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二十二
这是褚曦在北州过的第二个冬天了。入冬之后闻斐往军营去得少了些, 但赶在年前却也有许多事务需要安排处置,每日都是早出晚归。
这日傍晚天色阴沉,眼看着又要落雪, 闻斐却还没有回来。
褚曦看看天色, 想了想换上毛裘穿上新制的鹿皮靴, 便去马厩牵了马出门——牵的自然是朝阳,一岁的小马已经长得身强体壮, 虽然还无法达到战马的服役标准,但驮着纤瘦的主人在城里跑上一段路也是不成问题的。
褚曦确实也没打算出城, 她骑着朝阳出了门, 憋了许久的马儿顿时撒欢似得跑了起来。也幸好入冬之后北州城里的人都回家猫冬了,街道上没几个行人,也不怕惊扰了路人。
朝阳踢踢踏踏,一路跑到了城门口,褚曦望着城外白雪茫茫, 这才拉住了缰绳。
马儿轻嘶一声, 喷出一口白雾, 这才停下了步子。不过年轻的马儿总是格外活泼的, 也没有老马的沉稳。即便主人示意它停下等候,没等片刻,它就又在原地踱步起来, 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响个不停,也为安静的城门添了几分生气。
闻斐回城时,一眼就看见了城门口那匹浅金色的马。她为此略有诧异,等定睛一看发现马背上的果真是褚曦之后,连忙催马迎上前去。
“阿褚,你怎么来了?城门口风大, 小心着凉。”她上前,顺势拉住了朝阳的缰绳。
褚曦见着她先是一笑,这才说道:“你今日回来晚了。我看天色不好,怕你回来时落雪,便出来迎一迎你。”她说着拍拍马鞍旁的布带,里面装着伞。
话音落下,还没等褚曦将手收回去,就感觉手里被塞了个东西,暖乎乎的熟悉极了。她不用看也知道是只手炉,顿时诧异的看向闻斐——她是知道闻斐不怕冷的,即便大雪天出门,回来时手也一定是暖的。可今日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揣个手炉在身上?
这一刻,褚曦诧异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骗子。
闻斐失笑,继而解释道:“临出门时忽然想起拿上的,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不过现在看来,或许是咱们心有灵犀,我特地为你带的也说不定。”
这话不知几分真假,但听在耳中却莫名熨帖。褚曦于是也不计较更多,笑着将手炉拢进了衣袖里,微凉的指尖很快暖和起来——北州是比长安和江南要冷许多,但不知为何,来这里一年多,她的身体似乎养好了不少,冬日里手脚发凉的情况已好转了不少。
可即便如此,闻斐对她的身体状况也着紧得很,塞过手炉之后不愿她在城门这个风口上多待,自己驾马前行不说,顺带还牵了朝阳的缰绳一起。
年轻的小马总是格外识时务,不用闻斐拉扯缰绳,便迈开马蹄哒哒的跟上了。
两人一路往家去,走到半路果真便飘了雪。起初并不大,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褚曦还有心情伸手去接。可不多时雪就大了,洒落在发间,片刻功夫便好似白头。街上原就不多的行人此刻纷纷加快了步伐,不多时便更冷清。
褚曦拿出了她准备的伞,撑开之后才发现,骑马撑伞有多奇怪。而且她的骑术虽然不差,但单手控缰心中总不太安稳,朝阳又是那样的年轻跳脱。
闻斐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窘境,伸手递了过去:“把手给我。”
褚曦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伸手握住了闻斐的手,两只修长的手掌紧紧交握。
下一刻,褚曦便感觉一道拉扯的力道传来,她瞬间明悟过来,也并不排斥。于是顺着那力道,她被拉上了另一匹马,进而落进了熟悉的怀抱之中。
朝阳继续往前“哒哒”的跑了几步,这才意识到自己后背上重量一轻。它迷惑的在原地踱了几步,这才发现自己的主人不知怎的落在了另一匹马的背上……年轻的马儿疑惑又委屈,在原地踌躇几下,刚想要凑上前去,就被不怎么友好的同类一口气喷开了。
闻斐见状笑了下,又将怀中的人抱紧了几分,双腿一夹马腹喊了声“驾”,身下的马儿立刻得令奔跑起来。可惜没跑几步就被叫停了。
褚曦手里还拿着伞,可马儿一跑起来这伞就没什么用了,纷扬的雪花迎面扑来。
冬日出门,她裹得已经很严实了,可冰雪扑在脸上依旧一阵寒凉。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闻斐立刻察觉到了,于是放慢了马速缓缓前行。
风雪里,两人共乘一骑,金色的马儿绕着两人一马转着圈,美好的仿若画卷。
傍晚时下的雪,纷纷扬扬,入夜未歇。
晚饭褚曦和闻斐吃的是暖锅,一锅浓汤,满桌子的菜想吃什么煮什么,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唯一可惜的是冬日里蔬菜甚少,桌上的菜十有都是肉菜。
闻斐是肉食动物,自然吃得很开心,褚曦的胃口就差一些,没吃多少便喝起了汤。
暖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闻斐看着褚曦的动作,心绪却飘远了些……她一时想起北地冬日蔬菜稀少,想着明岁趁着天气暖和可以多晒些菜干。一时又想着要不然干脆搭个暖棚,费些人力物力,或许能吃上新鲜菜蔬也说不定。接着念头一转,忽然又有些泄气,因为明年冬天她还不一定在哪里过呢,能为褚曦安排的似乎也只有这些了。
想着想着,闻斐就有些走神,连对面褚曦说了什么都没听见。还是后者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她才回过神来,带着些迷茫望了过去。
褚曦已经放下了汤碗,执筷替她夹了片刚烫好的羊肉:“吃饭呢,你在想些什么?”
闻斐乖乖把羊肉吃了,想了想还是没说这扫兴的话题,便略过这问话,反问道:“我刚走神了,你之前说什么,我没有听到。”
褚曦也不计较,闻言便道:“我是说,等来年开春,或许就要西征了。”
闻斐听到这里一愣,她也是这么想的,却不曾有过论断,可褚曦看来似乎颇为笃定。于是她放下筷子,正色问道:“怎么,你可是收到什么消息了?”
小两口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褚曦便说道:“快过年了,我今日收到了家书。你还记得半年前往西域出使的李凌吗?听说他出事了,好似被个小国扣留了,消息传回长安,陛下颇为震怒。”说到这里她略微顿了顿,看向闻斐:“阿斐你应当最了解陛下的脾气。”
闻斐自然知道,皇帝生性骄傲,是最不能忍受委屈的。他继位之后便提拔亲信,收拢兵权,就连世家那样顽固的绊脚石,他也要踹上一脚。
使节出使被扣留,其实是常有的事。运气好些的能逃回故国,甚至完成使命,运气不好的被扣留个几十年都不稀奇。可这事放在他朝,或许不会大动干戈,但正撞上今上收拾完世家后志得意满的时候,他必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虽然他可能早把李凌这个人抛在脑后了。
“咕咚”冒泡的暖锅顿时不香了,闻斐也顾不上扫不扫兴,开始叮嘱褚曦自己出征后的事。从藏冰到暖棚,从夏日到寒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褚曦都有些听愣了,回过神来忙抬手打断,蹙眉道:“你是要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闻斐一顿,接着无奈道:“那如果你想家,我派人送你回长安,或者回江南都可以。”话说得干脆,但她眼底眉梢都是不舍,仿佛分别已近在眼前。
褚曦并不是这个意思,索性直言道:“我是说,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闻斐压根没想过这个可能,即便她也舍不得褚曦,可战场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她自然不可能带着褚曦冒险。更何况真把人带去了,她放在眼前是冒险,放在军营里是挂心,好像除了影响自己之外根本没有好处。
提出这个要求的褚曦,甚至显得有些任性。
小事上闻斐会听话,可大事上她却不愿意妥协。当下便将厉害关系都与褚曦说了,末了总结道:“阿褚,战场凶险,我并不想你跟去冒险。”
褚曦认真听她说完,却也有自己的想法:“可我了解过,此番西征应当算不上很凶险。西域小国林立,势力并不集中。从前这些小国受北蛮操控,可如今北蛮都已经被你击败,他们又何足挂齿?就像当年的乌羟,你攻下一国,似乎也并未耗费多少力气。”
至于后来闻斐受伤,因此中断了战事,那只能算是意外。
这话自然也是有道理的,闻斐相信褚曦说出这番话之前,也一定是先了解过西域的情况。而这对于褚曦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褚氏的藏书且不提,褚氏在朝中的便利也不提,她家还有个小叔四处游历呢,西域那地方褚烨甚至亲自去过,去封信就能问出不少消息来。
闻斐滞了滞,仍旧不肯同意:“行军打仗哪有定数?万一出了纰漏,岂非追悔莫及?阿褚你听话,乖乖等我回来不行吗?”
褚曦却要问个究竟:“若我一定要去……”
闻斐不等她说完,立刻接道:“那你至少得有自保之力!”
褚曦听到这话点点头,也不再分辩,起身便走了。
闻斐偷偷松口气,以为她妥协,面对热腾腾的暖锅也没了胃口。正要叫人进来收拾,却见褚曦去而复返,手里还捧着件东西。
起身的动作一滞,闻斐又坐了回去,等着看褚曦还要如何。
结果褚曦走到近前跪坐下来,却是直接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也不说是什么。
闻斐看了看,感觉像是件叠起的衣裳,但料子却很奇怪。她上手摸了摸,不甚柔软,甚至称得上有些发硬,想也知道穿在身上一定不会太舒服。而这样的东西对于褚曦这娇生惯养的贵女来说,轻易也是不会碰的,于是她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褚曦没卖关子,直接道:“金丝软甲。刀枪不破,水火难侵。”说完看向闻斐:“如果我穿上这软甲,可算有了自保之力?”
传说中的金丝软甲,按这说法比防弹衣还厉害,难道真的存在?!
闻斐一时瞠目结舌,尤其她发现自己翻遍记忆也没翻到这东西时,更觉匪夷所思。她眨眨眼,不可置信道:“这东西……我怎么没听说过?陛下那里好像也没有?”
小将军出身虽不高,但见识却不少。外戚出身再加上深受宠信,皇帝那里的好东西她十有都见过,没见过的也听说过。可这金丝软甲她是真没见过,连皇帝都没有的东西,她家媳妇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拿出来了?!
褚曦抬手抚过那软甲,似乎不甚在意:“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不过我家都是文人,寻常也用不上,一直放在库房里积灰。我也是偶然想到,这才写信回家要来的。”
她就随便要一要,褚家也就随便给了。
闻斐看看媳妇,又看看那传说中的金丝软甲,心情一时间复杂极了——要不要把人带上战场另说,此时此刻她忽然担心,媳妇嫁给自己是不是很受委屈?除此之外,她还想抱着媳妇的大腿,让她再想想褚家库房里还有没有什么正在积灰的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