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夜话
一路欢声笑语不断，史婧怡固然觉得叶择虽满口花花没个正行，倒是有几分真本事，且心思细腻。
相处起来也没半分身份尊贵临渊大弟子的架子，倒是颇对胃口。
不说七年之前西疆边屯出事之后，先前那些恼人如苍蝇的公子哥儿再未出现过，便是从前，那些人也远没有叶择这般花巧百出来得有趣。
史婧怡望向叶择的眼神里闪过不易察觉的艳羡，七年以前的她也是如此，青春年少，无忧无虑，想做就做，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一闪即逝的眼神并没有逃过叶择片刻不离的目光，眼前的女子他不仅希望与她共享欢乐，也愿意一同品味忧伤。
再有小半日的路程便将到达京城，这家从西往东入京道上最好的客店迎来了尊贵的客人。
为此，店主人早早清空了客房专门款待贵客，来自临渊派与史城的客人为店主人挣足了面子。
时间在天空上抹上一片黑墨，入夜已深，史婧怡独坐房中愣愣出神。
蓉城，人间最为繁华的城市之一，却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曾在那里被前呼后拥，曾在那里领取军功，像一只骄傲高洁的凤凰，令人望尘莫及。
七年前带着雀跃悸动悄悄离开之后，曾以为再度回归时又是花团锦簇，迎接一位凯旋而归的英武女将。
然而现实让她难堪如斯，带着一身伤痕站在高台上俯视一干登徒浪子，迎上的却是一干鄙夷的眼光。
她放下了尊严与名节，放弃了对未来的希望，放弃了有一名能够征服自己身心的如意郎君的期许。
不过她不后悔，名节对于女儿家来说虽很重要，那几百条人命才是真正的重如泰山，值得……！
可是她终究是个女儿家，还是希望能有个相守一生的郎君，能够和他比一比谁先老去，比谁先在奈何桥上等对方，她二十二岁了。
那侵犯垂涎的眼神令她恶心得胃里都在翻涌，无奈地点出五人选作入幕之宾。
她不敢去听背后放肆的讥笑嘲讽，不敢去想象世人如何说她。
回身面对的大门，仿佛恶魔的血盆巨口，将她的一切全数吞没……
七年了，终于又要踏上京师的土地，那里的锦绣繁华又将以怎样的姿态来迎接一个本应成为英雄，却堕落如此的“残花败柳”？
“砰砰…”拍门声响起，将史婧怡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是谁？”许是枯坐沉默太久，她的声音有些低哑不顺。
她虽一贯注意仪表举止，却从未像此时这般紧张。
低头打量只着宽松的里衣，幸而还未解开重重束胸。
深吸了口气，史婧怡不满道：“何事？我都睡下了。”
“丁铃当啷。”叶择晃动手中之物道：“别睡了，起来喝酒去。”
听他带着笑甚至是命令的口气，自是拿准了自己尚未睡下。
按说深夜打扰一名女子太过唐突，若是平日里只怕要换来一顿重重的呵斥。
但史婧怡无法拒绝，这个时候她需要有个人陪一陪，即使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也好过独坐房中惶恐不安。
————这个人做事，好像总能拿捏对妥当的时机。
叶择似乎总有办法吃住她，史婧怡撅唇皱眉大为不满。
史婧怡披上外袍理理清楚打开房门，扔出个白眼哼道：“这么有兴致？”
“那要看跟谁。”
见他笑容如此可恶，又如此知心，眼睛还贼溜溜地一瞥房内，见她孤身一人笑意更盛，赤裸得热辣辣的话儿让史婧怡小心儿扑腾直跳。
“走！”
叶择一偏头当先领路，史婧怡鬼使神差般跟了上去。
“都尉大人。”
隔壁房门打开，胡启喑哑的语声响起，盯着叶择的眼神充满防备。
三名护卫里，叶择仅对他恭敬有加，施了一礼道：“胡护卫勿忧，我们就在那里，出不了事情。”
因为他就是当初西疆守着史婧怡到最后一刻的那人，虽中途不得已离去，可是那是因为那么多人命，更何况还有史婧怡的命令。
他是个合格的军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总要艰难的舍弃些什么。
如果浪费了史婧怡的牺牲，反而什么都不得，他离去还能救下几百条人命，不然……
只是想着余生都用性命报答史婧怡，她本来能走的，却为了无辜的人甘愿留下。
待确定屯民安全后他便立即返回，只是重伤后，被赶来的史家人救回来，从此便成了史婧怡的侍卫。
胡启望了望叶择指向的地方，又向史婧怡投去询问的眼神，得到她点头肯定的答复后，才躬身一礼退回房内。
史婧怡满是猎奇的心态，她向来也喜饮酒，却从未试过在房顶上。
跟着轻飘飘跃起的叶择落在房顶，由衷赞道：“你的轻功真是不错，怎么练出来的？”
“啊？怎么问这个。”
叶择不住摇头万般不好意思：
“若是别人问起，那自是说本公子天赋卓绝，练什么都比别人好些快些！史小姐想知道在下只好据实以告。”
顿了顿，有些尴尬的继续说道：“其实是怕死，不得不刻苦修习轻功，逃命起来也多些把握。”
“扑哧。你这个人！”
每每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史婧怡只觉妙趣横生，笑颜如花。
“如果有些时候必须得留下，好的轻功虽也能跑掉，却此生都再也过不了心里那关，你还跑不跑？”
“如果有能让我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出现，那不用想，我会流干我的最后一滴血，因为值得！不然我会变得不认识自己，以后也会一直跑。”
“是啊，他们值得……值得”，史婧怡脸上神色坚定，喃喃自语，那年那些屯民对着她跪谢的样子久久不能忘怀。
“给。”叶择打开盖子递过酒瓶，两人碰了一下仰头饮下一大口，史婧怡赞道：“这酒不错！”
“哪里不错了？”叶择大摇其头：“浓而无味，香而不馥，差劲得很。”
“据我所知，这是店里窖藏足有十五年的竹叶青，等闲可买不着。”
史婧怡微眯一口嘲弄道：“到了叶公子这里便是劣等之极。莫非叶公子不仅精通扫地做饭，还会酿酒不成？”
治大国如烹小鲜，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奇言早已传遍世间，叶择哈哈大笑：“我是样样精通样样疏松，酿酒嘛我是不会……”
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从些古书上看到些法儿，改天找个酿酒大师傅酿几瓶出来，保管比这个好喝十倍，到时候送史小姐几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