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所谓萍水初遇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球会被接住?为什么不使出全力与他比赛?影山飞雄突然有种难以遏制的情绪,有对自己的、也有对音无辉的。看着日向翔阳先他一步询问音无辉,最后得到对方“球路简单”惜字如金的回答——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钥匙。然后影山飞雄突然想到了,那段埋藏在国中时期的灰暗时光的回忆。那抹耀眼的青色,豁亮了尘封的往事。
在哪里见过你,我的确见过你。
影山飞雄上前,头一回将比赛的情绪抛后,而是紧锁着眉头,说:“我记得你……国中的时候,我在排球馆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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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去世后的第五天,下雨了。这也是影山飞雄第五天在傍晚后独自一人进行的排球训练。淅淅沥沥的雨打在沥青路上。苍凉的感觉笼罩着影山飞雄。雨滴飞溅,跳珠般地打湿了影山飞雄的裤脚。他快步朝着排球馆奔去,手里捧着排球。
一同前去排球馆的路上,再也没有牵他手的人。影山飞雄这辈子的泪可能都已经在葬礼举行那天流光。他早就下过决心,以后他会带着祖父的期冀,继续在排球的路上坚定地走下去。
排球馆二楼橘黄色的暖光,在阴郁的天色里是耀眼的。天气糟糕,但影山飞雄的手在触碰排球的时候,心情还是似乎回转了许多。
有排球,影山飞雄便好像拥有了全部。往后的日子,他将自己一个人努力前行——
这样的决心,似乎在最开始就碰了壁。
傍晚后在排球馆的排球训练,一直是以前影山飞雄和祖父约定俗成的事情。但缺少了某个人的身影,影山飞雄托出的球,竟是没能有一个人将其接住。
一楼的排球馆正举办着小学生们的比赛,热闹的呐喊声就像气泡,不断地漂浮进影山飞雄的耳畔。影山飞雄早已习惯了清冷的二楼排球馆,以往的日子还有零散的几个人无言地训练着,但现在,似乎就连那几个人都下去看比赛了。
影山飞雄只好独自练着大力跳发,小臂紧绷,挥打出去的瞬间,落地的、等候他一个人去捡起的排球……整个过程似乎就像是在咀嚼着、品尝着孤寂一般。没有排解孤单的话语、没有起伏的情绪,有的只是不断打出、不断落下、不断捡起排球的过程,像有着自己的规律一般周而复始着。
只是偶尔,影山飞雄会呆呆地望着孤零零的排球,想:要是有人能够接住自己的托球就好了。因为影山飞雄很想练托球。
影山飞雄进行了几次托球尝试,没有意义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的行为,却在第四次迎来了转机。影山飞雄下意识地抬头,那就像是转场后突兀惊现的画面——
幽灵分明是虚幻的生物。但青色的他却拥有实在的身躯,黑色紧身无袖的衣衫突出他背后的肩胛骨,从骨上钻出的、也像是从影山飞雄的思绪里冒出的赫然是对羽翼。幽灵也会拥有翅膀吗?影山飞雄呆愣了。擦肩而过的幽灵飞翔着,掠过他蓝色的瞳孔。于此间折射的是童话故事般梦幻的场景……漂浮的幽灵指尖收拢,于是在排球馆内游移的光线下,蓝白相间的排球循着蝴蝶翩跹的运轨,漂泊着、晃荡着,为地面做出了停留。
“轰隆隆!”
一瞬间惊雷仿佛轰顶作响。原是天边的闪电划破了雨规律的声音,突兀得就像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
“……”
影山飞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时被雷震撼在了原地,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没有什么文学细胞,但那刻真切停留在大脑的思绪里分明有着幽灵的字句。错愕、惊叹种种复杂情绪混杂在一起,汇聚成一种奇特的感觉。不带一丝缓冲地闯入视野的少年向他投来毫无波澜的一瞥,然后走向了排球馆的角落并蹲下。
影山飞雄张了张嘴巴,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一声谢谢。毕竟他接住了自己的托球。但是少年生人勿进的气势又令他疑惑。最终他思索了一番,还是抱着球,走了过去。然后他很耿直地询问。
“你是忘记带球了吗?”
少年没有给他回应。
影山飞雄也不觉得尴尬,或者他脑子里根本没有尴尬的意识。在影山飞雄的认知里,似乎每个接触排球的人都会十分热爱排球。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接住他球的人是要来体育馆训练的。影山飞雄认为对方是个很厉害的家伙,因为对方能够将他即将落地的排球接起并打出漂亮的跳飘球。所以影山飞雄头一回决定主动牺牲自己练球的时间,对他说:“我的球可以借你,需要我帮你扔球吗?”
少年终于抬头看他,吐出的话语却十分不近人情:“不用。”
影山飞雄不理解,影山飞雄困惑了:这世上怎么会有打排球的人不愿练球?所以影山飞雄问:“你为什么来排球馆?”
这话听起来是很奇怪的,明明是不相熟的人,却好像要刨根问底对方的来意一样。但是影山飞雄是真真切切地在疑惑,对方为什么来排球馆却不打球,并希望得到一个回答。影山飞雄似乎缺失一点日本人的距离感,并且相当不善言辞。
就连因为对方实力很强,所以想主动帮他练球的解释都说不出来。没有拉近距离的赞扬、也没有简单的聊天做铺垫……这样没有友善讯息的释放,直白的问话很容易给陌生人带来困扰、莫名其妙的感觉。
但是,聊天的两人似乎都不太正常。就像影山飞雄不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少年也完全没有流露出莫名其妙的情绪,而是简言意骇地说:“避雨。”
“噢。”对哦,影山飞雄呆呆地想,差点忘了现在外面还在下雨。
“那你为什么要接住我的球?”
“想接就接了。”
“那还可以再接一次吗?”
少年摇头。
“你现在不想练球吗。”
少年点头。
完全不像第一次见面的人的对话诡异地展开。影山飞雄倒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了,而是对少年不想练球的态度表示理解。仔细想想,他也有累得练不了球的时候,看来眼前的人一定是很劳累了。影山飞雄简单得出了结论,然后很友好地将自己喝的水,多分了一瓶给他。
累的人要多喝水才行。影山飞雄是这么想的。
少年接过水,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咕咚咕咚地喝下了。然后排球馆就只剩下了影山飞雄练球的声音。虽然影山飞雄还是一个人,但是他觉得,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是什么呢?
好像就是那种,自己不是一个人的感觉。但是影山飞雄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只是一个人。明明对方也只是个陌生人,也只是短暂的停留在排球馆。
孤独是个很神奇的感觉,原来只要有一个人的偶然出现,只需要一个人接住了影山飞雄的球……它就会消失。
窗外的雨还在啪嗒啪嗒地落下,声势却是渐渐小了,声音就像最初的震怒变得温柔,娓娓道来即将结束的雨与雷的相遇。
受到少年的启发,影山飞雄决定练一练跳飘球。他的原计划是先找及川学长学会了大力跳发,再考虑其他的发球。但现在改变一下也不是不行。影山飞雄努力回忆体育杂志上讲解跳飘球的文字,试图模仿刚才少年的动作,但他很快发现,跳飘球不是那么好学的,得很多时日才行。但是影山飞雄向来持有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的坚韧,哪怕今天能够练得个雏形也好。
影山飞雄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新捡起排球。就连雨都歇息了,他却似乎要待到自己足够满意为止才肯放弃。从刚才开始就像融入了空气一般沉默的少年却突然开口。他真的像幽灵,不知何时飘到了球网的对面,捡起了落地的排球。
“球路太简单了。”
影山飞雄睁大了眼睛,仿佛要详细记住每一个细节,然后看着他仿佛再现了初见的场景,似乎也明白了几分他话语的含义。因为,真正的跳飘球的运轨是琢磨不透的、飘忽不定的——而不是他先前拙劣模仿出来的、球路简单的跳飘球。
球路太简单了……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好像上一次得这样的评价,还是在祖父那里。影山飞雄的心攒着一股劲,似乎是复杂的不满、似乎又是简单的欢喜,最终它们汇聚成一股他势必要学会跳飘球的执拗。
“谢谢,你要走了吗?”
少年微微点头,青色的身影似乎马上就要在排球馆门口消失。
对哦,影山飞雄想,雨停了。但是影山飞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还是想说一句:“再见。”
一如字面意义,他还想和他再见一面。但是少年没有回应他,仿佛这真的是一场雨幕里的萍水相逢。可是他出现的时间太过凑巧,就在影山飞雄无可避免地感到孤独的时候,恰到好处地驱散了那种感觉。他出现的场景也太过奇特,所以哪怕后来他再也没出现过,影山飞雄也快渐渐淡忘这个萍水相逢的时候……他还是想起来了。
萍水相逢,国文一向不好的影山飞雄却在此刻发现了这个词不适合形容他们。出现的问题在哪呢?影山飞雄想了半天,才得出一个答案。
噢,不应该用萍水相逢来形容,而是应该用萍水初遇才行。
毕竟他们已经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