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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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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玊低头去看怀中的女孩,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再抬眼,正好是雨后薄雾中朦脓的远山,似在画中。

    就在此时,悬在半空的尸身骤然下坠,令白玊始料未及,他还未施法将那接住,尸身在触水的一瞬即与平静地水面融为一体。

    赵代荷的尸身以此种方式灭失,令白玊意识到此为赵代荷的自毁,她以水为介质残害他人,也定是用水了结自身厉鬼冤魂。

    白玊本以为常溪会杀了赵代荷,没想到赵代荷竟选择再次自我裁决,既然赵代荷现如今死不见尸,魂飞魄散,那么常溪的原魂就失去了载体。

    常溪睫毛轻颤,混乱的鼻息引起了白玊的注意。

    半晌,白玊没有等到常溪醒来,他恐常溪遭遇不测,拿出青玉簪查看时,却无任何异动,青玉簪与常溪血脉相通,说明此时常溪还平安无事。

    再等等。

    白玊收紧握着青玉簪的手,眸色沉了几分,怀里,常溪的脸色愈发苍白,隔着夏日轻薄的云纱,白玊感受到她身子的温度比凉风更低。

    待白皙的冰肌之上陡生一道渗血的红痕,青玉簪挣脱白玊的束缚,散发着花青色的幽光,发出窸窣的警告,白玊亦知大事不妙。

    青玉簪的尖头凝聚着一滴马血,白玊将马血喂给常溪,却没有照常溪所言一般,只需用青玉簪取一活物血即刻还魂。

    反而,常溪哭了。

    冰凉的泪水滴在白玊手上,他心头一颤,用青玉簪划破指尖,将自己的血附上常溪双唇,再次催动灵力渡入常溪体内,常溪的脸这才恢复了血色。

    白玊长舒口气,伸手去碰那青玉簪,触手之际眼前一黑。

    四下浓雾弥漫,不辨东西,凝聚的怨气们狼奔豕突,残魂的申斥充盈耳畔。

    这里是,魂场。

    心惊之下,白玊手捏剑诀,引出白泽剑握于掌内,许是有了白泽剑的震慑之气,魂场的怨气与残魂消散,总算耳根清净了些。

    魂场无际,周身静的出奇,凡有一点声响传出,在白玊耳中都格外清晰。

    重叠的黑雾之后传来哭声,声音极小,没有节奏,听得出那人哭得抑制,定是咬着下唇,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白玊持剑而行,破开重重迷雾,寻着那点声响,找到了哭声的源头。

    “小姐?”白玊通身紧绷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他隐去手中的长剑。

    常溪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耳朵,久违的恐惧感再次袭来,像洪水将她裹挟,她沉溺在水中已至难以喘息的地步。

    白玊见常溪没有回应,蹲下身子摇着她的袖口,轻唤她:“常溪,你还好吗?”

    常溪听到那熟悉的人生,再睁眼,终于不是那焚鬼门的景象,还好是浓雾,不是能灼伤她的烈火。

    方才,小常溪的幻象虽已散去,常溪对她的诺言却成了真,她真的再进那焚鬼门走了一遭。

    她知晓这是魂场内的虚境,不会伤她分毫,可她依旧无法招架袭来的恐惧。

    白玊捕捉到常溪心中的惊惧还未散去,眼神呆滞无光,便想递给她一根能抓住的苇草:

    “放心,我来了。”

    半晌,常溪迟钝地点头,突然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装作无事:

    “嗯,知道了。”

    “你怎么哭了?”白玊看她眼睛还红着,眉眼间充盈着一层水汽。

    常溪抹去脸上的泪痕:“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哭了。”

    白玊心下叹气,知她不愿说其中缘由:“你可知怎么出去?”

    常溪反应过来,推了白玊一把:“你还好意思问我,不是让你救我吗,你怎么把自己也搭进来了,这下好,我们两个都出不去了。”

    “是在下的错。”

    白玊无可奈何,只管先按照融暨教的,凡是主子责怪,尤其是主子自己犯错还不自知,那就先将责任尽数担下,先认错,等主子气消了再解释。

    他明明是按照常溪的法子来做的,也本想问问常溪,他们二人为何会进魂场,见此情形,便识趣地打消心中疑惑,一切等出去了再向常溪辩明。

    “你可有法子?”

    常溪并无责怪之意,自知那法子是第一回放在厉鬼身上用,加之有青圭的力量,此前,她对于魂场的了解又止于道听途说,若是不如她所料实属正常,怪不得白玊。

    反而,她还更应该感谢白玊进来陪她,将她从那焚鬼门里拉出来。

    “魂场不易形成,不光要无数残魂和怨气,还要有冥界一神器做载,加以黄泉之气凝结。”白玊在等常溪给他答案。

    常溪会意,并不隐瞒:“是,这是青圭魂场。”

    “青圭?原来你这些时日要找的是此物。”

    白玊知晓青圭的非同寻常,却并不求常溪的解释:

    “虽说魂场怨气不尽,却是以一人的怨气为主,其他人的怨气做辅,因此必须破这为主的怨气。就像砍伐一棵树,只要能斩其主干,枝叶也就无法生长。”

    常溪明白他所言:“按你的意思,此魂场是以赵代荷的怨气为主干,要出去,我们就要化解赵代荷的怨气。”

    她想到那炉香灰,凝聚着赵代荷的怨气,但那香炉在魂场之外的刺史府内,她无从寻来,香灰更是杳无踪迹。

    除了香灰,赵代荷的怨念还凝聚在何处?

    常溪捕捉到脑海里那个一闪而过的想法,尚可一试:“《春闺惊梦》!”

    白玊侧过头看她:“她爱唱的那首?”

    “对,”常溪笑起来,“就是那曲《春闺惊梦》,赵代荷此生的不易全在其中,若是能唱出那曲子,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好的。”

    白玊等常溪开口,低头却见常溪用饱含希冀的眼神看他,仿佛求财的人永远憧憬财神爷手里的那块金元宝。

    “快唱啊,你怎么不唱。”常溪催促他。

    “你不会?”

    “算会吧,能勉强唱下来。”

    就算常溪不喜欢那曲子,架不住勾栏瓦舍都爱唱,她听了太多回,脑子已经被迫记下了。

    “那小姐为什么不唱。”白玊心下不解。

    “我有些迷信,常人说喜欢唱什么曲子就会成什么人,我不想成那曲中人,唱这曲子于我可太晦气了。”

    白玊扶额,他作为地官,还是头一回听见下得了黄泉,杀得了鬼神,能在永夜城横着走,且自己就是神的人说自己迷信,实在是难以洞悉常溪的心思。

    常溪拍拍他衣袖,一脸慷慨:“唱吧,就算难听我也不会笑的。”

    白玊很庆幸自己有那过耳成诵的功夫,艰难地开口唱出那首曲子。

    一曲罢,赵代荷的怨气冲出黑雾,常溪抓住那丝怨气,封于袖中。

    眼前黑雾徐徐散开,两人睁开眼时,头顶的那轮明月,掺杂着蝉鸣的微风,是让人如此心安。

    白玊将常溪扶上马,才解开自己的套马绳。

    常溪并不准备等他,正扬鞭时突然想起什么:

    “白玊,我们在刺史府不是只听了《春闺惊梦》的前半段吗,你也是那时知晓的这曲子,那这后半段的词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闻常溪所言,白玊上马的动作顿了顿:“我后来又听别人唱过一回。”

    “一回就记住了?你方才唱的也太顺了些。”

    常溪掀开幂篱打量他,意味深长地对白玊说:

    “我这人有个好特质,就是尊重他人喜好,大男人喜欢闺怨词没关系,别不好意思承认。”

    语罢,常溪勾起嘴角,朝白玊狡黠一笑,扬鞭踏马,轻快而去。

    “真不是,小姐我真的不喜欢。”白玊奈何不了她。

    “殿下,你为什么要助神女一臂之力,通过刺史府闹鬼的法子,迫使李宗泽不得不来这朝锦阁求情。”融暨道。

    白玊闲敲棋子,看向棋盘上对立的黑白两色:

    “棋局之上,执黑者与执白者看似对手,实则也是盟友,黑白二子互相利用,攻城略地,我若想抵我的岸,就得先搭别人的桥。”

    “殿下可知道神女要攻的城?”

    白玊忆起常溪走出魂场时,揣进怀中的青圭:“知道,不就是六玉神器么,我帮她就是。”

    “那殿下辛辛苦苦在此地做一仆役,终归是为了利用她,今夜的破绽会不会让神女起疑心,处境反而对我们不利。”

    白玊嘴角噙笑:“无妨。她聪明细致,若我猜的不错,她早就对我起了疑心,知道我这无常府仆役的身份是假造的。”

    “融暨不解,请殿下解惑。”

    “一名下等仆役,就算再忠心,再得主子信任,又能有多大用处。我要让她知道,我的能力远在她预料之上,我是她可以借力的对手,就永远成不了一颗弃子。”

    常溪取下簪子,噗嗤笑起来:“你不会真以为他喜欢闺怨词吧,我那是打趣他的。”

    “小姐,照你的意思,刺史府那夜闹鬼,竟是白玊做的?”小月在轩窗前为常溪梳头,品味常溪的话。

    小月理解常溪不信任自己,因此并不妨碍她另寻忠心不二的可用之人。

    而常溪理解小月的处境,知晓她虽听命于老太太,但也忠于自己,不会轻易背叛,不会同常嬷嬷一般监视自己,做老太太的眼,老太太的耳,是个可倾诉之人。

    常溪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底有一丝玩味:

    “不是他这个冥界中人,还有谁能召集游魂闹鬼。那时候赵代荷已化为厉鬼,因为尸身被困在姻缘潭出不来,哪能到刺史府唱戏去。”

    “这人实在可疑,破绽太多。”小月道。

    常溪摇头否认:“是他故意将破绽摆在我眼前的,白玊意在告诉我,他是个可用之人。”

    “他一定另有目的,小姐不如另选他人为己用。”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就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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