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北上
喀日郡,涞曲海。
身着异族服饰的人们一步一跪拜,朝着远处的雪山朝圣而行,巍峨的雪山不光矗立在远方,也漂浮在涞曲海里,水面的雪山之上,还生长着随水波荡漾的白花。
当地的人将湖泊称海,涞曲海实际上是片湖,因其承载着圣山化雪汇入其中的恩泽,被喀日郡的人称之为圣湖。
喀日郡的天空和白云近在咫尺,常溪伸手,不见白云,只抓到一缕妄图穿过手掌的清风,她还是自顾自地乐起来。
“笑什么呢?”白玊递给常溪水壶,他方才牵了两匹马去湖边饮水。
常溪将水壶放在一边,拉着白玊面向雪山坐下来:
“这里和清南郡一样,有最清澈的水,同秦岭一般,有最巍峨的山,但我在这里,却看到了清南郡和秦岭都没有的风光。”
白玊见风吹动常溪的发丝,正好抚上那双温柔的眼眸,其中倒映着湖水的波光,接下她的话:
“世人都说喀日郡是神境,自有别处见不到的美景。”
常溪将那缕头发别在耳后,侧过头纠正白玊的话:“不光是景色,是自由。”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塞外的雄鹰,它们真的能飞得同山一般高;第一次看见被称为“海”的湖,它真的同传言一般广大;第一次看见山下有广阔的路,原来山的背后不是山。”
白玊将目光收回来,问她:“小姐费力换来的北上,算是此行不虚。”
常溪想到出走那日的狼狈,被自己逗得发笑,骄傲扬起头:“那是必然。”
十日前。
“白玊,是我。”常溪蹲在白玊窗边,轻开了一条细缝,压低了声音对屋内的人轻唤。
白玊起先以为窗外那窸窸窣窣的动静是野猫,只是隐约中这野猫好似会说人话?
融暨已化原型飞走,他拿杆子撑开窗户,发现了像野猫一样的东家。
白玊想起白日里,常溪核对郡主送来的金银珠宝时,坐在前厅主位那副目空一切的模样。
对比之下,怎能忍住不笑。
白玊转身,抑制住抽动的唇角,故作镇静:“小姐,你出现的法子好生奇特。”
常溪把手递过去:“别废话,扶我一把。”
白玊扶着常溪爬进屋里,见她蹭了一身墙灰,裙摆都被树枝勾破了几处:
“小姐明明可以走正门的。”
常溪坐在桌边,一脸怨怼:“可不是么,明明可以走正门的,我堂堂朝锦阁东家,怎的被几个下人拿捏了去。”
白玊听明白了其中意思:“他们干涉小姐了?”
“如今青圭已然到手,清南郡已没有我待下去的必要,还不如早早去别处,可他们每日就盯着我,说老太太不让我走,要是离开清南郡,就只能去秦岭常家一处。”
多日下来,常溪已向他言明寻六玉之事,白玊也清楚常溪和老太太的关系,知晓院中众人,除他之外皆为老太太的耳目。
常溪此言,他并不意外。
“小姐今日来寻我,是有何打算?”
常溪压低了声音:“我们今晚就跑,就你我二人。”
白玊觉得耳根发烫。
听此话,怎的像一对苦命鸳鸯,饱受尊长反对的苦扰,特意选在月黑风高之夜悄然私奔。
而且,他还是那娇滴滴的女娘?
常溪见白玊面色绯红,心不在焉,拽了把白玊的袖子:
“想什么呢,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准备,一会儿我们在后门牵两匹好马就走。”
“小姐想去哪里?”白玊回过神来,舔了舔干涩的下唇。
常溪思忖:“所谓苍璧礼天,黄琮礼地,这两块神玉是在难寻,其余几块好歹还指了大体方位,既然如此,我欲北上去喀日郡。”
未等白玊回应,常溪已经一条腿翘上那窗台,回头叮嘱白玊:“我听闻喀日郡气候严寒,你多带些厚实衣服。”
窗户应声落下,融暨飞进屋内化为人型。
“殿下,你生性畏寒,真要同神女北上?要不我们把神女打晕,直接待到黄泉去,就不用废这般功夫。”
融暨见白玊眼底的忧虑之色,心想一定要为殿下分忧。
“不必。”
白玊心不在焉应了一声,摸了摸耳朵,面带迟疑地问融暨:“你可知道女儿家的心思?”
融暨颔首,用浑厚的声音庄重应答:
“殿下,我曾经向府中的三个女使表达过钦慕之意,没有一次成功,她们嫌我憨傻无趣。融暨无能,恐不能替殿下分忧。”
白玊不知为何,对融暨很是同情:
“无妨,你好歹还有经验。我且问你,漫漫西行,前路何等叵测,为什么她就选定了我作陪,没有选别人?”
融暨没想到殿下会问出这种问题,斟酌许久才回答:
“这不就是殿下想要的么,说明神女已经完全信任殿下,融暨在此恭贺殿下得偿所愿。”
“不错。”
白玊心下只安定了片刻,心口突然又狂跳起来:
“那她会不会对我信任得太快了,她怎么知道我畏寒的,还特意叫我多带衣物。”
融暨不知有句话当说不当说,最后还是憋在心里。
殿下,您思虑太多,神女可能只是随口一提
此次,常溪没有策马先行,反而是白玊等了许久。
等过了两炷香,白玊终于看见常溪从马棚背后踱过来,身后还跟着小月,每人手提几个包袱,压得步子都迈不开。
白玊上前去把常溪的包袱接过来,未曾想几个包袱着手时,差点闪着腰,打趣她:
“小姐可是要搬家到喀日郡去?”
常溪转着手腕,重物坠得她双臂发僵:
“这个是我的裙袄鞋袜,这个是我的装饰头面,这个是我的胭脂水粉,这个是我的果子吃食,这个是我的金银盘缠。”
常溪看向小月:“但我是还觉得有什么东西落下了,你觉得还有什么东西要带上吗。”
白玊看着他那拴在马背上的小包裹,在夜风里愈发寒酸,显得他家境贫寒,衣食不保。
“小姐快走,再耽误该走不了了。”小月向常溪作别,将常溪的包袱尽数拴在了白玊的马上。
以至于两人上路时,常溪在前马踏飞燕,白玊在后拖着一马背的包裹行李,有如蜗行牛步。
这是常溪第一次真正脱离常家的桎梏,满怀的欣喜正无从抒发,却见那夜色之中走出一人,锦衣草帽,在前挡住了去路。
“常意迟?你来做什么,别挡我的杨康道。”
常溪心中顿生无名火气,怕这人又是老太太派来的眼线。
常意迟负剑冷笑:“我若不来,只怕你二人走不上这杨康道,便要回常家和冥府请罪去。”
转眼,寂静的巷道之内出现重重鬼影,手持冷冰利刃。
“是冥界的阴兵。”白玊朝常溪低语,手捏剑诀持剑下马。
他见这阴兵衣着,方知是大殿下派来的人。
她离开冥界已有些时日,大殿下应是注意到了其中异样,故而派这些阴兵来以示警告。
常意迟见白玊神色有异,并不言他,两人手握寒剑面向阴兵,将常溪护在身后。
眼前的阴兵严阵以待,周身的戾气直逼寒月,夜风中掺杂着黄泉之气的阴冷。
扑面而来时,穿过常溪的衣袖,引得她一阵痉挛。
常溪知晓来者不善,不由紧绷了身子,拔下簪子化作双刺,欲同阴兵一战。
常溪低声暗骂:“真是瞧得起我,老太太一手遮天,为了防我出逃避世,竟到那与冥界勾结,派阴兵捉拿我的地步。”
常溪策马,却不知是谁在此时设了结界,让她无法往前一步,与白玊和常意迟隔绝开来。
此刻,身下的马匹不知何故受惊,向前路飞驰,便是她拽住缰绳,也无济于事。
“你们打不过就跑!”
风呼啸着甩在身后,常溪也不知自己这句叮嘱,是否被结界内的两人听在耳里。
结界内,白玊和常意迟已与阴兵短兵相接。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阴兵尽数倒下,躺在地上嚎叫□□,兵器交杂着堆叠在一起,失去了先前的威风凛凛。
“小人叩拜八殿下。”常意迟收起长剑,跪地叩拜,神色尽是恭敬。
白玊意外常意迟的回答,他早派遣融暨调查过此人,常意迟与常溪同族,且在黄泉任职。
但奇就奇在,玄宿族问世以来,唯只有神女有那下黄泉的本事,没想到常溪这一代,族中竟有一男童也可擅自出入黄泉,便是那与神女同为嫡系的兄长。
待到冥界科考选官,还有玄宿族当家的老太太出面,让常意迟参加了科考,在黄泉谋了个一官半职,守着纳入冥界的亡魂。
白玊未料到,他向来避世,便是朝中官员也少有结交,偏常意迟这冥界小官认出自己,更没有在常溪面前当即戳破。
身为冥界皇子,生来便是活在那黄泉殿上,撕开珠光宝气的华饰,与斗角场厮杀的牲畜并无区别,不过是以暗流涌动的方式斗个你死我活。
若想赢,想活命,除开帝王权术,还有对于异心者保持警惕的直觉天性。
而此时,白玊的直觉告诉自己,此人侠客锦衣之下,定有不为人知的龃龉。
想到此处,白玊目光凌厉,仿佛高居上位者,审视心怀异端的臣民:
“聚魂司的尚书大人,你在跟踪本殿?”
常意迟迎上白玊的目光,以示忠心:
“殿下放心,殿下想做的事,小人不会干涉,也请殿□□谅小人。”
言外之意,常意迟要监视的人不是他,而是常溪。
白玊一跃上马,对那马下跪拜之人哂笑道:
“常溪生而独立,无论她是想来清南郡做典当行的东家,还是远走四方做天边的一只鹰,自有她的理想决断。
你们何必要把她视作手中的风筝,攥着你们手中那根线,为一己私利把控她的未来。”
常意迟不语,片刻答非所问:“小人拜谢殿下,舍妹心高气傲,若非殿下出手,设下结界驱使马匹,舍妹现下恐已负伤。”
白玊驱动灵力,陷阴兵尸体入层层火海,他只拉绳驱马,作壁上观:
“大人大可放心,是我拉她入的局,就定不会叫旁人伤她。剩下的路,你若再跟一步,便会同这些阴兵一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