她，看你是个什么样子。”
母亲语气严厉，训斥完姜欢，又转头安抚小女儿：“乐乐别怕，妈妈在呢。”
姜乐立马扬起一张笑脸，摇头：“没事的，姐姐没有恶意，我不怕。”
母女俩一唱一和，姜欢倒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了，仔细端详妹妹那张清秀宛如池中秀丽白莲花的脸庞，片刻后眸中划过嫌恶的神情。
这幅单纯善良的模样，任凭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生怜爱，恨不得捧在手心呵护，将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供她享用。
但是——
姜欢看着这一幕，心里的滋味说不出来，像是一团火烧灼在喉咙里，堵得慌。
不得不承认，她讨厌这个妹妹。
非常讨厌，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看到那副单纯无害的模样，就想撕破这层伪装！
明明就不是小白兔，为了博取父母的全部注意力，装作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越是伪装，姜欢就越是反胃。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姜乐忽然小声嘀咕道。
“再等等吧，你爸工作忙，估计很快了，之前打电话已经上车了。”母亲耐心解释。
姜乐撇撇嘴巴：“可是我饿了，肚子咕咕叫，感觉身上也不太舒服，好难受啊。”
撒娇卖萌装病，这些都是她惯用伎俩。
每次这样，都会让父母心软妥协。
她装得不厌，姜欢都看厌了，无趣。
母亲果然露出担忧的表情，然后让佣人把煮好的饺子端一碗上来，柔声哄着小女儿：“乐乐乖，你先吃。”
非特殊情况，一家人必须到齐了才能开饭的原则和规矩，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姜欢就坐在她们对面，她们却仿佛根本就看不到她，当她是空气一样，母亲只管和姜乐说话，连个余光都吝啬施舍给她。
她也是人，她也会饿。
可却从来没人能关注一下她。
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饺子下肚，姜乐满足地眯起眼，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说：“妈妈，我好饱呀，但是好好吃。”
给不常下厨的母亲哄得心花怒放。
果然，嘴甜的小孩，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讨大人的欢心。
姜欢不在乎，可她却没想到，她都竭力劝说自己不要计较，某人却不愿意放过她。
看着剩余的饺子汤和两三个漂浮在水面上的饺子，姜乐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碌碌地转了两圈，故作娇憨地朝姜欢眨巴眨巴眼，甜蜜腻人：“姐姐，你不饿吗？浪费粮食是可耻的，你帮我吃完吧。”
说着，伸手推了推瓷碗。
施舍的姿态，不言而喻。
姜欢抬眸，目光落在姜乐那张天真无邪的脸蛋上，半晌，低笑出声：“妹妹，浪费粮食是可耻的，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吃完呢？”
她说话时，语气温婉，带着笑，眼底却冷若冰霜，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姜乐的厌恶。
忽然觉得穿越了。
林黛玉式的阴阳怪气附体。
但感觉还不赖，那就继续吧。
姜乐睁着眼睛，装作听不懂她的嘲讽：“我饱了啊，我们是一家人，姐姐帮帮我吧。”
“一家人，就是让我吃你剩下的？妹妹可真是体贴，好似姐姐不吃你剩菜剩饭，下一秒马上就能饿死似的。”
姜欢淡漠地睨着她，讥讽道。
实在是憋不住，她性格就这样，偶尔忍一忍可以，一直忍下去，她就不是她了。
来啊，互相伤害啊！
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憋屈的小可怜谁爱做谁做，反正我不做！
姜乐怔愣片刻，随后红了眼眶，委屈巴拉地瞅向母亲。
遇事不决，找母亲！
果然，母亲听完姜欢的话，顿时沉了脸色，语气凌厉：
“你说什么胡话，她是你妹妹，你还能嫌弃她吗？乐乐也是好心好意，你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说这种话？！”
“妈妈，不关姐姐的事，都是我不好，姐姐不吃就算了。”
姜乐急忙阻止母亲，泪光点点的模样，惹人疼惜。
姜欢冷哼，心底嗤笑不止。
真有那个心，去端一碗新的很难？
非要吃她剩下的，还得感恩戴德的跪地献媚说她好？
这是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真够虚伪的！
母亲跟瞎了眼一般，不管不顾维护姜乐，对与错在她心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喜欢的人宠爱的人永远都是姜乐。
“你是姐姐。”
“你是姐姐。”
姜欢和母亲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四个字。
不仅每个字眼一字不差，连那个上扬语重心长的语气都几近相同。
“噗嗤……”
姜欢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多少年了，耳朵听得都起茧子了。
你是姐姐，你是姐姐，你是姐姐。
每天至少不少于三遍，掰着手指头数三年都数不清，好歹更新换代一下台词呀，这老调重弹，听久了，她都快吐了！
这一笑，让屋内的气氛凝固，母亲脸色瞬间铁青，拍桌而起，尖锐着嗓音吼道：“马上把这碗饺子吃了，我勉强不跟你计较。”
指着那碗姜乐吃剩下的饺子，颐指气使的命令，仿佛她才是主宰者。
姜欢垂眸盯着那碗饺子，视线渐渐变得幽暗深邃，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妈妈，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母亲皱眉，眼底闪过疑惑：“像什么？”
“泼妇。”姜欢轻描淡写地扔出两个字。
常年优良教育使得她骂人也优雅高贵，嘴角勾起微微笑意，神情带着几分鄙夷，却偏偏不失礼仪。
“吃！”
母亲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字，显然被气得不轻。
姜欢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挑眉望着母亲，眼底泛起冷意。
“我要是不吃呢？”
问得云淡风轻，气势却丝毫不弱。
“那你就给我滚出去！”
愤恨地指着门外，嗓门太大，吓得一位佣人走路不稳，手中托盘歪斜，玻璃杯一瞬间坠落下降。
狠狠砸在地板上，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刺耳。
撕裂了所有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