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待前往西洲隐山论剑的人员名单定下后,谢素尘在见时衍之与自己走向同处时,并不意外。
他便温声问,“宗主可是还有什么事须交代予我?”
时衍之便道,“此时见你精神尚且不错,我心中倒也松泛了些。”
谢素尘因此现出一点隐晦压制的恼火,但他只垂下目光,“多谢宗主关心。只化出区区一只云鸟,无碍的。”
时衍之便看向他,见谢素尘虽微微避开视线,但其中那点点情绪依旧浅薄可见。先前他先因谢素尘出手之时机分外合适,但在后续对话中,却发觉明露华似有疑惑,意欲向墨驰烟询问的样子。
他是知晓,昔日剑脉老脉主和老宗主交好,弟子间亦是彼此有所指导的,因此谢素尘若懂上几分剑招,他并不奇怪。但想必这一点对明露华来说,却是新奇。
而谢素尘此举,涉及了剑,就好似涉及了过去的旧事,令时衍之产生了一种虚无缥缈的失控感。
而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掌握的东西失控。
谢素尘拒绝与自己结为道侣对时衍之而言,反倒也算是方便,既无法通过双修道法获得修为上的增益,肉//体上是否有关系便不甚重要了。
但那就像自己殿宇里摆上的一个花瓶盆栽一般,自己可以将之由桌案移至窗台,却万不能容忍花瓶自己走下云阶。但那盆栽却也得有点自我意识,若变成唯令是从的木头,便也没什趣味了。
此时见了谢素尘虽故作隐藏却被自己轻易看透的情绪,时衍之先前的那点失控感便慢慢散去了,也不再去计较先前暧昧之语被谢素尘直接打散氛围,
“我自是相信你之能为。只又怕那明风绪不知好歹,路上生出乱数。”
“无妨,此行虽以我为首代表四尚宗,他却是剑脉的代表。若他有妄为行径,伤的是剑脉的声名。”
“道理虽是如此,我却怕他在你巡视象脉之时,不听从你的安排。”
谢素尘心中一动,“那却是无妨。巡视象脉属地乃是我象脉内务,我自可寻了理由令他先行,于恒天锁边等待众人汇合,再同渡过虚无渊海。”
时衍之微微缓下步伐,谢素尘便与他同停于尚象居所在山峦之底,
“恐怕这般,他便真要生出事了。”
谢素尘故作未解其意,“宗主是指?”
时衍之终是挑明,“若给予此子太多自如空间,我倒怕他真生出事端,扰了四尚宗的清静。”
谢素尘便显出犹豫,“象脉属地之中凡人城镇村落,皆是依前例管理,大体上自然无错。但若教他深入介入,虽我等命令在上,又另有各管事分属管理,细至具体实务,却恐仍有疏漏。这般情况,若让明风绪涉入此事,肆意搅弄……”
时衍之便道,“北洲秘境所分之物,我可匀出半成,以抵或可产生的损失。”
谢素尘自然清楚,这半成灵材,自然不会是从术脉的份额里扣去,大概仍是寻了由头,从剑脉中去削减。彼时便会再加深象脉与剑脉之矛盾,令自己顶在前头,为他和支持剑脉的高阶修士们打擂台。
但既得承诺之利益,谢素尘自也不会放过。
谢素尘先是推拒一番,最后又道,“虽宗主有所托付,我本自当完成,不去再要求什么。但此次巡视象脉属地,若被明风绪挑出错来,误了相应属地之灵材产出,最终受损的便是我象脉之弟子。我便替他们,先行谢下宗主所匀出之灵材。”
待别过时衍之,谢素尘回至尚象居主殿,便见游引星候于殿门前。他点点头,令对方同随自己进入主殿。四尚宗主殿悬于水云深潭之上,殿中又设有各式博山炉法宝,因此水属灵气愈发充盈,空气亦十分湿润,令人舒心静气。
既将有巡视象脉属地之行,便因此生出无数事务。这几日游引星便是在处理协调相关事务,因此关于弟子选拔一事,谢素尘并未令他出面。
此时先简略听过他之汇报后,谢素尘便问,“此次论剑,因玄煅尊老将现之因,或可得煅术之上的机缘。只此次乃是四洲之盛事,另三洲之大宗门亦各会遣修士前来。引星,我若想携你同行,你可愿意?”
游引星原本便隐隐猜测,主事知晓自己之来历,如今听得谢素尘如此之问,便是确定了。他心口一阵闷闷地,想起当初离家时当着父母兄弟姐妹大放厥词,自己自会寻得一片新天地,学会高深术法,向他们证明自家所传承之术法,不过如此。
他虽心中亦生起想念之思,但如今,他虽仍修有术法,却是入了四尚宗象脉,修炼阵法及炼造之术。若为家中之人见了,只显得自己当初之阙词可笑,更何况——
游引星虽为象脉执事,亦已隐隐为执事之首,只论修为资历尚不足以成为长老,论师承却只算是内门弟子——谢素尘并未将自己收为亲传弟子。如今已身为象脉长老之一的别弦月别长老,才是谢素尘的亲传弟子。
谢素尘见他迟疑未回话,“面对此番机缘,却仍犹豫,游引星,你于修炼之上,挂碍太多。”
游引星心生愧疚,“弟子令主事失望了。”
谢素尘见他如此,倒似在见昔日之镜,便温言道,“既选择以炼器为基,阵法术法为辅,便应坚定自己所选道路,所遇机缘,亦不应生出犹豫之心。此次我欲携你同去,宗门内事务暂交檀香。”
游引星应下,却仍疑问,“这般安排,象脉枢纽中,主事的人太少,剩下人多为他人之部署,会不会有所影响?”
谢素尘心道这便是时衍之所要的局面,但只对游引星道,“薄长老虽不亲近于我,于墨驰烟却也不十分亲近。我自有安排,你且将心思放在此次机缘之上。”
游引星便沉声应下,他亦清楚,能有机会见到天下名煅之士,乃是不可多得的机缘。谢素尘予自己这次机会,既是重用,又是全心的指导之意。在宗门中,和自己有同等或接近待遇者,皆为一脉之主或是资历久远的长老的亲传弟子。
别弦月,游引星,主事所赐下之名分明有承应成对之意,但游引星虽得重用,且修炼之上,亦得十分指导,但亲传弟子一事,谢素尘却从未提及过,游引星心中虽有困惑,却也未曾问过,此时不过是再一次按下心中疑问。
待此番事毕,谢素尘又问及游引星先前处罚瑶彩一事,游引星回道:“因先前他欺压外门弟子戚恒一事影响较大,我除却罚去他三年的灵石供给外,亦令他闭门思过,并处理先前积压的那一批五彩纹石。”
谢素尘想了想,又嘱咐道,“让檀香之后寻个理由,关上一个月便放出,辅助檀香处理你我外出时的事务。”
既提及瑶彩之事,游引星想起象脉上下自己所遇之林林总总,不由道,“昔日宗门上下多的是攻讦主事您看中我与瑶彩,檀香等,提拔我们之事,最爱提的便是他墨驰烟公平严正,即使是对他的亲传弟子文剑衣,亦没有额外特权的。”
游引星想起与明风绪的数次冲突,以及所见文剑衣那一身法宝及无数丹药,
“他不过是未为文剑衣索取执事之位,却不看主事虽提拔我等,却亦将大量象脉事务交付我们。象脉弟子中需炼丹炼器,布阵制符的,一应灵材皆须主事排布调度,此番苦劳他们却无人看到,而墨长老薄长老,皆是不理宗门事务,有缺灵材时,便也是寻我们来领。”
“如今他亦超格提拔那外门弟子戚恒,倒又是人人称赞了!”
谢素尘便缓声道,“瑶彩的确有错。且戚恒先受无妄之灾,才为墨驰烟发觉悟性上佳,这或许便是他之机缘。”
至于戚恒乃是谢素尘亲自交予对方一事,谢素尘暂时并不打算告诉游引星。他的性子还是太容易因情绪而动了,虽这份可以算作不稳重的缺点应需打磨,却亦总让谢素尘想起过去,不知不觉便又多纵着他了些。
“正如当日我在定安城外遇见你,虽是那般狼狈,也算是你我之机缘。”
提及旧事,游引星面露赧色,“主事莫提当日之事罢!”
见游引星先前郁结的心思已散去大半,谢素尘不再与他玩笑,复又令他前去后殿,将一应炼炉废材收整完毕。
待游引星领命离开,谢素尘双眸中原本存着的那点温和之色,只似燃至末端的烟末,一点点褪去最后的色彩,看不出喜怒,亦看不出生机。
他知晓游引星一只因自己不是亲传弟子而心中在意,但谢素尘自觉目前的自己已不适合收徒,且他也早已决定,再不收徒了。
谢素尘捻动术法,制出一只飞讯纸鹤,复又以云气掩饰。他未将此只飞讯纸鹤放出殿外,而是挥袖一点,这只纸鹤便冲向角落之中的一尊博山炉,像是融入云气般地,转眼便消失无形。